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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各地担任官职的学生相继赶回老宅,为他抬棺。出殡那天,送殡的队伍从山顶一直延伸到山脚,哭声不绝。表哥是个好人,兢兢业业几十载,教得桃李满天下。这一世的石磊还未取得功名,他走进房内,拂去落在肩头上的雪籽,眼眸低垂,不和金蔷薇对视。既是出于规矩使然,也是因为心中有愧,不敢看表妹饱含情意的眼神。金蔷薇看着年轻俊朗的石磊,心里竟然有淡淡的欢喜浮起,也许,这样也好,表哥意气风发,朝气蓬勃,他将和喜欢的人携手共度一生,而不是如前世那般,每天对着她的牌位絮絮叨叨,孤独至死。她告诉自己,人的感情是不由自主、无法控制的。表哥依旧还是那个表哥,温柔多情,容易心软,一旦爱上一个人,就会一直爱下去。上一世有多感激他的深情,这一世就有多颓丧绝望。他没变,变的人是自己。缘分无法强求,生生世世,哪有那么容易,能够修得一世夫妻,已经是难能可贵。上辈子,表哥给了她一世深情。虽然除了她以外,没有人记得前世种种,但那些深刻而遥远的记忆,是她亲身经历过的。她无以为报,这一世,就让她还表哥自由好了。两个梳单螺的丫鬟侍立左右,两人在月牙桌前落座。石磊的目光落在当中一碗晶莹的鱼冻上,表妹对他的喜好一清二楚,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表妹比他还了解他自己。“表哥,我敬你三杯酒。”金蔷薇手举白玉杯,一字一句道,“饮过此酒,咱们两家的婚约就此作废,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不等石磊做声,她朱唇轻启,微笑道:“第一杯酒,祝表哥得偿所愿,和心爱之人双宿双栖、比翼齐飞。”石磊大惊失色,刚拿起的筷子掉在地上,啪嗒一声响。金蔷薇微微一笑,仰头饮下杯中烧酒,冰冷的酒液滑入喉咙,五脏六腑像是要烧起来一样,又辣又烫。忽然被酒水呛住,她捂住疼得喘不过气的胸口,咳嗽几声,没想哭,但眼泪不知不觉滑出眼眶。上一世,洞房花烛夜,喝交杯酒时,她也被呛柱了,表哥立刻把她搂进怀里,喂她喝温热的蜜水,满脸紧张关怀。而此刻,石磊也盯着她,但眼里更多的是愧疚和不知所措。她定一定神,继续斟满白玉杯,“第二杯酒,愿表哥身体常建,岁岁平安。”石磊望着她,没有去够酒杯,宽袖中的双手微微颤抖。金蔷薇一气饮尽杯中酒,执起青花红彩鱼藻纹酒壶,清冽的酒液再度灌满剔透的白玉杯,“最后一杯酒,望表哥学业有成,年年顺景。”三杯酒,三祝愿,字字句句,全是他。爱了两辈子,刻骨铭心,矢志不渝,如今却必须狠下心肠,亲手挖出自己的肝肺。说完最后一个字,她忽然伏在桌上,泪流满面,手中的白玉杯跌落在脚边,摔得粉碎。酒液撒得到处都是,上好的烧酒,香气慢慢飘散开来。仿佛无形中有只手在狠狠撕扯自己的肺腑,石磊心头惶然,说不清是怜惜,还是沉痛,怔怔道:“表妹……”金蔷薇抬起头,脸上的脂粉被泪水冲刷,似哭似笑,似悲似喜:“表哥,你走吧。”石磊久久无言,双腿像灌满铁水,牢牢浇铸在地上。他隐隐有种感觉,离开这间房屋,有些东西,他可能永远找不回来了。丫头走到他身边,示意他动身:“表公子,这边请。”石磊眉头紧皱,不说走,也不说不走。金蔷薇站起身,宽大的袍袖扫过月牙桌,酒壶、瓷碗应声落地。她望着门外阴沉的天色,幽幽道:“今日一别,各自安好。”声音已经不复方才那般悲伤哀戚,像雨后的晴空,明朗澄澈。片刻后,石磊恍然走出金府大门。伴当连忙举着伞上前伺候,他愣了一下,推开绢布伞,迎着漫天飘洒的雪籽,一步一步走回石家。荷叶带着小丫头撤走桌上的盘碗茶碟,金蔷薇另挑了个绞胎菊瓣茶杯,继续饮酒。一杯接一杯,她喝得满面通红,眼角渐渐染上春意。李绮节从屏风后走出来,“金jiejie,别喝了。”金蔷薇醉眼朦胧,斜眼看她,“你是谁?为什么不让我喝酒?表哥变心了,我要喝!喝醉之后,我就不用伤心了!”荷叶忍不住,哽咽一声:“小姐!”李绮节叹口气,强行扶起金蔷薇,搀着她往里间走,回头吩咐荷叶:“去煮碗醒酒汤来。”荷叶用手背抹抹眼睛,答应着去了。李绮节个子高挑,力气又大,而金蔷薇娇小玲珑,身娇体弱,压根不是她的对手,半搂半抱着把醉酒的少女送入床帐,丫头送来热水巾帕,她亲手绞干手巾,为金蔷薇擦脸擦手。“不!”金蔷薇忽然抓住李绮节的手,“表哥没变心,变心的这一个,不是我的表哥!表哥是无辜的,上辈子他等着我长大,把我娶进门,我们去弥陀寺求同心锁,约定生生世世,永远做夫妻。”丫头们以为金蔷薇在说醉话,没有在意。李绮节却变了脸色。旁观完金蔷薇和石磊杯酒退婚约,她已经把实情猜了个七七八八,原本不该吃惊的,但这会子听到金蔷薇醉中深切的怀念和痛苦的倾诉,她还是悄然色变。她和金蔷薇,是同样的人。她从后世而来,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金蔷薇重活一世,拥有其他人无法理解的执念和记忆。她们俩注定孤独,注定不被人理解,只能把秘密藏在心底,独自踏上漫漫人生路。幸运的是,李绮节有家人相护,有孙天佑陪伴。孙天佑或许不能读懂她,但他愿意尊重她,包容她,信任她。他给了她所有承诺的一切,甚至更多。而金蔷薇却不能和上辈子的丈夫心意相通,他们原本是天作之合,只因不经意间错过一个互相理解的契机,从此渐行渐远,最终将成陌路。这一刻,李绮节无比怜惜金蔷薇,也无比思念孙天佑,虽然只分离两个时辰,却像是隔了无尽岁月。安抚好金蔷薇,等她入睡,丫头从外头走进房,压低声音道:“孙相公在府门外。”李绮节讶异道:“他怎么来了?”丫头轻声道:“外面落雪了,孙相公怕路上不好走,亲自来接您。”走到门外一看,淅淅沥沥的雪籽果然变成纷飞的鹅毛大雪,雪中夹杂着豆大的雨滴,雨雪混在一处,一个似雨帘,一个如薄雾,一快一慢,一动一静,看得人心里七上八下,一会儿随着欢快的雨打芭蕉声沉思,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