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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从如意坊租来杂役,平日里杂货累活、衣物的浆洗也都统统送到这里。程透原本能在太阳落山前赶到,接些染色之类的杂活,无奈万卷仓与如意坊离得实在太远,加之陵宏道人时常留下程透开小灶,渐渐地他就只能没日没夜地洗衣服了。即使是修士,在这样繁重的劳务下也无法讨巧。久而久之,青年手指背上的最后一节关节常年带着擦伤,刚结痂复被磨掉,反反复复总是不好。药师看不过去给他调了药膏拿白布缠上,第二天就见他又摘去,因为带着干活儿不方便。不管在外面是如何叱咤风云的修士,进到如意坊里,监工一样把你骂得狗血喷头。气血正盛的青年默默忍受着辛苦与一肚子火干到丑时将至回去,在梦里斗恶蛟,又托着一身伤卯时起,奔去万卷仓修习。程透边在搓衣板上蹭衣服,百无聊赖间他想等程显听醒来后大概他俩会一个胳膊不成,一个腰不太妥当,一对儿残废师徒。这样想着,他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目色都温柔许多。然而不远处的监工瞧见,立刻叱骂道:“笑什么笑!干完了吗你就笑!”程透心情气和地在心里念道:还欠消息通四千九百八十石牙。另一边,七目村里。花匠终于种完她那些不知道哪儿来的树苗,跑到半山坡上去捅马蜂窝,准备掏点野蜂蜜以饱口舌之欲。悬崖下连着海,大风刮不散的浓雾聚在海面上,浪头一掀老高。她刚爬到树上,探头探脑地望向海面,嘴里嘟囔道:“怪事,上午还晴空万里呢。”海天相接之处显出一粒芝麻大的点儿来,花匠还以为自己眼花,揉揉眼睛,刚扭回头要去大战马蜂,忽然心中一凛,直接站起,调动真元开了天眼定睛一看。原来海面与天空交接出真有暗色一点,正渐渐靠近,赫然是一艘渡船!花匠瞪大眼睛,心扑通扑通快要跳出来,她再顾不上什么马蜂窝,从树上一跃而下,撒丫子朝村落里跑去。丑时至,程透匆匆回村儿。两年前他把自家小院烧塌掉半边,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一直没修缮,整个屋从到处漏风变成一处漏大风。那可怜兮兮塌半边的房子时常引起来药寮看病的人驻足围观,偶有不长眼的还会多嘴问一句,“住这儿的人死啦?没听说呀!”像少年时的那些衣服穿小后,他迫不及待地换上程显听的衣服,搬进了程显听的卧房。师父的被褥里好似还有淡淡檀香,挥之不散,安神去躁。这个点儿药师和花匠两位“百岁老人”当然已经躺下休息,往日村儿里这时万籁俱静,但不至于灯火全息,药师会在院门口给他留盏灯,不至于太黑——尽管以程透现在的境界,他在黑暗中可以轻松视物。但今天与往日不同,村儿里竟然有一家从没见过人影的屋里亮着灯。程透第一反应是周自云那狗杂种回来了,周自云虽然名义上住在村里,实际一年到头不进家门几回,他到底在哪儿鼓捣些什么,药师和花匠也不清楚。这栋房子并非周自云家,但能偷偷摸摸潜进别人屋里的,除了周自云也没别人。这样想着,程透不知不觉握紧蛇骨剑柄,杀意已攒出满眼。但真路过到房前时,青年又硬生生地冷静下来。药师与花匠对周自云讳莫如深,更是暗示过以程透的境界对上周自云大抵为以卵击石,眼下程显听还被他原因不明暗算在冰棺里,无论如何都得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程透加快脚步,刚经过门口,屋门竟然轻轻被人推开了!他一愣,脚步下意识顿住,眼光与那人装个满怀。从屋里出来的是个程透从没见过的陌生男人。身材颀长,猿臂蜂腰,一身蓝色长袍,腰间佩弯刀,是副蒙人打扮。面目俊朗,五官深邃,更不似中原人士玉润,却又看着温良文雅。男人似乎也愣住片刻,没有说话,又转回屋去了。程透莫名其妙,看男人那坦荡荡样子,似乎不像是夜闯空门——整个七目村也没什么好偷的——他莫不是还没露过脸的七目?至今还没露过面的七目只剩下国英和陆厢。药师与花匠几乎从不谈论有关他俩的事情,但花匠似乎与国英格外要好,偶尔上山三四日不归,回家后总是要问上一句“国英回来了吗”,有什么东西,口头禅也是“给国英留一份”。这要是国英,花匠只怕现在能闹翻天,哪至于这么安宁。但陆厢明显是汉人名字,而方才那个男人却是个蒙人,也不太能对上号。程透思量片刻,决定全抛去脑外,反正等药师和花匠发现后自然少不了告诉他。青年气定闲神地回到自家,洗漱罢匆匆睡觉,夜晚从不留给他胡思乱想的时间,太虚里还有条来势汹汹的玄蛟在等着与之再战三百回合。次日清晨,程透照例提剑到院后面的小溪流畔练剑。远远的,只见那边站着两个男人,一个居然是温道,他踩在溪流中的一块儿石头上;另一个正是昨晚见到的那个陌生人,对比之下才发觉他是真的很高大,温道踩在石头上才勉强比他高出一点点。这是两年多来头一次瞧见温道和别人说话,他把拂尘搭在臂弯上,姿态看起来很放松,显然并不戒备男人,但脸色似乎并不好看,大抵是话不投机,温道说着说着摆了摆手,余光瞥见站在远方没有过来的程透。他放下手,不再说话,白鹤般从水面上掠走。陌生男人也回过头来,应该是认出程透,他勾起嘴角,冲程透招手。犹豫须臾,程透走了过去。男人把右手放在胸前行了个礼,口中说一句异邦话,程透当然听不懂,但猜是问候。做完这些,男人才换回官话自我介绍道:“是新来的第七位吧?我是陆厢。”程透不动声色道:“程透。”男人讲官话标标准准,全然听不出并非汉人,先前不认为他就是陆厢,看来是有些先入为主。陆厢自顾自道:“这是花匠给我起的名字,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叫我别的。”他笑时眉眼弯弯,化作月牙,“我本名叫查干阿日斯兰,意为白色雄狮。”程透总感觉他的笑容有点意味深长。但陆厢至少表面上很友善,因此程透并没有很把他放在心上,尽管他有过打伤花匠的旧账。一晃半月,这天万卷仓里来了群仙子,听说是朗上坊送来的,打今儿起每天下午都来听讲。陵宏师长也没留他,早早去到如意坊,染坊缺人手,青年心里松一口气,过去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