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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在一场惯例般的大雨中轰轰烈烈地来,又在鲜花、拥抱和各种泪水中消散了余音。当然,对此,祝云苓是毫无体验感。江翥和易则还是去考了试,易则纯粹想去见见题就当和高中知识告别;江翥说不参加高考的高中生活是不完整的。结果理综两个半小时下来,祝云苓带着两束花来接,在校门口的韩料店里问二人考得怎么样,易则说还行,江翥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易则陈述:“他睡着了。” 江翥手里的剪刀咔嚓一下剪断了冷面:“即使你是神,被我灭口的可能性也不为零。” 暑假很快到尾声。八月末,易则带着易知到茶园去帮爸妈收茶。易知过了六岁生日,到九月就要去上小学了。她还是第一次来茶园,易则并不限制她跑去哪里玩,只是跟在她身后默默看着。她穿件优衣库童装,120的码,还是去年易则买的,那个时候太大,现在又稍微有点小了。 她在她这个年纪里算长得高的,体质也追上来了,在田垄间疯跑易则都有点追不上。易则心里其实真的高兴,爸妈三天两头不在家,易知有一半是他拉扯大的。他才刚二九年华,却也尝到了一些养娃的乐趣……虽然更多时候他称之为养猪——大部分时候他叫她小知,开心了就是meimei,生气的时候就喊易知,但也有例外情况。 “易知你慢点跑!”当全名也失效时,易则就拿出杀手锏,“你是易知猪!易小知猪!” 易知果然停下来了。她已经过了那个要蹦起来锤哥哥膝盖的年纪了,她在想如果她是一小只猪,那么哥哥就是是一小则猪,爸爸就是一大方猪……mama是一个园子,圈着三只猪。如果都是猪,那就不孤独。不孤独就没什么可怕的……她只是单纯地觉得哥哥有点烦。 “哥哥。”她说,“如果我是猪,那你就是猪的哥哥,爸爸就是猪爸爸,mama也是猪mama。我要去告诉爸爸mama你说他们是猪。” 易则被噎得哑口无言……他家小知居然都有逻辑了,还能自洽呢。他蹲下来按开脖子上挂着的吸管大水壶让易知嘬了几口,给她擦了擦脸,放她继续追一条小奶狗去了。 他跟在后头想了想,是哈,小孩七岁八岁狗都嫌,他meimei也快到那个年纪了。 九月一到,两个孩子都要开学。易则比易知早一个礼拜,晚上收拾好行李就准备睡觉,第二天还要早起赶航班。他关了灯去客厅里喝水,听见主卧里mama的声音。 “……我总是恍惚,觉得我们好像还是以前在茶园子里疯跑的那两个小孩,结果一晃,小则都成年了,小知也要上学了。”许园说,“十八年怎么这么快呢?……可是都这么多年了,爸还是那个样子……他甚至不想看小知一眼。” “是我不好。”易方说,“也许再过过,我们多带小则小知回去几次,爸会改观的。好了,不想了,睡吧园园……这是开心的日子。” 是外公的事情。易家的祖辈只有外公了,易则有记忆的唯独一次见面,那是个不苟言笑的老人,对自己的外孙也没有笑脸。那天爸妈很快让他自己去别屋玩,这么多年来也一直没有告诉过他上一代发生过什么。这是他们的事,他们不说,易则不会去追问。他喝完水,又在客厅里待了一会儿,回到房间,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对劲就怪了。被单鼓起了一小坨,里面的小东西还在微微地动。易则掀开被子,果然看到易知蜷在他床的一边,小小的孩子,像一只不丁点大的缅因猫,厚软的有点栗色的头发湿润了,不知道是泪是汗;她已经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易则低头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替她拂去那些沾在脸上的头发。这下耳朵后面立着两根聪明毛,更像小猫了。 “哥哥。”也许本来只是梦呓。但她睡得浅,还是醒了,看着他懵懵的。 “小知。回房间睡。” 易则俯下身来托住meimei的背,衣领却被攥住。她在小声地抽噎了:“能不能不走?” “我不想走……也不想你走。”她不想被爸妈听到,压抑着哭声,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天真的早慧。 “你们总是有非走不可的理由……我一直在等你们回来。这不公平。为什么不可以陪着我?” 易则自认为不是个喜欢小孩的人。他现在只是个刚十八岁的青少年,六年前他十二岁自己还是小屁孩一个,但也许是血缘,也许只是因为她真的是个可爱的孩子……他还是任劳任怨地把她带大了,真的是长兄如父。小知的眼泪泡着眼睛,并没流出来,他却莫名地觉得他的心被她的泪水腌得发痛。 他其实想告诉她,说小知你会知道的,告别就是成长的好大一部分。不可能有谁永远陪在你身边……即使是爸爸、mama,即使是哥哥。等到未来,等到你也长大,你也会有很多非走不可的理由。我们都会有不能分享的生活,那段路只属于你自己,没有谁能陪谁一起走——即使你是meimei,我是哥哥。我们会渐行渐远,人唯一可知的就是孤独。 可是她才六岁。她还这么乖。这个世界理应绕着她旋转。她跪坐在床上趴在他的胸前,好轻好轻。她离长大还很遥远。 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这个残忍的事实。 算了……他伸出小指,勾住meimei的:“这样,我们拉钩。” “易则一定尽早回来陪易小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他也不守他的准则了,纯哄小孩,又伸出大拇指,“请易小知盖章。” 易知果然不哭了。她将信将疑,还是伸出手和他印了一下:“你发誓。” “我发誓。”易则说,“违者是猪。” “那今晚我可不可以就在这里睡?” 易则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最后一次啊。以后就不行了知不知道?你是女孩子……” 易知终于心满意足——头一歪,在哥哥的白噪音里秒睡了。 这小孩是真的哭累了,易则把她抱到床的里侧时她的手还紧紧地抓着他的衣领。易则把她小钳子一样的手指捏下去,可她无意识地,像在他身上装了定位一样又靠近过来。 易则背过了身,让她贴着他的背。 第二天清晨,易方突然接到电话,近来多地下暴雨,一批茶在路上被积水给泡了。许园独自领着易知送易则到了机场,还好江翥和祝云苓都在,三个人一起去,彼此都有照应。易知乖乖地叫了江翥哥哥、小祝jiejie,她发现小祝jiejie和易则之间总是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就像元宵节那天她发现小祝jiejie总是在看哥哥但又总是躲他的眼神。她知道那是喜欢——看来小祝jiejie没有和哥哥喜欢成功。 好可惜。这个认知让易知本就因离别而深重的愁绪更加凄凄惨惨戚戚。小祝jiejie真漂亮……她身上的气味和家里的茶的气味不同,是一种甜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