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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秀才一路上已经发觉,除却汪孚林和吕光午以及陈阿田,其他人的粤语说得都不怎么样,磕磕绊绊,而且听口音,这一家要雇请自己的商人很可能是从东南迁过来的。而且,汪孚林确实对吃这个字相当讲究,哪怕在路上随便应付一顿饭的时候,也会有随从去马车里取出食盒,里头除却各式干果,还有不易变质的卤味又或者腌腊。而那马车中女扮男装的三位很少出来,所以,听汪孚林说如果没有收获就纯当饱饱口福,他竟是当了真。在城中客栈宿了一夜之后,次日一大清早,汪孚林单独嘱咐了小北几句,便让她和碧竹秀珠几人留在客栈,自己一行人则出城前往那两个被杀渔民所在的滨海小渔村。如果说新安县城里只是破败,那么出城到了那小渔村时,入目那海天一线的美景,着实抵不过那破败的村落让人心情沉重,尤其是对第一次来的,从前曾经有过苦日子的几个人而言,那更是一下子想到了从前。须知自古以来,两广被称之为岭南烟瘴之地,但广东却因为毗邻沿海,唐宋之后便得到了飞速的发展,尤其是广州府附近的大片地方,更是商业繁荣,人丁兴旺,故而有富甲天南之称。可就在距离广州城不到三百里的地方,却是另一番景象。简易到不能称之为房子,只能称之为窝棚的遮蔽之所,破破烂烂挂在各种木叉和枝桠上的渔网,海边停靠了可怜巴巴两三条斑驳老旧的渔船,来来去去的男男女女中,男的大多数都精赤上身,赤脚走路,只穿一条短裤,女人也不过短衣,甚至好些人衣不蔽体,此时不少人都趁还未涨潮,忙着在沙滩上捡拾着东西。大约是很少有外人到这里来的关系,汪孚林这一行人的到来,自然引来了好些警惕的目光。哪怕他们的衣着看上去颇为朴素,但不是骑马就是骑骡子,显然有点钱。很快,便有一个戴着斗笠,穿着草鞋的老者迎上前来,恭敬中带着一丝谄媚:“几位客人可是特意来尝鲜的?”这年头不像后世能够各种冷链配送,生鲜运输,捕来的海鱼很难保鲜,城里食肆又克扣价钱,渔民多半都是自己食用,又或者晒干卖钱。海边的土地又不适合耕种,故而比农民更加靠天吃饭的渔民,生活更加困窘。更何况,从原则上来说,下海捕鱼同样是违禁的,不说碰到海盗,就是碰到佛郎机人的大船,那些卫所的船,被撞翻又或者取了性命的,全都是家常便饭。故而,那些偶尔会出现在渔村,一时兴起想尝海鲜的客人,可谓是最受欢迎的主顾了。徐秀才之前是在县衙门口遇到那失去亲人的孩子,这个渔村却也同样是第一次来,刚刚一路没少找人问路。此刻他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却不防汪孚林抢在前头说:“正是,可有刚刚从海上回来捕了鱼的渔船吗?”“有,有!”那老渔民脸上绽放出了极其欢喜的笑容,指着众多窝棚中最像样的一座,满脸堆笑地说道,“客人们到那里去坐吧?保管都是最新鲜的。”汪孚林嘴里答应,眼睛却仿佛不经意地瞟向四面八方,见那些男男女女再没有像那老渔民似的上来兜搭,但却有人羡慕,有人厌恶,有人慌忙避开,他便吩咐陈阿田去缠住那老渔民说话,自己落后两步,对吕光午低声问道:“吕师兄,我看过你之前的笔记,广东这些沿海渔村,似乎走私、通海盗甚至出海盗的很多?”“海边生计困难,官府又只管横征暴敛,不管生计,自然铤而走险的人多。”吕光午把声音压得极低,眼睛却犹如鹰隼一般,把所有景象尽收眼底,“虽说此处距离新安县城很近,但也需得小心,饮食中做手脚这种手段,从古至今,可谓是屡试不爽。”他一边说,一边把一样东西悄悄塞进了汪孚林手中,随即便用手抹了抹鼻子下方,见汪孚林露出了心领神会的表情,却把他的东西推了回来,同时拍了拍衣襟,他顿时哑然失笑。怎就忘了汪孚林还有喝酒作弊的这一招?徐秀才早就得了嘱咐,一直在东张西望,试图寻找那个自己见过的孩子,奈何一直到那简陋的窝棚中坐下之后,他也没找到人,只能小声对汪孚林说明。汪孚林情知没那么容易,也没太放在心上,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而,等到须臾几道菜上桌了之后,他看到那简陋的木桌上放下的,赫然是瓷白如玉,胎薄如纸的上等瓷器时,那目光顿时就有些移不开了。尽管他不是什么鉴赏瓷器的行家,更不太能确定价值,但唯一能确定一点。连房子都盖不起,好衣服都穿不起的渔民,怎会有这样的好东西?而亲自张罗上菜的那老渔民却还笑容满面地说:“我这儿也常常招待公子这样从城里来的贵人,知道家里的粗瓷家伙不适合待客,所以备了这么一套好东西。这是广州城里的上好瓷器,杀了我的头也买不到这样一套,还是当初一个来这里尝鲜的商人半卖半送给我的。”“这可是好机缘!不过是也是,好菜却得好器皿来配。”汪孚林口中这么说,却毫无客气客气叫那老渔民坐下来同吃的心思,而是令人赏了几个钱,把人打发走了,自顾自大吃大嚼,不时赞叹连连。那老渔民隔着老远,见众人筷子纷飞,吃兴十足,不禁得意地一笑,仿佛很高兴自己家里人的手艺被人赏识。就在他正暗自搓着手指思量的时候,突然只见其中一个身材尤为高大的中年人起身向自己这边走了过来。“有菜无酒实在是没意思,有酒吗?自己酿的米酒也行,我多给钱!”接住了对方随手丢来的东西,老渔民低头一看,发现恰是一块足有二两重的银子,他登时眉开眼笑,连连点头道:“有,有,当然有,贵客请稍待!”等到老渔民和吕光午搬来两瓮号称是自酿米酒的酒上来之后,汪孚林喝了两碗就仿佛有些困倦地打起盹来,其他几人也酒虫上瘾,七八个人你一碗,我一碗,须臾把一瓮酒喝了个底朝天,很快就睡的睡,醉的醉。眼见人都倒了,老渔民方才轻手轻脚上前,先是轻轻推了推明显是为首的汪孚林,见人丝毫没有反应,他便狞笑了起来,用脚尖毫不客气地往其他人腿上逐一捅了过去,发现一个个人果然都完全放倒了,他方才嘿嘿一笑,用力拍了拍巴掌。“都进来吧,我独门秘制的五步倒在酒里,连一头牛都抗不过去,更何况是人?早知道这样,何必斟酌分量加在菜里,还怕人尝出味道来?”“付公,这些人怎么处置?”“老办法。搜身,把值钱的都取下来,然后换个地方再变卖,至于他们,就在身上绑石头沉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谁能查出来?”“可到底村里还有别人看见了……”“怕什么?只要我家阿雄还在海上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