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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死在这里/你要举报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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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果然下雨了。

    好冷。也好疼。哪里都好疼。

    实在没办法停下的车撞上几颗大树,幸好之前的缓冲和减速有所作用,奇迹般的只是车头变形,副驾驶位的李响没受皮外的重伤。李响从驾驶位抱出几尽昏迷的高启盛,刚才的震荡让高启盛磕在方向盘上。清醒的人总要比不清醒的人更承担些东西,李响带着高启盛到一条小河边,逐渐剧烈的腹痛让他没办法再多走路翻出这个山头。

    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高启盛,却被那双手按住,高启盛的眼镜碎了一块,李响干脆把它取下来放在口袋里。高启盛没力气说话,只是摇摇头,要李响别脱衣服。李响也没说话,最后还是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人保温。

    连带着脱外套的动作,不仅有弧度的小腹被高启盛看见,连着高启强给的香囊顺势掉也到了地上。李响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发愣,而后捡起地上的祝愿,把这个小东西放进高启盛的手心,说,这是你哥给我的,你不是最喜欢你哥了吗,你得活下去。这次谢了。

    与其他和高启强的弟弟都死了,事已至此,不如让他了结这一切。他拿出高启盛的手机给高启强发短信,只打了三个字,祈祷着能有信号将信息送出去。高启盛根本拉不住要走的李响,他感觉李响比他还要不顾一切。

    李响没有不甘心,也没有什么不舍得,他已经把能做到都做了。只是京海这团根深错结的黑,不是他们这种星火能颠覆的。

    他猜到有人会追来。

    小赵估计是撞的下不来车,也可能这种杀人越货的事情得由专人来做。大比武第一的李队长的身手被一些小伤牵绊,最要命是他的肚子,阵痛几乎刷新了李响的整个脑子,让人连思考都缓慢。同样受了伤的杀手可能看出来李响的强弩之末,穷追不舍。两个人能拉扯这么远也是一种奇迹。

    “我不杀女人,也不杀孩子,”杀手几乎轻易的把李响逼到一个小山顶,面无表情地盯着李响的肚子,“但实在是没办法,谁知道你怀了孕还要做这些事,你自找的。”

    李响让他闭嘴,动手之时自己先因为腹痛跪地,几招之下就没办法再起身。那人只需轻轻抬脚,厚重的鞋底踢在李响的大腿上,而后重重踩在李响的胸前,逼得李响差点咳出一口血。

    “你要不自己跳下去,还能留个全尸。你这小孩也一样。”杀手的脚移到了李响的小腹,用力一碾,似乎看着被挤压凹陷的肚子让他得到什么凌虐的快意。

    “不……滚开……”

    他一文不值的生命,连同他的孩子,到最后,竟然也要受这样的羞辱折磨。

    李响的双腿止不住地颤抖,手想要挪开践踏他的那只脚,反被一脚踢翻,仰面趴在崖边。李响握紧拳头撑着地面像是在抓取什么,口腔里已经满是鲜血的锈气。

    杀手不想再浪费时间,又是抬脚,准备把李响踢下去,但李响在站都没办法站起的状态下,猛地抱住杀手抬起的脚,用刚刚一直攥在手心的碎镜片——高启盛那裂开的眼镜片——割开杀手的小腿,又将自己整个人的重量压向这个人,一边吐出一口激素提升而压迫出来的血,一边如有神助般抽出这人腰间的刀,直接扎入杀手的大腿和手臂。

    尖叫磨红了李响的眼睛,这样的反转几乎发生在一瞬间。刀把向下延伸出李响因为抓紧玻璃乱七八糟的手心血,一滴两滴,脏污热烈。有一个并没有那么喜悦的认知铺开在李响眼前:只要再一刀刺入腹部、亦或是轻轻的刺破任何一条动脉,身下的这个人就会死。

    你可以报仇、发泄、痛哭流涕做个潇洒的刽子手。

    李响做不到。

    他习得的这些知识训练得来的技能,合该用在惩jian除恶的正道之上。为什么、为什么如今变成这样你死我活的不光彩模样?

    而又要感谢他的放弃,仁慈或者清白,也要感谢又一次的阵痛,让杀手反抗李响时判断失误扑空,直直落入崖中。流血的手臂甩得李响满脸的血,李响下意识闭眼——

    霎时间,可怖的叫喊声在空荡荡的山谷中回荡,连带李响的回光返照也彻底消失。

    他睁眼,低头,看到山崖下的景色,模糊成青红二色,生死就在一步之遥内。仿佛那里不是鸟鸣山幽的人迹罕至之地,而是临空化开一个五色纷呈的神仙洞府,只要再往前,就能永登极乐。

    只要一步、向前一步。

    黑云压青山,冷风飘摇里已经带着寒心锥骨的冷意。李响松开手里透红滴血的刀,看着它在飘摇中,往下坠去。

    算了,不想和这种人死在一个地方。

    如今他的境地当下状况,生死之地似乎离不开这座山。李响站不起来,到最后只能用手扣着地面,往边上的树下一点一点爬。枯枝落叶、碎石乱草的摩擦刺痒,都比不上几乎要把人从内剖解开的剧痛。李响习惯性蜷起自己,用手捂着肚子,其余也做不到什么事。

    其实这个地方视野开阔,算得上山清水秀,远山层叠。恍惚间,李响觉得自己死在这里也很好。

    山的那边是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

    李响下意识想去抓紧什么东西,又记起高启强给他的香囊被他自己送了出去。他只好空空地握着自己的手,睁着眼看着自己颤抖不止的腿,和腿间源源不断流出的血。深色裤子上濡出发亮的黑,顺着大腿往下延展如藤蔓似的路。

    他的孩子、他没出世的女儿、和李响相伴不足五个月的奇迹,李响留不住她,就像李响见不到母亲留不住师父拉不住安欣推不开高启强,他留不住。坠疼和撕扯感交叠,人终于在即将失去的这一刻才会愿意醒悟——

    他其实不甘心、不舍得、离不开、忘不掉。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他不是一个好警察,更不是一个好mama。

    李响李响,你在抛硬币的那一刻,心里在期待什么样的结局?

    狂风骤雨把地上的痕迹几乎都冲刷,他跌绊了许多步路,终于在闷雷的低鸣里,用手电筒照见李响。

    高启强在雨夜总有那么多不美好的记忆。零零年他为了杀陈书婷,却在阴差阳错下撞倒了安欣的车,哪怕冒着被发现的危险,高启强也要把人抱到安全的位置才离去;在莽村绑架案的那个雨夜,高启强站在窗外抽烟,手里的报告单上印着白纸黑字的妊娠,病床上的李响皱着眉,腹部是厘米深的刀口,内却里有新生;而今夜,从外地风尘仆仆赶回来的高总,没来得及去看入院的弟弟,身穿雨衣,不顾阻拦,无头苍蝇一般在深山里寻觅。

    他找到了,差一点就找不到了。

    雨水血水和泥泞相伴,淌落在车内,数不清这是李响第几次弄脏了高启强的车。高启强只觉得李响身上冷得骇人,用什么都捂不热,只有微弱的呼吸还在往外输送些希望的痕迹。

    对不起。高启强抱着李响,眨眨眼,就是一颗一颗的泪珠。零零年,他得到那两万块的不义之财,高启强坐在天台上也是这样落着眼泪。

    人命,他们这样的人,他们这样的命,几张红纸垒叠相加,也就那么厚。

    我们不能一文不值的,李响。

    高启强在李响送入手术室后就站不稳,被赶来的唐小虎及时扶住。陈书婷马上把手里干净的外套披给高启强,手掌覆盖在高启强的额头上,啧了一声,说你也快去让医生看看吧,大的小的可都指望你,你可不能再出事了。

    高启强摇摇头,对陈书婷说了声谢谢。总被称谓绝处逢生的典范的他,好像做不到很多事。一个两个,他都护不住。

    “小盛在孟德海那边,李响这里我帮你看行不行。老高,我们这种人,刀口舔血,本来就是这样的。”陈书婷颔首示意唐小虎去叫医生,安慰高启强道,看开点,现在他们都能救回来,来得及,别担心。

    陈书婷见得太多,当年白江波被徐江活埋她能一直装作不知情,有条不紊安排所有事。外头要传陈书婷的冷漠无情,似乎不是空xue来风。她只是清楚明白,无论怎么样,事情都会往前继续发生。尽人事听天命,唯此而已。

    那地方太偏,正路上除了刹车痕迹之外别的就不剩什么,小赵那辆飞出去的车也不见踪影,要是不是高启强收到高启盛手机发出的短信立即返程、孟德海他们正好找到掉到后山的高启盛、高启盛手里又正好有李响的香囊,但凡这几个环节相差分毫,高启强这次回来能直接给几个人办葬礼。

    手术同意书马上被送了过来,李响失血过多,又因为落雨失温,需要立即进行引产。高总如今身上的沾着的血水,也分不清是李响的还是小盛的,亦或是那个没出生就要离开他们的孩子的。

    唐小虎向高启强报告情况,问了派去跟李响的人,他们说李响进了车站以后就把他们甩开了,找了很久也没找到,于是在车站附近等着,反被用药放倒。

    “这几个人和他们打过交道,就是那个赵老板的儿子的跟班,赵立冬他的那个远房……”唐小虎轻声和高启强耳语,警察那边什么消息也没有,大概就断定是小盛自己开车撞山上滚下去的,八成也是赵市长安排的……

    舟车劳顿身心俱疲的人现在浑身guntang,握紧的拳头一看就是在隐忍怒气。唐小虎跟着高启强这么多年,自从高启强发迹,他几乎就没见过这个alpha狼狈又危险的样子。像狼,也像伸出尖刺的荆棘玫瑰。高启强闭上眼,形势又逼迫他争分夺秒判断形势,这么多人这么多事,发生在一刻又丝毫分割不得。

    自先沉稳,而后爱人。

    “……婷婷,可能得麻烦你出趟远门,晓晨这边我会安排。”

    “行了,我现在就赶回去替你原先的安排,只要你信得过我,”陈书婷猜到高启强的打算,他一个主事人临时从隔壁赶回来实在说不过去,“但你记住,千万别和他们硬碰硬,往后的日子还长着。”

    高启强点点头,示意唐小虎低头,嘱咐他和他哥要做的事一定要快。唐小虎摸到高启强guntang的皮肤都觉得吓人,急得声音都变了,说强哥,无论怎么样我们都陪着你,你放心。

    屋外雷声大作,吞天灭地之势,万物不得安生。

    “麻烦你再说一次,你要举报谁?”

    安欣看着眼前鼻青脸肿腿上打着石膏的小赵,周围的人大气都不敢出,偏偏小赵疼得呲牙咧嘴,还要含糊不清大喊着,我要举报你们队长、李响!故意杀人!

    “他看着才像故意杀响哥未遂呢。”张彪嘀咕了一声,一瞥安欣,已经完全变成炸毛的样,心里暗叫不好。如果普通的安欣是谁都会心疼的猫,现在这种状态下的安欣完全就是路过的蚂蚁也要被他碾死的神经病。

    安欣猛地站起来走出去,说他要去找李响问个清楚;张彪一把拽住安欣,说你这么大雨往哪里去找,你走出门我都担心你被风吹散架了;安欣说你就不担心一下响吗;张彪边把人扯回问询室,边说我看你才是不相信响哥。

    有什么人骨折新打上石膏就冒着狂风暴雨也要亲自来市局报案举报啊,更何况是小赵这种娇生惯养的混蛋。不论是不是自挂东南枝,我们总得先把跳出来这个问清楚先吧。

    安慰炸毛的安欣还有一个绝佳的办法,张彪豁出去了似的就在走廊上抱住安欣。两个人的心脏其实都在不约而同的加速跳动着,张彪似乎也在安慰自己,他说,我们帮帮响哥,好不好。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