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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这周五晚,在我现任丈夫家见

    

6 这周五晚,在我现任丈夫家见



    这一晚我睡得还算安稳,中间有次裘禛想从背后抱我,被我无情踹了一脚,他就乖乖自己缩到一边去了。

    早晨,我在小鸟可爱的叫声里醒来,裘禛背对我,睡在床铺的另一侧,我摸到背后的床铺仍留有明显的温度,懒得拆穿他拙劣的把戏,没理会装睡的“丈夫”,我自顾自下床活动。

    一番洗漱,换好衣服,我在别墅的三楼肆意走动闲逛,我看见罗瑱一边接电话一边从他的卧室走出,他的脚步声一直延续到一楼,我在走廊另一头,他没看见我。

    我信步走到罗瑱的卧室,不顾访客的礼仪擅自走进去。只是随便地看几眼,我就发现不少和我上辈子很相似的生活习惯,比如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一本《风沙星辰》,那是我喜欢的一本书,印象里罗瑱并不喜欢此类故事;还有床上放着一个条形抱枕,是我侧睡时用来垫腿的,这也不是罗瑱的习惯;以及窗台的花瓶里,插着蓝色大飞燕,罗瑱并不是天生喜好浪漫的男子,前世他都是以鲜花赠我才会买花,而蓝色大飞燕更不是他常买的品种,是我个人偏爱。

    这个卧室的怪异之处实在太多,我的脑子闪过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直到我的来电铃声响起,打断我的思路。我接起电话,是管家,我起床之后就联系了我的管家,让她派车接我离开这个鬼地方,她告知我车已到别墅门口。

    我一边回答,一边转身往房外走去。一回头才看见门口无声立着两个男人,罗瑱和裘禛不知何时,如鬼魅一般没发出声响,悄悄出现在卧房门口,也不知窥看我的动作多久了。他们的脸色并不太好,有种害怕秘密被揭穿的大祸临头的紧绷,我无视他们,径直从他们二人中间穿过。我这位客人没有一点礼貌,不仅未经同意就进入主人卧房,还不辞而别直接离开,连我这辈子的老公也没带上。

    思绪很乱,我让司机送我到一处在海边的安静咖啡馆,我点了一杯拿铁,独自坐在户外的椅子上,望着不断被海风吹起的浪花,整理各种想法和线索。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回避了一种可能,我这么长时间和他们的来回试探里,都是去鉴察前世的罪是否该让今生的人来还。我犹豫着,如果这辈子的罗瑱和裘禛是善良无辜的,他们真的表里如一,是像他们到此为止表现的那样完美无缺,是体贴入微的好丈夫,是周到有礼的客友,那我是否还应继续恨他们。

    如果他们无罪,我是否便不应以前世的罪孽来惩罚他们,可以试着大家相安无事地相处下去。当然他们的确通过了我不少考验,如今看来,或许是他们道行更高,高到骗过拥有两世经历的我。

    我的记性很好,记忆里那些千丝万缕的线索被我一点点串联,为什么罗瑱的卧室有那么多不属于他生活习惯的布置,为什么他会知道一些裘禛都不知道的关于我的小事。为什么那段山路被加装了十倍防护的围栏,为什么裘禛行驶在那段路时咬紧牙关,又为什么从未问过我就自行去做结扎……

    以及在最开始,他们两个之所以在听见母亲宣布我选择裘禛时的讶异,这所有的这一切,答案呼之欲出……其实如果不是我一直刻意做鸵鸟的话,这些漏洞百出的错误早该被我发觉,不……我其实发觉了,只是一直在回避,因为那将指向我最害怕、最不希望发生的那种可能。

    因为这只能说明我思考的哲学问题毫无用处,什么用前朝的罪问今朝的人公不公平,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大家不过都是同朝元老罢了……

    我心里已经有了百分之九十的肯定,但依旧不想放过剩下的微薄可能,我更希望这辈子的罗瑱和裘禛只是这辈子的罗瑱和裘禛,这样我至少还可以和他们平静相处。我不是没想过既然我可以重生到这个世界,他们自然也可以重生到这个世界的可能,只是我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就全身发麻,所有的毛孔和细胞都在尖叫,整个人控制不住想要原地跳起,像一只被热水烫到的青蛙,蹦出三里地,我怎么做、你要我怎么做……我怎么可能和那两个害尽我一生的罪魁祸首祥和无事地相处同行。

    老天真是喜欢和我开玩笑,给了我新生,也把我的仇人们一并送来,不知您老人家想看我们上演何种戏码,不妨明示?我呆楞楞地看着灰白天空,穹宇安静,它不会给我答案。我就像陷进时空的裂隙里,被撕碎压缩折叠,我的灵魂再一次受到命运之火的煎熬,我感觉海啸就在眼前,在悠闲的咖啡馆前将我吞没,它似乎是为我量身定做,只锁定我一人,吞噬我的同时没有影响地球上其他的任何一人。

    我的脑子很乱,不愿再处理这些讨厌的问题,我只想拿起画笔,投入不会背叛我的绘画世界中去。我回到我的工作室,却看见两个未被邀请的、不受欢迎的“访客”。没想到回旋标这么快报应到自己身上,我早上才擅自进去罗瑱的卧室,现在罗瑱和裘禛就擅自闯入我的画室。

    那幅我特地卡在墙壁角落里的画作被他们搬到了画室中央,他们发现了我藏在里面的秘密。那幅画的特殊之处在于随着位置移动画面也会发生变化,在最右边看,看见的是绿意葱茏的万物繁茂,但如果站在最左边看,那会是一幅残破不堪、世界凋零的灰白图景,如果一边走一边看,从右往左,是万物逐渐枯萎的衰颓,而如果从左往右,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新芽绿叶从残败崩塌的废土里重新生长,一直到遮天蔽地的重生。

    如果是外人来看,只会赞叹我绘画的技法,构思的精妙,会思考这究竟画的是生还是死。但眼前的罗瑱和裘禛显然关注的不是那些。他们站在画作的最左端,以静止的左视角去看这幅画,脸上是一致的惨白。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露出那个表情,这是我的秘密,又或者,此刻可以称为我们三人的秘密。若是在此之前我心中只有九成的把握敲定那个答案,但看到他们两现在的样子,我已不需要任何佐证和更多的线索,可以直接百分百地进行宣判。

    只有曾经见过那幅画的人,才会露出那样悲伤痛苦的表情。

    那是我的遗作,准确一点,是上辈子的我的遗作。

    如果他们只是这辈子的罗瑱和裘禛,这幅画对他们不会有任何特殊意义,只有上辈子的罗瑱和裘禛,他们见过我画的那幅未完成就盖起来的半成品,他们亲身明白我是以何种心情和精神状态画出那样的残枝败叶一地萎靡。

    前世的遗憾我在今生拾起,抱着比上辈子更强烈的情绪和更丰富复杂的精神状态,我最终将那幅半成品在今生完成,其实它们也可以分开独立,算作两幅画作,这些都看观者的自我理解和解读了,我不会干涉,我只需要完成就好,甚至对自己来说,我这个创作者,其实也一样拿捏不稳到底哪个方向,哪一面,才是我想表达的真意……

    我一直看了他们很久,罗瑱和裘禛才恍如隔世、震惊地从那幅画上移开眼神,抬头发现站在门外的我。他们看着我,脸上的错愕以指数级别原地增加。

    我突然发觉一件事,我和他们,其实大家都有信息差。

    他们一定比我更早地来到这个世界,至少在我们相亲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有了上辈子的魂,对他们来说前世是用过激手段错误方式打出了惨烈的BE线,这辈子自然聪明地改换方法,给我无尽宠爱,只是突如其来的更换夫婿人选令他们出乎意料措手不及,也才有了之后裘禛的狂喜,和罗瑱的悲沉。

    但没关系,他们很快就调整和适应了这一世各自的位置,罗瑱和裘禛也许真是爱我入骨,不管是上一世的裘禛还是这一世的罗瑱,哪怕和我没有夫妻名分,也不曾染指我的rou体,只是待在我身边,都能爱我爱得自足。

    裘禛为什么和前世我印象里的行为模式不同的原因也找到了,他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全能、六边形战士、二十四孝好老公的理由就在这里。

    事实也如他们所愿,他们这辈子采取的方案很有效果,只是那是我未曾穿越到这一世才可以维系的美梦。

    如果我不曾来到这个世界,这里的颜栩想必会和裘禛做一对人人艳羡的恩爱夫妻吧,罗瑱会是和我们夫妇如影随形的亲密挚友,这样度过一生或许就是他们的计划。

    而且他们必定有着某些危机预案,他们或许会想过我也和上辈子一样在婚后一年的时间段消磨爱意,提出离婚,所以裘禛加倍爱我,对我百依百顺,从第一步就阻挡我和丈夫感情不合的出发点。

    但他们肯定没有那么自大,背后做的方案绝对不止一套,也许他们也会感到宇宙的威力之大,哪怕一直和睦恩爱,也会发生我突然变得冷淡的一天,他们大约以为这是宇宙法则的某种制约,是不可抗力,怪不得我车祸后对他们的态度一落千丈,他们也不曾有过怨言和探究原因,对他们来说,我只是冷漠疏离已经是很好的一种可能了,最害怕的应该是我突然撕破脸,拼死也要离婚。

    所以在他们的视角里,我一直都是这个世界的颜栩,突然会冷淡他们也是因命运轨迹的使然,性情大变也是宇宙规则在起作用,说不定他们还暗自庆幸这个平行世界的我没有提出离婚。他们一定是一次也没想过我会重生,之所以把我从派对上带走,也只是害怕我循着可能的神秘既定轨迹作死。

    又也许,他们和我一样,回避甚至是害怕我是从前世到来的颜栩,那将意味着我们之间再无可能。他们陷进自己编制的梦网太久,当惯了好好先生和友爱挚友,那面具和自己原本的皮rou长到一起,连他们也分不清了,但现在这一幕无疑给了他们当头一棒,将他们从现世的美梦中敲醒,前世的悲剧结尾此刻以一种徒手撕裂伤的形式蔓延在我们心间,无人幸免。

    他们看向我的眼神里有太多太复杂的东西,愧疚、悲痛、深爱、亏欠、想要弥补、想要触碰……我没有和他们在当下摊牌相认的想法,我终于不用再伪装和修饰自己的表情,肆无忌惮地用回上辈子我最熟悉的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成功在他们脸上看见因熟悉而又因想到背后原因而袭来的莫大哀痛。

    我没有任何话想和他们说,也不想听他们讲一句话。我转过身,一个人离开。我听见他们在身后跟来的脚步声,又很快停下。

    今年的春节裘禛独自回家拜谒长辈,这是众人第一次看见婚后的他单独出席隆重节日,他受到不少斥责,大家估计以为是他做了什么让我不开心的事,我才故意不和他回本家,当然事实也的确如此,只是隔三差五就有亲戚和朋友来劝说要我与他夫妇和好,真是让我烦不盛烦。

    于是我在画室那次之后首度联系裘禛,我给他发去信息,要他处理好外界传言,不要到我面前打扰。效果很好,我的世界立刻恢复清净。忘记说,我和裘禛很早开始就分居两地,不过我们感情的爆雷居然被他压到年底拜年才浮出水面。

    我的心很乱,身体很累,说实话我并不想再经历一次前世那样的撕扯和对抗,也许罗瑱和裘禛也是一样的想法,至少他们今生没有对我采取强取豪夺的强硬手段。我自然也不能再那么傻,不给自己准备后路,我从21岁车祸以来,就一直暗中筹备了许多事情,诸如我用了计策让母亲不能像上辈子一样将我出卖,我准备了一笔不小的私人资金,也搞到几个新身份,以备不时之需。

    眼下的罗瑱和裘禛乖巧温顺,他们收敛了尖牙利爪,主动将脆弱的咽喉软肋呈上,昭示他们的臣服。他们给了我一些他们生意上见不得光的把柄,我手上有了安身护命的筹码。

    真的还要那样不死不休吗?我已经历经一次死亡,我曾经激烈地反抗过,这辈子我更想要好好地生活,我拥有了自由和事业,我实现了上辈子的愿望,今生的我是一名成功的画家。我的日子过的其实很好,如果不把那两个碍眼的杂质算在内的话。因此我十分不想让他们破坏我的生活,可是我也找不到平衡关系的办法。

    他们虽然不会再有困囚我的行为,但不代表他们愿意对我放手,这是他们的底线,他们不能失去我。

    但我并不想要他们,这是我们的矛盾,也没有可以坐下谈判的可能。

    至于我为什么不杀掉他们,或是用阴招害死他们,一来我没必要为两个臭虫担上杀人的罪名,运气不好我得坐牢,今生的自由是我最看重的东西,我决不能再次失去。因此他俩侥幸留得一条狗命,他们自然也不可能自杀,我这块他们梦寐以求的肥rou现在眼前,不上来一口吞掉已算隐忍,怎可能舍得自己那条贱命离开这个有我的世界。

    或许、或许这辈子他们的计策成了功,那些不计回报、毫无保留、满到溢出来的爱多少麻痹了我,我的心里也许不甘心但也无法控制地滋生出某些情愫,更遑论此前这一世的颜栩和裘禛度过了一段堪称完美的夫妻岁月,那份甜蜜的感觉也还保留在这具身体和我的心里。

    时间拥有某种强大和不可抗拒的力量,上辈子的事似乎已经很遥远,人真是一种容易忘记伤痛的生物,可是终日沉湎在哀伤痛苦中又有何意义?难道我不值得一次新生?不值得好好活一次?为何我必须陷入无尽的痛苦里不得脱身……

    只是我自然也不甘心,我还未曾报复过他们,他们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可是我真的身心俱疲,若是再这样没有答案地思考下去,我恐怕不久就会重新变回上辈子那个精神世界崩塌溃败的行尸走rou。可是我不想再那样了,我不想再让我的世界、我的眼睛、我的心只看得到灰白的颜色,我喜欢绚丽缤纷的色彩,这是我生命存在的意义,拿起画笔的我仿佛对接宇宙,我可以画出无数令人惊叹的作品,绘画是我的此生挚爱,是我轮回的每一世的立身立心之根本,它先之于我的rou体和灵魂存在,如若它得了创伤,我的身体和灵魂也会失去养分,溃散成灰。

    上辈子的我便因此而死,前世的我无法拿起画笔,感知不出色彩,变成不能画画也不会画画的废人,那段时期的痛苦汹涌袭来,压得我喘不过气,还好这辈子的我没有走到那个地步,我获得了比上一世更高的成就,而且这还不是我的终点,我还能走得更远,还能画出更多作品,我对此信心满满。

    想到这里,我感到安心,我找到了自己与世界、与宇宙对接的支点,我知道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去做什么。

    简单的快乐漫上我的心头,我突然冒出一个对罗瑱的报复想法,但那也许称不上是报复,而且在世人眼里可能还会觉得很傻,不过我想不了更多,只觉得这个点子会让罗瑱难受,到时他的表情一定精彩,尤其加上他这辈子安分守己不曾染指我的前提。

    我拿出手机,在黑名单里把两个臭男人放出来,给他们发去相同的信息——

    【这周五晚,在我现任丈夫家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