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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来客了。”秦妈又步履匆匆地返回来了,她站在院当间儿,说。 盛星早猜到了,因此并没有慌乱,不过,他没想到陈岳敏能亲自来。一行有四个人,陈岳敏穿着西服皮鞋,身后是穿着衬衣的陈盘糯,而头垂到胸口上的瘦子,大概就是那个混迹街市的陈严争了。 穿黑衣裳的、健壮的打手,拎着陈严争蓝布衫子的衣领,一进门,就把人按在了地上。 盛星没说话,他站着,细碎头发遮着眉毛,斜下脸去看。 陈严争这就颤抖着开口了,他说;“我无视帮规和鸯帮名誉,惹了祸就得自己偿还,先给江先生磕个头……” 江菱月深邃的眼里是沉静,他嘴巴甚至绽开一抹难察觉的笑,敷衍地说:“这不用了。” “自己剁个指头瞧瞧。”陈岳敏却说。 陈严争不愿意,他挣扎着,想跑了,细长眼睛瞪圆,露出了大片的眼白,说:“放了我吧,给我一刀也成,别剁手……” 望见了盛星牙关紧绷的腮,江菱月忽然抬起眼,说:“别了,这就行了,各位回吧。” 陈盘糯的圆片眼镜倒映着淡色的光线,他走上前,把枪抵到陈严争脑门儿上去,说:“我帮你剁也行。” 陈岳敏抬起手看了眼表,他转脸过来问江菱月:“没别的要求了吗?” 江菱月轻蹙起眉,又爽朗地笑,说:“别的要求说了没用啊。” 盛星在瞬间转过脸来,他脸上写满震惊与无措,狐疑地看向江菱月,光影在脸上,描摹得他情绪更浓郁,大概是困惑或者反感。 江菱月眨了眨眼,他笑,低下脸去,盯着鞋尖儿,闭嘴了。 盛星思索着,然后更严肃起来,他看着陈岳敏,说:“辛苦陈老板跑这趟了,至于您的规矩,您可以回去再讲,我们这儿,没什么别的事儿——” “我有急事,那先走了。”陈岳敏的心思,没人猜得透,或许他看得彻底,因此认为盛星的小脾气是儿戏,也或许,他既读不懂江菱月,也读不懂盛星。 不知道陈盘糯是不是取了陈严争的手指头,秦妈惊叫着进门,说:“不会把他给杀了吧……” “不关我的事。”看来盛星是打算旧事重提了,他今儿个解了个心结,又添上更多的心结,于是坐在榻上捂着脚读,喝一壶烫热的金银花茶。 江菱月从厨屋里拿了一整盘白胖的馒头,忽然跟盛星说:“烫水不能多喝,对身体不好。” 盛星将书扣在了腿上,他抬起脸,轻着声音,说:“你笑话儿还真多。” “我说的是好话……” “你搬走吧,我不要你了,”话音还没落,盛星就掀开被子下地,他找着鞋了,穿好,然后风风火火往外走,扯着清澈的嗓子,喊,“轮子,江先生要走了,你帮他叫个洋车吧。” 江菱月追上去,在他身后跟着,晚上,院儿里亮了电灯,盛星径直进了厢房,把红漆的对门衣柜扯开了;江菱月拢共没几样值钱物件儿,盛星全部挑出来,堆到写字儿的方桌上去。 他手忙脚乱的,还不开屋里灯,手一伸,把桌上墨水戳翻了,于是一整摞新裁的宣纸,染上了大块的、湿漉漉的黑色。 江菱月去扯盛星的袖子,问:“你又怎么了?” 盛星不理会他,而是伸手去拉了台灯,从柜子里把衬衫和裤子抱出来,把大衣抱出来,还有棉袄,以及那件陈旧的军服…… “你走吧。”盛星轻喘着,把皱起来的衬衣袖子扯平了,他迈开腿要出去。 “你把话说清楚……你这人能不能有一说一?” “不能。” 他眉眼上带着轻微颤抖的愁绪,淡漠地看向江菱月,台灯的黄色光晕照映着一半儿脸庞,另一半儿是暗的,看着有些沮丧。 “那我得明儿走,都这么晚了,你让我上哪儿去?”江菱月到桌子后头,把快流干的墨水瓶扶起来,他又去拿抹布、拿水,要打扫桌子。 还念叨:“多好的纸啊……” 盛星说是牙疼,因此连上桌的晚饭都不吃,他坐在房里继续翻,谁的劝也不听。 夜深,轮子终于妥协地把饭菜撤回去了,盛星抬起眼睛往窗外看,路灯灭了,黑洞洞一片,什么也看不着。 江菱月拎了盛热水的木盆,进来了,他问:“你泡脚的,放哪儿?” “放我脸上。”盛星一个无奈的喘气,把书合上了,他爬到床上去,把脚垂下来。 大半盆水,正飘着微烫的白雾,江菱月竟蹲下了,他卷着衬衣的袖子,扯着盛星的脚,往水里头放。 盛星坏脾气上来了,因此一通乱踹,他觉得自己快把心脏吐出来了,红着眼,呵斥:“你滚!” 盆子里头的水还在晃着,像是一片浪涌的海,地上湿透了,江菱月衣裳上头也是;他龇牙,因为情急下伤口被扯疼了,于是也有些气,禁不住伸手,推了盛星一把。 说:“你踹谁呢,话不会说了?” 可没想到,盛星坐得轻飘飘,忽然,像是一片被白绸包裹的羽毛,轻柔落在了被子里,躺下了,就不说话也不动,没了声音。 江菱月一摸肚子,刀口的地方疼得钻心,他脑子也疼,因此觉得浑身在疼了。 轮子大概是听着了什么动静,因此隔着门喊:“盛先生您没事儿吧?” “轮子,拜托你伺候他一下吧。”江菱月嘱咐完了,就走了,他脚踩在院子地面的青砖上,像是做梦,踏进了云里。 轮子困惑,安静地望着盛星,盛星通红的眼角逐渐湿润,然后,竟然滑了两行泪下去。 可他自己犟嘴,说:“困了,直打哈欠” “那送江先生的洋车,叫还是不叫啊?”轮子给他搓脚,问。 盛星仍旧躺着,他看天花板,然后闭上了眼,说话的时候,气儿也不顺了,回答:“叫,明儿早晨就走。” “那他还回来吗?” “要是有人要,他就不回来了。” 轮子不罢休,还在追问:“如果没人要呢……那您还是要他?我觉得他舍不得走的,不信您明天看好了。” 第十二章言难别亦难 一清早,秦妈在灰色天光里把厨屋门推开,树上落了一群麻雀,小嗓子唱得响。 轮子把手上扫帚放好了,问:“我到底儿叫不叫洋车来接江先生?” 秦妈颤着手,在灯下头把洋火匣子抽开,她说:“咱听话就行了呗,让你叫你就去叫……没洋火了,我今儿要上街。” “您真听不出来?盛先生是在说气话呢。” “你得了吧,跟我比聪明……瞎猜我不在行,可江先生那人的确有些暴脾气了,你看看他俩,一开始好好儿的,现在说话就掐,走了正好,不然谁都得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