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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才哭过?”我淡然一笑:“没有。”正巧银杏进来换茶,我连忙双手奉上茶盏,“恭贺殿下凯旋。我今日进宫,皇太后还对我说,殿下乃不世出的能臣良将。”高旸接过茶盏放在一边,顺手将我向左一拉,我顿时跌坐在他的膝上。他扶着我的腰,笑吟吟道:“还有什么?”我连忙伸左臂撑住他的肩膀,向后仰一仰头,不慌不忙道:“皇太后还说,天清覆生,地厚载育,殿下备天地之德。”高旸笑道:“有你出谋划策,怎能不胜?我要为你记一大功。”“不敢当。”“听闻你还破了吴粲的命案,这也是功。”“侥幸罢了。”高旸慢慢敛了笑容,默默凝视。我亦不回避,坦然望着他的发,他的额,他的眼,他的唇。瓶中插着几枝蜡梅,烛光下似喷薄消散的星子。炭火燥热,香气浓郁,心中却静若碧水深潭。好一会儿,高旸紧一紧双臂:“在你这里,我从未觉出凯旋的滋味。”我松了左臂,淡淡一笑:“整个天下都已在殿下手中了。”高旸道:“有了天下,也不是什么都——”他似是不愿示弱,停一停,转而道,“罢了。说来你也是立了功的,你想要什么赏赐?”昌王兵败,我早已释然。江山易主,我也不得不接受。回忆这一年所经历的,是有一些尘埃落定的慨然与决绝。面对高旸,更有一丝感其不杀的谢意。我的声音有我自己意想不到的柔婉和恳切,“去年我重伤,在王府躺了半个月,殿下疑心我杀了朱云。今年我好端端地在府里坐着,殿下又疑心我给江陵送密诏。赏赐就罢了,只望殿下不要再疑心我了。”“不是我疑心你,实在是你——”高旸想了想,微笑道,“太厉害了。你若肯早些嫁给我,我自然不疑心你。”我笑道:“那时候殿下还没有江山,我为何要嫁?”高旸一怔,随即醒悟,双目亮如晨星:“不错,得不到江山,也就得不到你。”说罢旋身将我按在榻上,死死吻住了我。正文第339章女帝师五(64)【第四十四节既往不咎】我从未与一个男人如此亲近,但觉腰肢一颤,周身的热血都涌到了头上,一颗心乱跳,顿时透不过气来。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大力,我猛然推开了他,跳起身来,喘息不止。高旸有些失望。好一会儿,方起身扳过我的双肩,见我满脸通红,顿时诧异起来:“你怎么了?”我垂头道:“我不习惯这样。”高旸失笑:“难道你在宫里从来没有——”我甚是尴尬,涨红了脸扭头不语。高旸恍然,现出狂喜之色,一把将我横抱在胸前。我忍住惊呼,本能地搂住他的脖颈。高旸一脚踢开门,迈开大步往楼上奔去。恍惚只见银杏瞠目结舌的侧影。湖蓝色的织锦帐幔似星光下的海面起伏翻涌,我仰面呆望着,既无快意也无疼痛。好一会儿,高旸忽然停了下来,撑起双臂满脸大汗地望着我。我不明其意,自枕下拿出一方丝帕为他拭汗。忽见一道长长的刀痕自他的左肩斜至腰身,陈年刀伤已成丑陋的浅褐色,闪闪发亮似一道毒蛇斜贯。帕子抚过他的左肩,我好奇道:“这道伤是怎么来的?”高旸道:“旧年在西南打蛮子的时候不小心被砍了一刀,已经六七年了。”说着伸手到我身后,摸索着我肩胛下华阳长公主给我留下的剑伤,怜爱道:“你也有剑伤。疼吗?”我在枕上摇一摇头:“你呢?”高旸俯身抱住我,在我耳边轻声道:“你抱着我,我就不疼了。”我环住他的腰身,指尖所触,又是一道疤痕。一夜昏天黑地,晚膳也没有用。我才睡了一个更次,便怎么都睡不着了,于是起身穿衣。高旸还在沉睡,唇边兀自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我穿上袄子,裹上大毛氅衣,趿拉着棉鞋,走上露台。汴河波平如镜,红日升起,在水中拖成长长一道火焰。太阳贴着地平线张开两道由赤而紫的双翼,仰承明朗广阔的天宇。河面自紫灰而黄白,似锦缎皴染得均匀。两岸黑沉如铁,心中静谧无声。呆坐片刻,整个新平侯府渐渐醒来,阳光也开始刺眼。我正待起身回屋,忽觉有人隔着椅背,自后揽住我的双肩。高旸俯身一吻我的额角,笑道:“怎么也不唤醒我?”我笑道:“天色还早,我不想吵醒你。”高旸迎着日光,微微合起双目,语气温柔沉静,不容置疑:“下一回有这样好的日出,一定要唤醒我。我不喜欢这样——你醒着,我却睡着。”心中一凛,笑容却被朝阳照得透亮:“好。”说着抬手一捏他的右臂,只有薄薄一层中衣。我吃了一惊,转头道:“你怎么不多穿一件衣裳?”高旸笑道:“天天打仗,什么苦没吃过?这点冷算什么?”我连忙站起身,除下身上的氅衣递给他,他却呆站着,并不伸手接。我无奈,只得亲手为他披上。高旸这才笑吟吟地展开氅衣,将我裹在怀中:“日出你既已看过,那就混一日,我陪你看日落好了。”我笑道:“你喜欢混几日,便混几日。”高旸走后,整个新平侯府都在窃窃私语,议论昨晚高旸留宿在府中之事。绿萼与银杏在我身后侍立,不断地挤眉弄眼,拼命忍住笑意。她们以为我瞧不见,哪知书桌上的小银铳早已一五一十地映出了两人的神情。我啪地放下书:“你们两个,也别笑了,有什么话就说吧。”银杏与绿萼巴不得,一齐跳到我面前。一个道:“信王待姑娘好么?”一个道:“姑娘是不是要嫁给信王了?”一个道:“姑娘喜欢信王么?”一个道:“是不是以后信王不再为难咱们府上了?”……七嘴八舌问了一通,我也听不清楚。两人见我不答,一时都静了下来。绿萼想了想,问道:“姑娘以为是太宗皇帝待姑娘好,还是信王待姑娘好。”我不假思索道:“若信王是太宗皇帝的性子,我的心病只怕要狠狠发作几次,不在鬼门关打几个转休想取信于他。然而我的罪若查实了,信王会比太宗皇帝狠辣数倍。”绿萼扁起嘴:“姑娘答非所问了。奴婢问的是,谁待姑娘好,又不是问谁的心狠。”我笑道:“都说旁观者清,依你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