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完结
- 城寨的人下手永远不知轻重,就算身上这里磕了那里折了,手上的力道也绝不会省。 那帮黑社会总爱打着帮自己找人的旗号跑来诊所,争先恐后地挤进这个几乎没有落脚之地的小隔间,只为了第一个放自己最想看的录影带。 所以诊所那扇不算薄的铁门,也早都不知道被他们挤坏过多少次了。 当铁门再一次摔在水泥地上时,四仔终于忍无可忍,他一把拽住离自己最近的人,抬手朝那人脸上招呼了几拳,那人被打得直趔趄,后知后觉才摆好架势准备反击,四仔迅速躬下身子,避开脏器要害,用手肘猛击几下腹部,随后将人放倒在地。 不知道是因为四仔的怒气来得突然,还是这帮人本就心虚,平时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没架打的黑社会,见四仔那副气势汹汹,随时准备开打的样子,连最先挨揍的兄弟都顾不上管,一个个的扭头就跑,在迷宫般狭窄崎岖的城寨里弯弯绕绕,一路朝太湖楼跑去。 「有什么事情,不论大小,都要告诉龙卷风。」 这是城寨里默认的规矩,进了城寨的人都知道。 城寨好不容易在多年的帮派乱斗中定了主,为了维护这难得的安稳,龙卷风从狄秋手里接过城寨后,便事无巨细地管着城寨里的一切。虽然从身份上讲,他们还是别人口中的黑社会,但龙卷风并不许他们去打扰街坊生活,如果被龙卷风知道他们私下跑去打扰四仔做事,要挨揍不说,还要在祠堂里连跪几天,到时候全城寨上上下下都知道了,那就更抬不起头了。 大当家找不得,那就去找年龄相仿的少当家。只是临近月末,少当家忙着收租记账,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家铺子呢,提子匆匆把表从口袋里捞出来看了一眼,“这个点,老大应该在冰室,信一说不定和他在一块呢。” 一行人立即调转方向,准备往冰室的方向跑时,又听见提子补了句:“理发铺也得去看看,他前天刚给我说想修修头发。” “话就不能快点说完啊!” 几个人嘴上还在抱怨,但脚下的步子倒是换得快,立即兵分两路,一波朝冰室跑,另一波则去了理发铺。 - 这个月该收的租不多,信一照旧提前分好了每天该去的铺子和人家,敲门、收钱、登记,一套动作一气呵成,除了极个别情况特殊,需要稍微迟交几天之外,一切都很顺利。 “信一,来啦。” 杂货铺的李叔听说今天信一可能会来收租,连电视也没顾上看,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了,远远瞧见信一从巷子里走出来,赶忙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信封,又从身后的冷柜里拿了瓶绿宝。 知道自己喜欢喝绿宝后,不论是来收租还是只是路过,李叔都会递来一瓶,不管怎么推脱都没用。但总是这么直白地拒绝别人的好意,信一心里也过意不去,时间久了,他也就不再跟李叔客套。 “谢啦李叔。” 信一从李叔手里接过绿宝,把瓶口扣进墙上挂着的开瓶器里,向下轻轻一扽,瓶盖就不知道飞哪去了,玻璃瓶里很快冒出一缕白烟,紧跟着气泡也涌了上来,他顾不上接过李叔递来的吸管,连忙用嘴堵住瓶口猛灌了一大口。 李叔又紧接着把信封递过去,“点点,看钱少没少。” “肯定不会少的,看这个不如看电视啦。”信一接过信封就直接塞进口袋,李叔还想让他把信封掏出来再仔细看看呢,手还没来得及搭上人,就被信一扶住肩膀往店里带。 “电视都不打开看,多无聊啊。《欢乐今宵》都要开始了。” 信一拿起柜台上的遥控器,翻到背面拍了拍电池仓,对着柜子上的电视连按几下,这才把电视打开,一边调台一边跟李叔闲聊起来。 “知道你今天要来收租的嘛。” “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啊,燕芬姐给你说的?” “是啊。” “都这么多年老街坊了,不急的。” “那不行!一码归一码。” 李叔突然提高的音量几乎压过了电视里的掌声,吓得信一都愣了神。他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李叔那副认真又严肃的表情,心中莫名有些不好意思,笑嘻嘻地把汽水瓶和遥控器放到一旁,绕到李叔身后,安抚似的替他捏了捏肩膀。 “好好好,一码归一码。” “那我下回早点来,看电视先啦。” 杂货铺是今天收租名单上的最后一家,想着自己收完租也没别的事情要忙,信一就留在店里陪李叔看了会儿电视,听他讲自己过去和老伴的故事。 “她年轻的时候长得可漂亮了。” “那肯定咯,林姨不光年轻的时候漂亮,是一直都很漂亮。” “唉,跟着我让她受苦了,走之前都没怎么享过福。” “当时她父母根本不同意她嫁给我,她偷偷跑出来和我结的婚。” 李叔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是沉进了回忆里而默不作声,信一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比较合适,只能顺着他的话往好处讲。 “两个人在一起幸福的话,就感觉不到苦了,你说对吧,李叔。” “信一,你有没有谈朋友啊?” 李叔的话头转得突然,明明刚刚还伤感得不行,下一秒又问出这种问题,信一被他态度的转变搞得摸不着头脑,反应了几秒才开口答道: “啊?” “没有啊。” “要不要我们给你介绍啊?你这个年龄可以谈了嘛。我前天在糕点铺买点心的时候,听她们说附近那个公园要办什么相亲会,没什么事的话带你去看看啦。”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从小就被街坊们看着长大,成年之后的信一时不时就会被街坊们问这种问题,仿佛全都忘了自己是黑社会一样。 虽然被问得次数不少,但信一还是不太擅长应付这种问题,所以每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就只能把老大搬出来当借口。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李叔,我得听我老大安排的嘛。”信一耸了耸肩,一脸无奈的笑着,继续哄道:“得慢慢来,你跟林姨不也是好不容易才遇见的,良缘难觅嘛。” “那倒也是,得让你老大替你把把关。” “我给你说我和你林姨年轻的时候……” 只要聊起过世的老伴,李叔就跟不知道累一样滔滔不绝,信一在店里又陪他坐了会儿,直到手里的饮料见底,这才找了个理由离开。 “李叔,我先回去啦,还有账没算,祝你生意兴隆喔。” “多谢你啦,有空常来玩。” 李叔还想起身送送,又被信一按回椅子上。 “有空叫人来修下电视,信号不太好。” “遥控器电池也要记得换。” 信一抬手指了指电视,又指了指李叔手里的遥控器。 趁李叔起身找电池的时候,信一悄悄把饮料钱放进他用来放找零的铁盒里,生怕被他发现,又加快脚步绕进了巷子。 - 大人上班,小孩上学,老年人爱热闹,不是在冰室看电视,就是聚在一起打牌,所以周内下午的理发铺基本没什么生意要做。 周内得闲的龙卷风总被Marry奶奶领到冰室和街坊们闲聊,时间一长也被养成了习惯。一来能联络街坊感情,二来也能知道不少城寨里的事,要是有要他管要他帮的,正好能顺带解决一下。 “老大,这个月的租金都收得差不多了,只有个别几户会稍微晚点,月底能准时给秋哥送过去。” 门框上悬着的铃铛被开门的动作弄得直叮当响,看着手里那本被自己划得乱糟糟的名册,信一只顾着皱着眉头辨认,过了好一阵,才发觉自己刚才说的话无人应答。 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知道龙卷风这会儿应该还在冰室,很快会回来,也就没想着过去凑热闹。 这些天在城寨里奔走的疲惫,在落座的瞬间终于涌了上来,信一伸手勾了勾椅子旁的拉杆,放倒椅背躺好后,从胸前的口袋里摸了根烟出来。 因为是白天,再加上店里没人,所以理发铺通常只会留门口的那盏小灯。但这城寨里的房子,总是拆了又建,建了又拆,东拼西凑的,跟街机里快要死掉的俄罗斯方块一样,乱七八糟,但又意外的结实牢靠。屋外的日光几乎被层层叠叠的楼板盖住,而小灯泡发出来的光也聊胜于无,理发铺里几近昏暗,即使不困的人,在这里待久了也难免生出困意。 修了无数次的窗框依旧关不牢,总被屋外那阵时不时刮过的风弄得直摇晃,连带着生了锈的转轴一起咿呀作响,信一曾一度以为那是有人躲在窗下发出的声响,听多了,也变得跟邻居家的吵架声一样让人习以为常。 他就这么仰躺在椅子上,望着理发铺的天花板,视线反复模糊再重新聚焦,手里的打火机开关几次,最终还是被收进了口袋,嘴里的烟倒还是叼着。 叮铃铃—— 门铃响得大方,但推门进来的人却故意放轻了脚步,信一的手早已伸进衣服里握住刀柄,但还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提高音量提醒来人: “没看到打烊了吗,晚点来。” “管好你那帮人行不行。” 四仔按下墙角的开关,理发铺瞬间亮堂了不少,见信一手里握着刀,一副即将冲向自己的样子,也没什么反应,反倒抬手指了指他的脸: “你烟还抽么,不抽给我。” 说完还抖抖自己身上的口袋,示意自己什么都没带。 信一上下打量着四仔,满肚子疑惑,又觉得这人不可理喻,突然找上门撂下句莫名其妙的话就算了,竟然还理直气壮地问自己讨烟抽。 见信一只是瞪着自己,没有动作,四仔便主动走上前去,把烟从他嘴里抽了出来,咬进自己嘴里后,又冲他晃了晃手。 “算我问你借的,行不行?” “再借个火。” 这人就这么若无其事地在自己面前抽起了烟,看得信一心里窝火,一摸自己也口袋空空没有烟抽,只好开口问话转移注意: “你刚刚说的话,什么意思?” 第一口烟还没吸进去多少,就被四仔吐了出去,像是顺带着把刚才的怒气一并泄出去了一样,他的语气也稍稍和缓了下来。 “天天跑我那里看录影带,门都不知道被弄坏几次了,我不用做事的啊?” “要不然这样,你让我把他们打残,这样去我那看录影带,我没意见。” “嗯……你等我之后问问他们。” “烟不用还了,我没那么小气。” 听起来确实是自己这方不占理,信一也就没再说别的。 提子在四仔离开的几分钟后,跟着一帮人冲进了理发铺,各个都是气喘吁吁的样子,不用猜都知道一定是惹了什么事。信一坐在那里等他们喘够气了,才把四仔刚刚说的事拿来问他们,是不是确有其事。 一个个听完都不敢回话,只是点点头。 “老大有没有说过,不能打扰街坊做生意?” “如果打扰了,要怎么罚?” 一行人齐刷刷地跪了下去,生怕自己跪晚了惹信一生气,连头也不敢抬起来和他对视。 “唉……都给你们说别惹事了。” “好了好了都赶紧起来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呢。” 跪在最前面的提子还是没敢起身,他抬起头,搓着手继续跟信一求情: “哥,你别跟老大说嘛,我们真的知道错了。” “行了,用你给我说怎么处理啊?” 信一把提子从地上拽起来,身后跪着的小弟们也急忙跟着一起站起身,垂着脑袋等信一发话。 “该干嘛干嘛去吧,这段时间也别去招惹人家了。” - 之后是龙卷风让信一把新门板送来的,又给免了三个月的租金。四仔站在门口,前几天好不容易安好的门上还有当时留下的凹陷,但想着这阵子也确实没人来打扰,便开口谢绝了信一的提议。 “他们没来闹就行,其他的就不必了。” 说完就打算关门谢客,信一二话没说,直接往门板上狠踹了一脚。 “不给我老大面子啊,赶紧把新的换上。” 信一把身子挤进门缝,用胳膊生生把门顶开,凑到四仔跟前继续说道: “在城寨呢,你帮人,别人也会帮你。别人欠你的要还给你,你也得收下,一个道理。” 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过靠近,要是此时抬手将人推开的话,又会变成自己不占理,四仔微微侧过头,对着信一的眼睛看了许久,又飘到他身后的门板上。 “不收会怎么样。” “要打架?” “打个屁,我可不想被我老大揍。”信一将四仔一把推开,随后转身将门板往房间里提了一小段。 “赶紧收了,一路搬过来我累得要死。” “那租金还会免吧。” 四仔从信一手里接过门板,以防万一,又确认了一下租金的事。 “再不换上我就给你加租金。” “混蛋黑社会……” “知道我是混蛋黑社会,还不识相点赶紧换上?” …… 这一切在龙卷风眼里,说到底不过是孩子们之间的小打小闹,所以在知道后也没有特别怪罪,趁街坊都睡了后,让他们在祠堂跪了一晚,又让他们自己想该怎么跟四仔赔罪。 这帮人自小就只爱用拳头说话,哪还说过“对不起”这三个字,见龙卷风没有强行要求自己登门道歉,就想着用其他的方式赔罪。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四仔时不时地就会在窗边看到他们鬼鬼祟祟的身影:门前的小道变干净了,还没来得及丢的垃圾消失了,停水的时候门前还会出现好几桶水…… 某天四仔得闲,在门口守了好半天,才终于等到人出现,他拉开窗户跳出房间,一把将人拦下。 “差不多行了,我已经原谅你们了。” “你回去跟你兄弟们说,来我这看录像带可以,但你们要记得,我这里首先是一家诊所。” “没病人的时候再来。” 之后那帮人便不再偷偷摸摸的在门口晃悠了,但都是跟在信一身后才敢进来。信一就跟那带小鸡崽出门散步的鸡mama似的,每回身后都跟着两三个,偶尔会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但依旧会陪着他们来。 四仔的房间虽小,但用来放录影带的电视却有好几台,每回信一领着人来,他们就默契地一人“领”一台电视,小心翼翼地从架子上拿下几盒录影带,把带子送进机器里时,还不约而同的砸吧砸吧嘴,馋得像是马上要吃大餐一样。 而信一似乎对这些都不是很感兴趣,每回来诊所不是陪着他那帮小弟来看录影带,就是帮他老大龙卷风,还有一些行动不便的街坊们取药。等人的时候,他总是坐在离门最近的那张木椅子上,点一根烟抽着,偶尔会冲着气氛附和几句,但都心不在焉的。 “四仔,我老大还是有点咳嗽,之前那种补药你还有没有,有的话再给我拿点。” “有,你等我一下。” 四仔走到里间的小屋子,按之前的方子抓好药包好,递给信一时却并没有松手。 “你让他们自己来不就好了,我也和他们说了,只要不在有病人的时候来看就行。” “还不是被你吓到了。” 信一使了点劲,才把药拽回自己手里。虽然他看不懂这纸袋里一个个的都包着什么东西,但每回还是会打开再确认一遍。 “你凶起来跟头熊似的,看他们跑你也跟着追。” “怪我啊?你那帮人一来来一窝,我还干不干正事了。” 四仔被信一的混蛋逻辑气得够呛。 “那你再租间屋子做录像厅咯,我跟我老大说一声,租金给你减半。” “开录像厅你每天来看啊。” “那肯定要来捧捧场的嘛。” “撒谎。” 四仔关掉了那台离自己最近的电视机。 “你明明不爱看这种东西。” 信一没有反驳,只是干笑了几声,他掂了掂手里的药,从口袋里拿出钱放在桌上。 “谢了啊,先走了。” - 林杰森,四仔的本名,他刚来城寨签租房合同的时候,信一曾匆匆见过他一面,起初只看到了他的名字,好奇为什么“木”字这么多,后来看到他奇怪的打扮:遮住半边眼睛的卷长头发,永远不摘下的面罩和帽子,就更加好奇这个人了。 能进来城寨的,要么是走投无路的底层百姓,要么就是些爱惹麻烦的家伙。从小到大,信一跟在龙卷风身边,看着那么多人进入城寨,虽然龙卷风不许他过于刨根问底,但见的人多了,对方是哪一边的人,信一基本上一眼就能看出来。 四仔肯定是自己这边的,普通人的脸上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的刀疤。 可城寨实在是太大,大到信一都记不清楚这里一共住了多少户人家,所有琐碎的小事堆在一起,就会变成大问题,一切都像收回的风筝线一样,最终都会落到龙卷风的手上。信一不舍得让龙卷风太辛苦,替他跑上跑下,能cao办的事全都一一包揽,对四仔的好奇也被暂时搁置。 「是什么时候又重新想起来的呢?」 “信一,你知道那个新来的医生,叫什么……哦对,四仔,他那里为什么有那么多录影带吗?” “不知道,怎么了?” “听说他在找他对象,她被人绑去日本啦。” “别嘴碎,少管别人私事,听到没有。” …… 「是录影带,没错,录影带,又是这该死的录影带。」 都是在城寨里住的人,犯不着和彼此过不去,几瓶酒几根烟,混着混着也就熟悉了,提子他们也都知道信一很忙,就不再让信一陪着自己过去了。 冰室的热闹劲并没有因为少了几个人而有所消减,只是信一心里有些膈应,像哑火的枪一样发不出声响,说不上来是生气,还是什么其他的情绪。 “喂,发呆啊,打不打牌。” 十二远远瞧见信一在发呆,便猫着身子,从桌子间穿到柜台旁边,猛踢了下柜台,又向上一蹿,跳到信一眼前。 “十二你发什么神经。” “就我们两个打个屁的牌。” 信一难掩被吓到的难堪,随便捡起手旁的笔筒就往十二脸上砸过去,但还是不解气,又抄起手里的账本往他脑袋上招呼。 “一碗叉烧饭。” 四仔瞥了眼远处打闹的信一,又补了句: “打包。” 信一跟十二好久没见,打着打着也就不顾周围玩开了,两人好一阵闹腾,直到四仔站在柜台前,把钱放在桌上等着找零,信一这才推开十二,清清嗓子把钱收进抽柜,从零钱盒里掏出几枚硬币。 “稀客啊,原来你也会出门的。” 四仔摊开手掌,等着信一把找零交到自己手上,那五枚硬币顺着信一半握着的手,一枚接一枚地落下,声音清脆而又短暂。 “嗯。” “要打牌?” “你会打吗?” 信一挑挑眉,等着四仔的反应。 “少两个怎么打。” “是三缺一啦。” 十二终于找到了插嘴的机会,一下跳到信一的背上,冲眼前这个陌生人比了个数字三。 “三缺一也打不了。” “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信一的错觉,他总觉得四仔的表情突然沉了下来,看着四仔消失在门口,他这才反应过来,催促着还趴在自己身上的十二快点下来。 “他谁啊,忍者神龟?” “叫四仔,是个医生,刚来城寨不久。” 人已经走了很久了,但信一的视线仍落在门口,迟迟不肯收回来。 听到医生二字,十二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搭上信一的肩膀,一脸期待地赶忙问道:“他医术好不好?能治我老大的眼睛吗?” “早个几年说不定可以吧。” “唉,真可惜。” “那我先走了,改天再来找你玩。” 求医无望,打牌也找不齐人,十二也就不打算再留在城寨,打算等改天找齐人了,再来找信一玩。 “对了十二。” “嗯?” “有空帮我搞点录影带回来吧,不是那种……很常见的,你肯定有门路。” “怎么,寂寞啦?” “那就跟我出去玩嘛。” 难得从信一嘴里听到这种话,十二比本人还要激动,说着说着就要把信一往门口拽。 “不去。” “你就说你帮不帮。” “帮,那必须帮。” 十二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我兄弟的幸福,必须包在我身上。” …… 第二天,信一的门口就出现了一个大包裹。他望着自己面前这一大兜录影带,思来想去,还是把它们原封不动地包了起来,又拿了几件不穿的衣服盖在上面。 “不愧是庙街头马。” - 从信一手里接过新的录像带时,四仔还有点不敢相信,他低头看看手里的带子,又抬头看看信一,最后再捏一把自己。 “干嘛这样看我。” “你不是还没找到人吗。” “嗯……” 这件事已经发生很久了,久到四仔心底都不再抱有希望,也早已经为她预设了一个不那么悲惨的结局,只是一直都没等到那个真正令自己下定决心放弃的时间节点。 听到信一提及这件事,四仔心底莫名有股冲动,想向他坦白自己其实早已放弃,这一切,不过是自己为了不那么有负罪感地活下去所找的借口,仅此而已。 明明每回在他们放带子时总是偏过头去不愿意看,为什么又要特意拿着这盒录影带来? 四仔迟迟没有接过带子,信一便强行把它塞进了他的手里,依旧坐在离门最近的那张椅子上,示意四仔赶紧试试看带子能不能放。 “大海捞针哪那么容易。” 四仔这才开口把刚刚的对白接上。 “所以说,需要帮忙的时候就开口。” “都来到城寨了……” 信一又下意识地换上了城寨主人的口吻,只是没想到自己想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四仔接了下去。 “你帮人,人帮你,是吧。” “跟个老头似的念叨那么多次,我都会背了。” “喂。” 即便这是自己说过不少次的话,但被对方完美接下去的感觉,就像是被人看穿了内心一样。 不能让别人猜透你的心思,也不能让人知道你的软肋。 这句话,龙卷风曾对自己说过很多次。 所以,自己现在应该做的,是对四仔的挑衅,生气、发火,要揪住他的衣领,撕下他脸上碍事的面罩,将他往门外拖。 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信一只是抬手戳了戳四仔的面罩。 “你这脸怎么回事。” 那个自制的白色面罩特意在眼睛下方留出了一大片空间,第一次见时,信一还以为是四仔喜欢骷颅头之类的小众爱好。 他好奇地摸了摸面罩上为眼睛所留出的框,白色的布料在反复的揉洗后变得微微泛黄,又散发出一股这间房子独有的药草香。帮龙卷风带药的时候,自己抓着药袋子的那只手也会被染上这股味道,只是那味道很淡,被风稍微吹了吹,又或者是过了遍水,就会消失不见。 这味道比昂贵的香水要好闻、也独特得多,所以信一总习惯用衬衫包住药袋,好把这股味道再留得久一点。 他又凑近了些,看着四仔眼眶下的那道伤疤,它像一道永远擦不去的泪痕,直直落下,精准得像是谁如此近地贴着他的脸,一点一点地用小刀划出来的一样。 “看起来比我还像黑社会。” “是吗?” 四仔偏过头,避开信一即将落到那道疤上的手,却无意间离信一更近了。 四目相对时,人的行动似乎都会变得不受控制,录影带里的演员总会在这个时候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推得更近,但这间屋子几乎透不进光,四仔只能看见信一的睫毛,忽上忽下的。 “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信一刻意压低了声音,像是两人在交换秘密似的,鼻息也因距离的缩进而变得微微发烫,落在脸上时还有些痒。 不等四仔靠近,信一的嘴唇便张开了,舌尖藏在唇齿之间,刚向外探了探,就被四仔咬住,裹进嘴里吮吸着。 这份些许怪异的舒适感,莫名令人着迷,偶尔才能触碰到的双唇,勾起了心底那份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欲望,信一用手捧住四仔的脸,将这个吻加深、再加深。 “烟味好重。” 四仔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却装出一副嫌恶的表情。信一自然不会让,他凑到四仔嘴边,故意探出舌头舔了舔他的嘴唇,用那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挑衅道: “那你还亲?” 四仔的面罩在接吻时掉到了地上,现在被信一拿在手里,他摆弄了几下就没了兴趣,抬头看向四仔满脸的伤疤时,不禁皱起了眉。 “脸怎么弄的。” “刀砍的,被人骗了,要找的人也是那时候不见的。” 四仔一口气把想说的都说了,从信一手里夺过面罩,重新戴好后,便低头开始收拾两人刚刚接吻时不小心碰倒的瓶瓶罐罐,和散落一地的录影带。 信一本想点根烟,火都已经点燃烟草了,又想起四仔刚刚说的话,虽然有点不舍,但还是把烟灭了。 他看着四仔忙碌的身影,一时兴起开了个玩笑: “脸上有疤的田原俊彦也是帅的。” 四仔扭头看看信一,一副没听明白的样子,见他不打算解释,又转过身去继续收拾东西。 “田原俊彦,不知道啊?夸你帅你都不知道。” …… 之后信一时不时地就会带着录影带去找四仔,美其名曰替他找人。 他依旧对这些莺歌燕舞的内容不感兴趣,而离门最近的那张椅子似乎也成了自己的专属座位,被铺上了一层软软的坐垫。 没事的时候,信一通常会在那里度过一整个下午,抽根烟或是喝瓶饮料,再伴着穿墙而过的街坊闲聊、争吵的声音一直睡到太阳落山。 而四仔的诊所生意似乎也因为自己的经常光顾变得红火了起来,信一便拿着这个理由当做要挟,趁没人的时候从四仔嘴里捞一个吻,屡试不爽。 当然这扇门也并非全天候为信一敞开。四仔偶尔也会给自己定下公休日,在门口挂上红底白字的招牌告诉来者,自己则像冬眠的熊似的在房间里长眠不醒。 但信一并不在乎这些,他学着提子他们当初闯进店里时的闹腾样子,对着铁门又拍又打,等到听见门里传来动静,便立马转身,撒腿就跑。 这么故技重施了不知道多少次,直到某天不等自己敲门,四仔便主动从里面把门打开了,信一这才第一次有了“游戏结束”所带来的欢愉感和满足感。 “来了,这么早。” 被四仔揪着后衣领的感觉并不好受,信一还是头一回后悔自己爱穿带立领的牛仔衬衫。 “你怎么知道我来。” 四仔抓住信一腰间的链子晃了晃。 “你腰上挂的那链子,百米开外就叮叮当响,吵的我睡不着。” 又捏了捏他的后颈。 “古龙水也是,都从窗缝里飘进来了,呛鼻子” “哪有。” 信一推开四仔的手,扯起衣领闻了闻。 “我明明就没喷那么多啊。” “我说有就有。” 四仔转身回屋,没有关上门的动作,声音也随着他的离开变得小声起来,但下一句话信一却听得很清楚,以至于无论过了多久,仍旧记忆犹新。 “每次你来,我都知道的。” - 正如龙卷风所说的那样,凡是进到九龙城寨里的人,除了那些走投无路,只求温饱的平民百姓,剩下的那部分人是怎样麻烦的存在,也都无需多言。 人生的一切事情都会随着成长而变得混乱,若是一直处于这种混乱之中,对周围所发生的一切感到麻木也并不奇怪。 所以无论是龙卷风和信一,还是城寨里的普通街坊,面对城寨里时不时就会出现的尸体,也早已变得不再惊慌。 只是这次的情况,似乎同以往都不一样。 暴雨接连下了两天,把城寨的里里外外都洗了个遍,但积郁已久的酸臭味依旧无法被冲淡,弥散在城寨的各个巷道里,印在每一个城寨人的身上。 乌云仍悬在头顶,没有光,衬得整座城市都阴沉无比,更不用说这本就如黑夜般昏暗的城寨。在黑漆漆的巷道里,难以消退的积水,填平了坑坑洼洼的地面,而倒在角落里的人,也同这水面一般平静。 早起准备开张的街坊,也都陆陆续续地收拾起了摊位,早点铺子最先支起大锅,锅里烧着的水,不一会儿就咕嘟咕嘟的冒起了泡,跟着人声一起把小市场给炒热了起来,一扫刚才死气沉沉的样。 上学上班的人走的匆匆忙忙,只剩下送货的人还忙着走街串巷,上午的忙碌在十点多稍稍缓和了下来,街坊这才有空坐下来聊聊天喝喝茶,连走路的步子也都慢下来不少。 死去的小男孩也是在这时候才被人注意到的。 莫名死在城寨里的人大多是那些惹了麻烦的人,互殴、欠债、情杀、吸毒致死……死去的原因有各种各样,龙卷风对这些偷偷混进城寨的老鼠们并不关心,都是叫信一带人把他们拖到公厕去,再打电话让市政府过来处理。 但眼前这个男孩看起来连十五岁都不到,瘦的只剩皮包骨头,也不知道在那个角落里蜷缩了多久。 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因什么而死,就连他的名字也没有留下。 受龙卷风之托,四仔大致检查了那孩子的身体状况,而信一则站在一旁,盯着小男孩倒在地上的模样出神。 “四肢和头骨都没有骨折,不是从楼上摔下,或说被人抛下来的。但他后脑勺有明显的擦伤和碰撞伤,脚踝处也有一道擦伤,应该是被人捆住双脚,拖拽到这里的。” 四仔缓缓地将孩子的头放在地上,一旁的信一不知何时把自己的外套脱了,递到四仔面前,示意他给男孩垫上。 紧接着,四仔又掀起孩子破旧的衣袖和裤管。 “右手手臂、左腿大腿根部,有好几个被烟烫过的痕迹,还有很多淤青。手臂和颈部有被注射的痕迹,但手臂上的痕迹比较多,看起来时间也比较久,可能是被人开天窗后猝死的。” “身体还是硬的,这么热的天,应该才死了一天多,两天不到。” 知道孩子的死因,周围围观的街坊都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位有孩子的女性甚至开始隐隐啜泣。龙卷风依旧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抽完了他手里的烟,随后拍了拍信一的肩膀便离开了。 由于太常给市政府打电话,以至于信一只管报上“九龙城寨”四个字,对方就知道要来处理什么事情。 信一让提子把男孩带到公厕,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躺在那里意味着什么,信一还是把原先垫在男孩头下的衣服披在了他的身上,把他消瘦的脸遮住了一大半,让他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 信一一直等到市政府来人把男孩的遗体带走,也没有离开,四仔站在他的旁边,过了好久才听他开口问道: “你为什么说他是被开天窗的。” “不怀疑是他主动吸?” “如果他真的要干这种事,你们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不管。” “城寨最近偷偷溜进来不少老鼠。” …… 龙卷风并不允许信一在私下里打架,为了不被他发现,也为了不打草惊蛇,只有到了晚上,信一才会开始在城寨里寻找怀疑对象。 可每当他找到那些躲在巷角里的人,准备开口问他货从哪里来时,一个个都跟见了鬼似的,连东西都不要了,吓得撒腿就跑。 “要不要帮手?” 四仔站在二楼的窗户旁边向下望,信一背对着他,脸旁轻飘飘的烟雾在火光的映照下变得清晰可辨,只是那火时不时就随风摇晃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信一在朝自己点头,还只是火焰被风吹弯了一下。 他又问了一遍,信一还是没有回答。 那就是不肯了。 …… 做黑社会的,就算现在看起来名门正派得像个好人,底子也早都不干净了,同这种事情自然也脱不了关系。龙卷风手底下也有人在卖,只不过信一从来没有碰过,龙卷风也绝不许他碰。 城寨里肯定还有人在卖这东西,成本不算高,来钱也快,如果互不干扰,彼此相安无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那些人把这事当做营生。 不过这事,提子比自己要清楚得多,思来想去,信一就让提子帮自己去查了,自己从别的门道想想办法。 问街坊最近有没有见过生面孔,借着收租的名义看看那些新面孔,逼问那些瘾君子从哪些地方拿货……最后还是听凤楼里的一位jiejie说,她前几天接了个生面孔,看着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进门上了床,就一直说自己靠卖粉赚了有多少多少钱,但出手却一点也不阔绰,那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吸多了,小的可怜就算了,还又软又快。 “那人长得也不好看,眼球有点凸,瘦瘦小小的,看起来一米七不到的样子,干干巴巴,胡子拉碴的,都不知道多少天没刮了,一个劲往我身上蹭,痒都痒死了。” “有说自己住哪吗?” “没有。” “来了两次穿的都是同一套衣服,身上的味道也重的不行,要么是住的地方没水,也不知道在哪里打水,要么就是根本没住的地方。” “多谢。” 信一把钱包里所有的纸币都掏了出来,也没管jiejie的推脱,转头就出了门。 城寨的楼栋又多又密,几乎每层都住满了人,你要问哪间屋子住了谁,换谁都不可能第一时间回答出来,但要是问哪间屋子没住人,这就好回答了。 原先每栋楼,每隔三层都有专门空出一间屋子,当做清洁室,供清扫员生活起居和收纳清洁用品的。 后来城寨日渐老旧,不再是谁都想来分一口的香饽饽,这份又脏又累的活也就没有人做了,所有人都宁愿多花点钱租其他房间,这种屋子也随之闲置了下来。 因为数量不多,空着少收点租也没什么所谓,所以具体有多少人曾在这种屋子里居住过,信一也不得而知。 他就这么在黑夜中一间一间找着,数不清跑了几栋楼,爬了多少层,但终于在某层的尽头发现了一丝微弱的火光。 “喂,你……” 蜡烛旁边散落着大小一致的塑料袋,无一例外,全都是空空荡荡的,坐在屋子正中央的男子,手里握着针筒,正往自己脖子里慢慢送着什么。 随着针筒的不断推进,他的神志也像是被挤出了体外一样。那张瘦削到有些可怖的脸,把那两颗凸出的眼球衬得更大,信一甚至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的瞳孔变得涣散,微微张开的嘴似笑非笑的,又在低声呢喃着什么,而下一秒整个人又变成了刚脱水的鱼,从头开始,痉挛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的手胡乱地飞舞着,扯下了角落里的布。 来的路上,信一满脑子还在想,自己要怎么才能逼那人讲实话,可谁曾想答案就这么被送到了眼前: 在那狭小房间的角落里,那块被掀开的布下,还躺着两具没来得及处理的,小孩的身体。 …… 幸好四仔来得及时,否则信一都没机会从那人嘴里听到一句实话,他就轻轻松松地死了。 信一随便扎了几刀,男人就全都交代了。他说自己的货质量不好,卖不掉,就骗了几个流浪小男孩,逼他们吸粉、上瘾,又以他们吸粉欠钱不还为借口,威胁他们去替自己赚钱,否则就要把他们都杀了。 “三个小孩是怎么死的。” “都是被你杀的?” “开天窗死的啊” “他们两个自己……开的……” 男人的声音没什么底气,他甚至不敢直视信一的眼睛。 “我再给你次机会。” “几个小孩?怎么死的?” “就……角落里那两个。” “自己开天窗……死的。” 男人说完指了指小孩所在的角落,还往角落里缩了缩。 积怨已久的怒气再也遏制不住,信一连手里的蝴蝶刀都顾不上用,直接一拳砸到了男人的脸上,顺势骑在男人的胸口,左手捂住他的口鼻,右手往他的太阳xue上砸,每砸一拳,就冲他吼一句话: “粉卖不出去,就逼小孩吸?” “让三个小孩打工还你钱?” “手脚不能用,我替你卸了?” “他们懂个屁的开天窗,针筒就一个,在你手上,骗谁呢,你怎么没死呢。” “刚刚给你机会你不说人话,以后也别想说话了,下地底下跟阎王说去吧。” …… 四仔站在旁边没有阻拦,直到信一的手上渗出血,被他压在身下的男人也没了反应后,他才把人从屋子里拉出来。 信一没有听四仔的话,和他一起去诊所,反倒一个人朝祠堂的方向走了过去,四仔跟到半路,意识到他要去哪里后,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跟在身后。 蒲团上早已被不知多少人的膝盖跪出了两块凹陷的黑印,信一将自己的膝盖放进去,闭着眼睛默默祷告着,他没有举香,磕头时像赎罪的恶人一样,额头紧贴地面,迟迟不肯抬起。 “够了,再这么拜你马上就要下去见你先祖了。” 四仔牵过信一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碘酒,替他消好毒后再缠上绷带。 “那人死了?”信一看着自己手上的绷带,突然开口问道。 “休克了。” “不过也快死了吧,都敢开天窗了,也差不多该上路了。” “你怕那人死了,你老大会怪你,所以提前来这里自罚?” 信一摇了摇头。 “之前也有不少吸粉吸死的成年人,倒在巷子里,看到他们的时候我只觉得活该。” “但是看到这三个小孩,我……我说不上来。” “cao,人都要臭了……” 黑社会明明是最该看淡生死的人,乱的时候几乎人人薄命,死于非命也是情理之中,信一知道自己也不会是例外。 他自小就住在九龙城寨,被城寨养,为城寨生。这座建了又拆拆了又建的城寨,这座“三不管”但最终会有人管的城寨,终究会有被推平的那天,而自己的生命或许也会随着城寨的消失一同不复存在。 但这并不意味着城寨里的所有人都该和自己是同样的命运,至少龙卷风和自己都不愿看到街坊因他们被卷入不必要的纷争,或是误入这种足以丧命的歧途。 看着那三个甚至都不满十五岁的小孩,躺在肮脏阴湿的角落里,曾经温热的身体变得冰冷又僵硬,发出比城寨还要难闻的气味时,信一心里既难过又懊悔。 “反正我死了以后也不会去什么好地方。”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之后会不会上天堂。” 四仔身上的草药香引得信一不自觉地把头靠到了他的肩上,这是城寨里独一份的,让信一心怀留恋的气味。 “我不信耶稣。” “况且人死了就是死透了,哪里都去不了,只可能被人拖到公厕上报市政府。” “啊……” 信一长叹了口气,也彻底放松了下来,四仔能感觉到信一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变重了些,便稍稍朝信一的方向倾斜了身体。 “真不想死于非命啊。” “你说我一个黑社会,说这种话是不是有点好笑。” “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下次打人的时候,记得叫上我。” “干嘛。” “一起来的话,就跟你一起揍人。” “来迟了就帮你治治,不会让你死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