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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跌跌得屁股痛。师叔抱着手臂俯视我,我躺在地板上冲他眨眼睛。无用,师叔表情很严肃。我只好慢慢坐起来,叹口气:“上辈子的事情。”师叔没说什么,拉我到棋盘前,自己坐一头,扇子柄往另一头一点:“坐下。”师傅当年指点我和耀然下棋的时候就喜欢端杯浓茶站棋盘边上。若是看到哪一子错了,他也不说话,就拿扇子柄往走错的子上一指,让我和耀然自己研究正确的走法。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现在想师傅也是下了苦心。因此师叔拿扇子柄往棋桌对面的竹椅上一指的时候,我突然微微有些怀念。我执黑,师叔执白。我小目一间高挂,师叔毫不犹豫的二间高夹,我在二路大飞,开局就是妖刀定式。我二间高夹后师叔抬头看了我一眼:“夹得好。”妖刀定式以复杂著称,变化飘渺诡异,如同把双刃剑,既可以杀棋,也可以自杀。职业棋手们对这个定式百般研究,一般不轻易使用。这个定式下师叔夹着白子,依然落子如风如雪,几乎没用时间思考。几乎是我一落子,他就跟着我下。师叔手势很标准,中指和食指上下扣住黑棋子,颇有点兰花指的味道。他长,我压,他扳出,我强行封锁。以前师叔来师傅家时,我们也下过棋,那时他的棋风比现在凶佷。我杀棋杀得很自由,中盘时自觉局势不错,师叔却一推棋桌:“好了。”我拿起棋子讶然:“啊?”“我知道是沈昭了。不知道你一个人是怎么学棋的,职业棋手的水准,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以前隐师兄总是把你和陈耀然的棋谱寄给我,我看了不知道几百遍了。”我跟师叔进了院子西边的偏屋,黄色的木门掉了些漆斑,好久没开过。推门进去是间藏书室,里面密密麻麻全是棋书棋谱。一股灰尘味。师叔咳了两声,弯腰从书架最下一格抽出一本黄色的册子递给我。我接过来,册子是牛皮纸的封面,上面用毛笔端端正正写着“雅门弟子实战谱”。年生久了墨迹有些晕开,还是看的出当年那一字一划写的遒劲有力。师傅的字。翻开册子里全是棋谱,每张棋谱都标着对局时间。第一张的时间是我初见耀然那一年,行棋布局都很幼稚。耀然亦然。师傅在棋谱空白处用钢笔写道:“小昭聪敏,下棋跳脱,耍然然跟耍小猴似地。可惜然然不是小猴,是小狮子,耍久了早晚要被咬。备注:师弟,你还欠我瓶五粮液。”又往后翻,是半年以后的棋谱,还是师傅的批语:“亏有然然,小昭最近认真多了。可能感觉到了压力。如此罕见的天才我们雅门就有两个,何其幸也。又备注:师弟,我的酒?”如此的棋谱在书架低层排了长长一排,生了很厚的灰。我又抽了本出来,看时间大约是7岁末。师傅在一张棋谱上批注:“小昭硬拉然然去踢人家围棋班的场子,对局后言语不和打了一架。回来时小昭没事,倒是然然眼睛青了一块,听说是帮师兄挡的。此为小昭当时那盘对局,杀气颇重。”这些事情我是一点都不记得了,但是拿棋谱的手不停的抖。师傅还写了很多东西。“小昭往然然的棋盘上扔蚯蚓,还切成了好几段。我罚他不吃晚饭,结果一转头看他偷然然碗里的吃。”“黑72‘虎’太虚张声势,被黑棋一刺难受得不行。黑棋一看就是小昭的,然然那一‘刺’倒精明,瞄着后面的‘断’。”“今天小昭生日,我送了一副棋给他。这幅棋本来想给然然,思考了很久,还是觉得小昭要有潜力些。况且然然因为家庭的关系,以后不能一心扑在围棋上。”册子上我和耀然的对局都还幼稚,我常常被现在看来很简单的死活逼得狗急跳墙,耀然对我声东击西暗度陈仓的下法也似乎非常头痛。师傅一字一行力透纸背,我看着看着眼泪就下来了。每次我和耀然把对局师傅都只是在一边看着,也没见他拿纸笔记录。想来是觉得我们年纪小,怕对局时有压力,想让我们下得自由点。我不知道师傅会在我们不在的时候,拿记录本一张一张记录下来,装订成册,寄给还在棋坛前线的师弟。师叔远远的站在书架那头,声音有些低沉:“若不是隐师兄经常寄你们的棋谱来,我也不会一盘棋就认得出是你。人可以变,棋可以变,有些下棋的时候的小习惯不会变。比方说妖刀定式的开局,普通人不会在白棋‘托’了后外扳,因为这样下黑棋实地上稍稍吃亏。你之所以这么下,是因为小时候下棋对手一直是陈耀然,你多半领教过他的计算力,所以一遇到复杂定式宁愿自己吃点亏都要求简明解决……这种下法隐师兄寄给我的棋谱上有过。他时常寄你们的棋谱来,说我还在参加职业比赛,可能看法比他犀利。”我问他:“你看过的每一盘棋你都记得?”师叔耸耸肩:“不然怎么叫鬼才丁南?”我又问:“刚才下棋,我几乎没看到你花时间思考。”他忽然笑了:“昭昭你还嫩。下棋怎么会不花时间思考,下随手棋是最要不得的。我之所以落子快,是因为你在思考时我也在思考,我用了你的时间。”师叔捣鼓了半天,推开藏书室很久没用的窗户,阳光忽然扑面而来。我眯起眼睛,从指缝中看出去,外面是北方明媚夏日和茂密的树叶。我突然明白,刚才那盘棋不在于输赢,而是在测我的棋路。师叔转身面对阳光,我只看得见的被时间蹉跎了的背影。他什么也没问,但我全说了。从当年过马路被车撞,到孤儿院的十年空白时光,再到7岁遇到韩潜,直至现在。我只说帮韩潜做点杂事,没有说下假棋的事情。我怕有些事情说出来,我就不再是师叔面前那个单纯喜欢下围棋的沈昭了。师叔只是默默的听,到最后他才嘶声道:“我信你。昨天晚上喝酒的时候,我真以为隐师兄还活着。我一杯酒一杯酒的喝,越喝越清醒。我仿佛看到师兄就在我面前说,看到我喝酒他会伤心。而且沈昭你也是当年那个小破孩。”他拉着我踏出房门,隔着院子指着东屋说:“这几年我也没什么对局,家里贫简点,你将就住东屋。你打算在我这里蹭到什么时候为止?”我说:“今年秋天入段赛,入段为止。”师叔的笑容有些严肃,透着点沧桑,让我忽然想起他院子里的歪脖子枣树,树老了,脖子歪了,还是努力向着天空生长。他用力拍我的肩:“那我指导你到入段为止。入段赛给我好好下,不能丢了我们雅门的人。”我就这样住在了丁南八段的家里。师叔还是喝酒,但没有初次见面时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