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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惊又怒,所以在私底下抱怨了几句!您是知道的,之前那奏捷办得那样风风光光,我还登门接受百官朝贺,如今竟然成了杀降冒功,我也只是一时气不过。可我又没有在外臣面前露出半点口风,就是文华殿朝议时,我虽说赞同了程乃轩说的话,但元辅张先生也是赞同那般处置的!”李太后的表情只是微微缓和了一点,仍是声色俱厉地说道:“身为天子,就该时时刻刻约束自己,纵使是在亲近的人面前,也不该失言。更何况,文华殿上那场朝议,安知张先生不是因为维护你这皇帝的威严,这才附和你的表态,帮你说话?”身为臣子,同意他这个皇帝的意见,难道有错吗?朱翊钧气得心疼肝疼胃疼哪都疼,只恨李太后身为自己的亲生母亲,竟然偏帮外人。若非他知道自己确确实实就是李太后的亲生儿子,而且那时候李太后也就只是个宫人,连夫人次妃之类的名分都没有,只怕要怀疑自己和英宗一样,也是从哪个宫女那儿抱养来的。他低垂下了头,尽量用极其惭愧的语气说道:“儿臣知道了,以后遇事一定多多请教元辅张先生。”“你知道就好!”李太后这才气消了大半。接下来便少不得敲打提醒,无非是让朱翊钧要时时刻刻自省,时时刻刻约束自己,做个好皇帝诸如此类云云。等到最终训完了话,让朱翊钧起来坐下,她这才看着冯保问道,“那几个关于辽东人事的奏本题本,内阁那边,元辅张先生可曾票拟了?”冯保只是出于本能的警惕,觉得此次辽东杀降冒功的角力背后,似乎有些微妙的苗头,这才选择将这件事第一时间捅到了李太后跟前,此时见皇帝果然低头,而李太后又问起了票拟,他就看向了一旁的文书房掌房田义。而田义刚刚比朱翊钧受到的惊吓更大,这会儿顾不得背后冷汗淋漓,连忙恭恭敬敬地答道:“内阁送来了关于洪济远和张崇政的票拟,元辅张阁老认为此二人功劳政绩斐然,可授巡抚。而吏部文选司二位选郎的奏本还未票拟。”此话一出,朱翊钧简直是出离的欣喜若狂。汪孚林竟然真的办到了!甭管其用的什么办法说服了陈炌,说服了张居正,总归是办到了!此时此刻的朱翊钧,只想着先撬开辽东一块铁板再说,完全没去想撬开这块铁板之后,他对于外间人物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夹袋里根本没人可安放。朱翊钧低头掩饰着心里的喜悦,而冯保则是因为田义这话而大吃一惊,一时没有去注意小皇帝有什么不妥。至于李太后,什么洪济远,什么张崇政,她压根不知道谁是谁,也素来不费心管这些外朝事务,她只知道,张居正认可了那番建言,她就脸色更缓和了几分,轻轻点了点头。“只要是元辅张先生认同的就好。辽东谎报大捷,也确实该治理治理。从前功劳大,政绩好的升赏,那些犯错有罪的就降级,罢官,交给张先生就好!”冯保登时脸色一变,可知道李太后确实是从来不理会外朝事务的性子,只一心希望万历皇帝能当个青史留名的明君,他知道不能指望这位太后去深究背后的角力。按照素来的习惯,既然是张居正决定的事情,又并未影响到他的人和他的权力,情势也显然在可控范围之内,他思量片刻,也就决定不要节外生枝。尤其是看到朱翊钧坐在那儿闷闷不乐,他就更不想多事了。挨了李太后一顿说,朱翊钧接下来总该老实一阵子,他要想知道此次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变化,可以直接去问程乃轩!要知道,他手上可捏着程乃轩老子的软肋,这个程家独子总不可能丢下父亲不管!从慈宁宫回到乾清宫,朱翊钧那阴沉得如同天上乌云的脸终于化作了狂风暴雨。尽管汪孚林成功扭转了张居正的态度,但他身边终究还是一堆叛徒!一进东暖阁,他劈手砸了几本案头不值钱也不容易坏的书,然后是两件太监们从宫外带进来孝敬他的竹木笨家伙,就吩咐人去把司礼监秉笔太监张宏给宣来。可怜的小皇帝倒想砸点其他东西,奈何李太后实在是管得他太紧,乾清宫每一样金贵东西,尤其是官办瓷器都是在册,砸坏一两个不要紧,委过于下就行了,摔得多了宦官们谁肯认账?等张宏一到,朱翊钧就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把其他人全都轰了出去,让张宏派跟来的人看着门口,这才愤怒地说道:“张伴伴,你给朕出出主意,这乾清宫简直是像筛子一样,朕说的每一句话都能传出去,别人如果高兴,就连朕睡觉时说的梦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朕实在是受不了了,要不是你之前规劝,我恨不得把这里所有人都送去父皇的昭陵,让他们在那呆一辈子!”张宏尽管暗中联同冯保,纵容了这么一个结果,此时仍旧很想擦一把并不存在的冷汗。毕竟,他让小皇帝挑人放在身边,也是想让朱翊钧明白,看准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他现在看是爬到现在这样的高位,当年何尝少犯过错误?此时此刻,他只能赔笑劝慰了几句,这才不动声色地问道:“那现如今皇上打算怎么办?这乾清宫一次一次撤换人太勤了,未必就是好事。”“张伴伴你给朕举荐几个人吧!”如果换成从前,张宏说不定还会认为朱翊钧对自己确实比对冯保更信赖,可经历过张鲸和张诚的事情之后,他再也不敢自信眼力了,当即摇摇头道:“皇上未免太高看老奴了,老奴若这双招子真得那么亮,又怎么会险些让张鲸蒙混过去?所以说,皇上也不用介怀,老奴尚且看错过张鲸,您偶尔看错个把人,那又有什么关系?皇上若是真的有心筛选身边服侍的人,不妨慢慢来,一个个放到身边,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看看是否可能传出去。”“对呀?”朱翊钧顿时眼睛大亮,连连点头道,“朕在他们面前说话,如果回头再有消息走漏出去,张伴伴你听到了就来告诉朕,朕就立刻赶人!”居然朱翊钧还是想着靠他的力量,而不是自己甄别!要真的他从冯保又或者司礼监其他人那里听到风声就告诉皇帝,皇帝立刻清理身边人,久而久之,谁会不知道他就是那个暗中替皇帝当眼线的?这宫里一个个全都是招子最亮最毒的,哪里可能让小皇帝这么胡来?然而,自幼进宫的张宏,终究是看着小皇帝长大。想到如今这位已经亲政,若是再没有一点心计手段,日后只怕要被外官和内臣生吞活剥了,他不得不拿出十万分耐性,教导小皇帝如何初步筛选看上去可靠的人放在身边,如何让两个人彼此争斗,如何渔翁得利,从他们的争斗之中察觉背后的东西……当这一堂漫长的权谋课上完,当朱翊钧郑重其事问出一句话的时候,他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泼凉泼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