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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子伺候过前头那位巡按御史,却只是随侍出门,书房从来进不去,斗大的字不认得一箩筐,故而看着看着,他们都露出了殷羡的表情。虽说广东通行的是广府话,但他们近身伺候官员,当然会说官话,此时其中一个年少的就试探道:“王大哥跟咱们老爷多久了,这读写哪学的?”王思明从前在建州伺候过王杲,跟着汪孚林之后,又在关外经历了那样险恶的一场搏杀,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样年少老实。但别人问的并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情,他放下笔后就开口说道:“我跟了公子大概一年半,读写都是公子身边人教的,有时候公子自己也教。”听说汪孚林竟然还会教身边人读写,两个门子交换了一个眼色,全都吃了一惊,可他们被放在察院两年,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别家眼线,当然知道再问下去恐怕会招人怀疑。因此,他们便改换方式套起了近乎。奈何问十句,王思明答一句,到最后他们不得不放弃了这种徒劳无益的试探。而另一边,汪孚林则是刚刚来到按察司门前。这里是位于北面的广州旧城西北角,门前那条路被人称之为臬司街,也许是因为主管刑名的关系,并没有多少游街串巷的小商小贩,整条路连带着建筑给人的感觉是肃穆中带着几分阴森,访客也寥寥无几。当汪孚林到门前递上帖子的时候,门房先是有些懒洋洋,等看清楚落款,他颇为震惊地往汪孚林脸上多瞅了几眼,随即立时陪笑道:“还请汪爷稍待片刻,小的这就去通报臬台大人!”见人拔腿就往里跑,汪孚林便透过大门口打量着这座已经有两百年历史的按察司衙门。作为主管一省司法的要地,按察司曾经和布政司以及都司并称为三司,而后都司因为总兵的崛起,职权渐渐大为不如,布政司和按察司虽有总督巡抚制约,却始终还保持着相应的独立性,但布政使按察使转入朝中任官的机会却越来越少了,往往也就是在地方上兜兜转转,如果没有朝中的有力援手,最后成为督抚的机会都不大,也就是各处平调,最终在任上致仕。所以,他认得的那位故人能够在几年时间里,从知府跃升为一省的按察司主官,那就已经算是升迁步伐超级快了。“汪爷,臬台大人有请。”随着那门房出来的,是一个亲随打扮的中年人,汪孚林乍一看就觉得有些眼熟,在脑海中一搜寻,可不就是当初打着灯笼半夜三更来接他的那位?随同对方一路入内,他就笑道:“一次两次都是你来迎我,倒是巧了。你家老爷还是从前那样耿介孤直,谁都不买账的脾气?”那中年人听到汪孚林这么问,不由得苦笑了起来:“汪爷和老爷也是打过交道的,您说得一点都不错。听说汪爷这次出任广东巡按御史,小的早就对老爷婉转提过,不如请了汪爷过府叙话,可老爷说,私谊是私谊,公事是公事,他又没有什么要请托的事情,拉交情干什么?再说,听到布政司那边传来的话之后,老爷把人顶了回去,但自己还是牛脾气犯了,说是等您上门兴师问罪。”“你家老爷就是有什么事便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揽,该拉关系的时候却又拼命往后退,这脾气居然能升到按察使,他老人家真是好运气。”汪孚林说到这儿,突然开口问道,“你可知道,从前的杭州府推官黄龙黄前辈,北新关户部分司主事朱擢朱前辈,现在调到哪里去了?”原来,如今的广东按察使不是别人,正是当初的杭州知府凃渊!“汪爷不知道吗?黄大人之前推官任满后,先是调任监察御史,而后升任甘肃巡按御史,算是和您同衙为官。倒是朱主事离任之后,调去了南京户部任员外郎,但没到半年就惹上了什么事,竟是被黜落到湖广为同知。这算得上是奇耻大辱,就不知道他会不会愤而辞官。”汪孚林先前到杭州时,也就此问过税关镇守太监张宁,张宁只提到朱擢调任南京,但之前他去南京却又不曾听说六部有姓朱的官员,再加上急着回程,故而也只能先行放过,如今听说此事,他顿时大为嗟叹。当来到书房门口时,他见那亲随努了努嘴,就冲着其打了个手势,自己打起斑竹帘入内。“好歹也是生死交情,我都到了广州,世伯竟然连捎个口信都没有,难道身为先来的地主,请一顿饭都吝啬不成?”凃渊原本装模作样在书桌后头看书,见汪孚林进来之后熟门熟路在书架上四处瞟,随即又说出了这样的话,他顿时就装不下去了。丢下那一卷半晌没翻上一页的书,他就没好气地说道:“你在辽东和京师先后闹了个天翻地覆,还自诩为灾星,现如今又上了广东来,谁不担心你这个灾星又来找茬?你都说了抵死不去都察院,这次怎么又反悔?南明也是的,自己就在京师,这种事情他就不知道cao作一下,知不知道这对你的名声有多要紧?”这位还真是始终如一,面冷脸利嘴却热心的好人啊!汪孚林知道凃渊和汪道昆尽管不像是和王世贞的交情,和张居正的联系,但也确实不比寻常科场同年,这番话更不是按察使对巡按御史说的,而是长辈对晚辈说的。于是,他乖乖等到凃渊说完,这才无奈地说道:“吏部公文上,给我上任的期限是两个月,但之前我送妻弟去宁波成婚,陪着内子的老祖母去了一趟普陀山,而后又在新昌访友,到回乡的时候,期限已经只剩下二十日了。如果我在京师,当然可以上书请辞,但在徽州却着实没办法。”见凃渊一怔之后叹了口气,他就知道凃渊肯定是接受了自己的这个理由,当下就又笑吟吟地说:“只不过,世伯说我在辽东和京师先后闹了个天翻地覆,这似乎不大准确,我当初头一次到杭州,还不是卷到了北新关之乱那样天大的事情里?去汉口也不太平,去宁波碰到岳父家里争产,在徽州那就更不用说了,坐在家里还遇到巨盗,去扬州则是水灾……就这次从京师回乡养病,还遇到徽州夏税丝绢纷争陡然爆发。我又不是想当灾星,我也是没办法。”这一次,凃渊着实给气乐了。有心骂两句吧,他和汪孚林其实真没那么亲近的关系,之前在杭州的时候,还是人家主动帮忙,甘冒奇险陪自己走了一趟北新关,说实话只有他欠汪孚林的,人家可没欠他什么。于是,他只能一推扶手站起身来,沉着脸说道:“行了,既然你刚刚说我连请你吃一顿都不肯,那这欠下的接风宴,我补你一顿。我到广州上任这一年多,倒是对这广州城内各种馆子有些心得,想来也能满足你这吃货。”汪孚林顿时喜笑颜开,一点都不介意凃渊拆穿自己这吃货本色。广州在后世就是美食之都,且不提粤菜,光是各种广式点心就让他食指大动,之前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