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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嗓子,撩动鬓角。却撩了一手的沙子。他觉得嗓子疼。许是黄砂刮入了喉嗓,他想。又或许是近在咫尺时,反倒思乡情怯。是一种不敢直面的怯懦。苏文羡徘徊复徘徊,鹿皮靴子在沙漠中踱步,不远处一株沙棘枣顽强地生长在盐碱地中。不行!我堂堂小侯爷,不能这么孬种!他想。……他想了很多,最终还是没敢上前撩开那座白房子垂在门前的厚重油布毡子。隔着一道油布毡,以及毡子后的门,他听了一下午的朗朗读书声。直听的他昏昏欲睡。苏文羡仰头,见到一弯淡白色的月牙。像极了某年某月,那书生腼腆一低头,于床帏内咬在他肩头的齿痕。那书生真狠心啊!一口咬的入rou三分,宛然留在他左肩,至今仍未湮灭。暖玉……呵!他的书生,那个名叫暖玉的小书生,即便于百年后转生,依然是个酷爱读书的小傻子。苏文羡笑得有些甜,最后笑容渐渐淡了,便有些酸楚。*“为什么不去找他?”东方楚坐在画舫中,手执着一只双耳银壶,往杯中倾注一汪碧青色的百日红,闲闲地含笑问道。苏文羡沉默地坐在下首,一声不吭地接过酒杯,仰脖,喝了个干净。良久,才突兀地笑了一声。“没意思。”“怎地没意思?”东方楚眯起眼,怀中左拥右抱,笑得畅快。“那一日在界碑后,哥哥我可是亲眼见你为了人冲到马蹄前,那股子奋不顾身的劲儿,啧啧,当真令人动容啊!”他平日里与苏文羡调笑时,这人都会着恼。所以东方楚说完,就下意识放开左边怀抱中那个眉目清秀的小倌儿,啪嗒一声打开折扇,遮住脸。打哪儿都好!可千万不能再打他的脸。不料这次他等了足有三息,都不见苏文羡发作。再抬眼瞧过去,苏文羡正提起双耳银壶,口对口,咕嘟嘟往脖子里灌酒。东方楚连忙抢下酒壶,站起身往怀里护着,慌忙道:“这百日红得三两银子一壶,是我家乡顶好的酒。必须得家中有女儿出嫁,才能酿这一壶百日红,是宴席中抢来的。你可不能这样糟蹋银子!”“你还缺银子?!”苏文羡不屑地嗤笑一声,狭长美目中叫酒气醺的微红。他往后一仰,身后自有伶俐的十三四小倌儿扶住他,以汗巾子给他擦汗。鬓角染了黄沙,又染了几滴酒,显得颇有风尘味。“……没意思!都不再是那个人了,小爷我也没那么廉价,非得巴巴地凑上去,与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画舫中晃动的歌声中,苏文羡的声音也有些模糊。东方楚默然一瞬,随即摇动折扇笑得倜傥。“既如此,那为何你不随他们一道,去西京城瞧个热闹?别打量着你偷跑去阎罗殿,持红缨/枪/逼着青鸾给你翻生死簿的事儿哥哥我不知道!”“……你醉了!”苏文羡语噎,只手指着周遭各个唇红齿白的七八个小倌儿,狭长美目中射出寒光。“你,还有你,你们听这位爷说的胡话!”“我们可听不懂!”小倌儿都掩着嘴笑,声音脆生生地撒娇道:“爷爷们说的什么,我们自来都是不懂的。我们只会陪爷爷们吃酒看花,不带耳朵,也没有眼睛。更加没有舌头,嘻嘻!”“是啊,没有眼睛,也没有耳朵。”苏文羡拍桌大笑,冲东方楚道:“你家中孙女出嫁,就留下这么一壶百日红?给小爷我全部拿出来,今日不醉不归!”东方楚定定地望着他,最后摇头叹笑。“可当真什么都瞒不过你!可怜我那时都没来得及娶亲,这孙女儿,还是旁支过继给我的。”“有香火就不错了!”苏文羡笑得满不在乎。“我苏家都不在了,门庭都没了,小爷我不是照样过的开开心心!”反正漠北马市人来人往,再无那一个人佝偻着背,伏在地上给他当脚踏。那年九月的秋风仿佛仍飒飒响在耳边,他手中持着马鞭,撩起雪白狐裘,翻身跨上马背。扬起手中马鞭,朝仍伏在地上的那个书生道,小爷我今日要去秘地办差,你且留在家中,待我回来时若你不在,哼哼,仔细小爷叫你一个月下不来床!那书生闻言惨白着一张小脸,却尽力朝他笑,道,在下于侯府中等你。等小侯爷你回来时,煮面给你吃。须放葱白,不许放葱花!苏文羡夹起狭长美目,在秋风中笑得璀璨。好,在下只将葱白摘出来,切的细细的。那书生仍然在笑。……倘若他当日里再仔细些去看,便会看到那书生笑得分明悲哀。可是当日里,他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一直在错过那个人。苏文羡抿干一口百日红,他想,暖玉呵,为什么你那时什么都不说,哪怕小爷我不肯应你,你好歹也该于床弟间,说一声你心悦于我。小爷我这么好的一个人,要财有财,要貌有貌,临死的时候居然也没得到你一句情话。或许,暖玉那时曾说过的。在某次他将人弄哭了以后,暖玉那个傻子曾经含糊地沙哑着嗓子哭喊道,子卿——!那一声百转千回,令他抖了抖,猝不及防地,提前缴械投降。那傻子却哭的不能自已。一声声,仿佛仍在耳中。与今日下午于北川腹地那所白房子内传来朗朗读书声混杂在一处,一时是儿童读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一时又是百余年前暖玉耸着苍白瘦弱的脊背,哭着喊他子卿。那时他一点也不知怜惜人。可是那一次,苏文羡记得只有那一次,他叫那个傻子哭的有些心软,提着裤子下床时,莫名其妙回头多看了那人一眼。“文羡啊!你喝了一百坛了,不能……不能再喝了!”东方楚大着舌头扑过来抢他的酒壶,却不慎跌入苏文羡身上,两人撞了个满怀。苏文羡前襟一片濡湿,杯子叫东方楚撞翻,酒水淋漓洒了一身。东方楚扬头,下巴磕在苏文羡脸颊,沾了满满的湿泪。“文羡,你哭了?”东方楚伸出手,摸了一把苏文羡的脸,先是一怔,随后拍腿大笑。“你不就是瞧上了一个人吗?哥哥我带你去寻他!哪怕他转世做了牛马,哥哥我也给你牵回来!”喝的烂醉的东方楚,手中提着同样醉醺醺的苏文羡衣领,自画舫中显出了惊人神通。两人摇晃着出了船舱,随后东方楚脚步一跺,站在船头仰头大笑,背后刷拉伸展出一对五色彩羽翼,拎着死狗一样的苏文羡腾空而起。江枫渔火,酒香正酣浓。画舫中惊叫声一片,小倌儿们追出舱门,只来得及看到一对翩跹翅膀在夜空中划过,映照在星空下,直往南赡部洲极北的地方飞去。“坏了,别是半夜撞邪了吧!”“……别,别是遇仙了吧?”小倌儿们缩成一团,不知谁惊叫了一声,“那两位爷有没有付银子?”于是七八个人又手脚并用地爬回船舱内,生怕叫人白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