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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疲倦苍凉的眉宇,金眸深处似有奇异的光火升腾,“这也就意味着,在十万人撤离的这段时间内,需要有人一直守在浓郁狂暴的阴流正中,为他们保驾护航。”方知渊一下子明白了。片刻后,他终于……微微释然地笑出来。原来是这个意思。蔺负青沉静地点了点头:“至于那人……你知道,大约是活不成的。”是啊,争着谁死谁活,实在太多次了。分明都是一样的执拗无畏的性子,疯起来一个比一个能吓人。怎么就不能干脆点,一起走呢?死路上有人相伴,不冷的。就算轮回桥前喝一碗孟婆汤,忘尽前尘后再睁眼,看见的还是身侧的那个人呢。方知渊手指穿过黑发抵着额角,低哑道:“唉,你真是……小红糖怎么办啊?你来前可给她留过话么?”蔺负青道:“留过了。我跟她说,反正你也快没命了,叫我们两个做兄长的早死两年,下辈子还能做你哥哥;如果我们活着回来了,就一起找个叫你也死不成的法子。”“……”方知渊眼神黯淡,沉沉一声叹息,“两辈子,还是欠了那丫头太多了。”“当然,路还有一条。”蔺负青抬眸看了不远处那些人影,那些育界修士至今对他们的谈话一无所知,像茫然又无辜的幼童。“那就是……你来杀了这十万人。”蔺负青有些难过地垂眼而笑,轻声道:“做炉鼎生不如死,还是别了吧。你可以给众人一个痛快,然后咱们一起回家,也是可以的。”“知渊,你来选。”……忽然,一声轻飘飘的笑声插了进来。“哎呀,我说两位。”顾闻香摇头晃脑地瘫在轮椅上,优雅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尘土,“两位情深义重,叫闻香好生羡煞——”他慢吞吞地将轮椅往后摆,“可是两位是不是忘了,这阵法的阵主,还是顾某人我呀?”蔺负青与方知渊同时看向他。顾闻香指着自己,道:“很不巧,太不巧了。我这阵法在绘阵时融了自己的心头血,莲骨你若要改阵,先要滴我心血在阵眼之上,还要在刹那之间挪转符文,才有可能做到你想做的事。”“现在,”他笑了笑,如得逞的狐狸一般,屈起手指敲敲结界,“你呢,进不来;煌阳又不通阵法。可惜两位携手赴死的大计,怕是不成了。”说着,顾闻香又忍不住皱着眉念叨起来:“说到底,莲骨你这计划当真是一点儿谱都没有。到时临时出了乱子怎么办?哪怕只是百人里有一个暴徒,也能集结成千人!若是有人为了快些逃命,开始砍杀前头的人,又有谁能制止?”“你们两个就是一对狂徒。”他哼了一声,将那灰紫色小阵在右手上一转,“对不住了,这救命的阵被浪费了可实在不好。顾闻香陪不起两位,本公子先行一步了。”蔺负青眼神冷淡,张口就道:“顾鬼狼,你回不去了。”“你家小狼死了。”顾闻香正要启动阵法,闻言那双桃花眼快速地睁大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敛容笑道:“莲骨,你不会以为这样的谎话能吓到我吧?”蔺负青道:“也是,那还是跟你说实话吧。你家小狼叛了。他知道你的母阵在哪里,而且现在就在那里守着。如果你敢回去,他会捅你一爪子。”第189章主仆断心孰真假顾闻香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他笑到扶着腰喘气,指着蔺负青的鼻子道:“你还不如骗我说他死了!”连方知渊也复杂地盯着蔺负青,就差在脸上写下“不相信”三个字。蔺魔君泰然不动,那雪白衣袖随意地搭在五尺清明上,“真的,那天他为你险些把命丢在金丝篓前,万刺穿身,那么惨。倒下时你都不多看他一眼……”他摇头感慨一番,“我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了,把他抱在怀里哄着他吃药。他起初还不理我,一碗药喝完之后,我摸着他的脑袋,问他要不要跟我走。他居然同意了,连我都着实吃了一惊。”结界那侧方知渊猛地抬头,眼神简直比顾报恩还像只护食儿的狼:“……你,把他抱在怀里,还哄着他吃药?”“别打岔。”蔺负青被噎了一下,哭笑不得。他转过头继续跟顾闻香道:“如今报恩他叫我主人呢,虽然我们只做了一日的主仆,可是他说我待他比公子好了太多……顾邪帝,您的报应来了,还是乖乖听我的话罢。”“……”顾闻香冷冷地看着魔君,后者那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姿态,令他心中隐约升起一丝烦躁。几息的僵持后,他忽然手指蔺负青,嘲讽般弯起眉眼:“噢……我是听明白了。莲骨,你想诈我罢?”“母阵的地点,的确只有顾报恩知晓。想必是你在育界没有找到母阵。只好赌一把,装的煞有其事,赌我的疑心病发作,是也不是?”恰夜风又吹过阴渊,顾闻香眯着眼抬头:“看呐,如今夜色深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怎么觉得……其实你根本已经无计可施了呢?”方知渊在旁沉声道:“顾闻香,我师哥虽说豪胆,却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儿,劝你还是思量好了。”蔺负青也把手掌抬了抬,诚恳道:“你若是不信,大可试一试。”顾闻香微怒:“你以为我不敢么?”蔺负青笑了起来:“不不,你当然敢。快请?”顾闻香眼神更阴沉三分,手指在轮椅的扶手上捏紧了。出了些汗,捏着是湿滑的。若按他的本意,是想将这传送阵留到明日最后一刻再使用。可是如今,越来越乱的躁郁情绪在心内升腾着,好似密密麻麻的虫蚁撕咬肺腑。顾报恩浑身金刺倒下的样子,血在少年身下蔓延开来的样子,一幕幕的碎片在眼前乱闪,闪得他头疼胸闷。那些碎片,逆溯岁月长河,闪出一串白光,最后拼成初遇顾报恩时的样子。太久远了,久远到顾闻香都惊奇自己居然还能记得。分明是毫无用处的记忆,却清晰得宛如发生在昨日。他看到六华洲的地下黑市,看到挥舞鞭子吆喝着卖半血的商人。小狼孩儿被虐待惨了,遍体鳞伤地蜷缩在关灵兽的兽笼里,饿得眼睛发红,不停地舔着铁栏上凝固的血迹。当时的顾十三公子已经心机深重,很会为自己谋算。他觉得狼崽子又呆傻又凶狠,是个能利用的,于是花光了仅存的积蓄,从奴隶贩子手底买下了那小东西。他亲手打开兽笼,把脏兮兮的小孩抱出来,给狼崽子起名“报恩”。要狼崽子时时刻刻记得这份恩情,用一辈子来报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