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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这醉卧阁,三十年间一直承载着它的名声。名声大了,阁内的小厮仆役自然也染上了一分傲气。今日跑腿的小二见一衣饰单薄的青衫书生竟一口气儿要了四样大菜,本就心生疑窦。眼见着这书生一番大快朵颐后竟只摸索出了二十一钱,望了眼桌上连他这个阁内小厮都不敢肖想的美食,他一时恼怒,抱着书生置于桌上的包袱便扔出了醉卧阁,末了还不忘朝书生吼道:“别让小爷再瞧见你!个穷酸样儿!”书生将身上的二十一个铜板一股脑儿拍在桌案上,忙不迭地出门追自个儿的包袱去了。正是夏末初秋的时节,又是正午时分,日头又毒又亮,晃眼得很。书生抹了把汗,正欲拾起地上的黎色包袱时,眼角余风却瞟见了包袱前的马蹄子。书生顺着马蹄子向上望去,漆黑发亮的鬃毛,通灵凌厉的双目,额间天生一颗白色的五芒星,真真是一匹极俊俏的宝马。这样一匹威风凛凛的马驹,即便是掩在草棚马厩之中,与百十匹各式战马为伍,也毫不逊色,甚至更为夺目。只是比这马驹更为夺目的,却是马背上的人。见着这样一匹宝马,世人脑中与之相配的,大抵唯有传闻中镇威王年轻时的英姿。可书生望着马背上的年轻娘子,却觉得时间竟有如此女子?世间竟有如此女子!只有如此女子,方能驾驭如此之良驹!自明安帝垂拱年间至今已近百年,夏国自始至终礼乐兴盛;而今因了宋皇后的缘故,女子骑射不再是稀事,着了男子袍服打马上街亦常常有之。只是从未有哪个贵府娘子,能抵得上这位年轻娘子的勃勃英姿的十之一二。那年轻娘子着了绛红圆领锦袍,一头青丝借用玉冠高高束起,在脑后以马尾的情状倾斜而下。她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扬着马鞭,微微垂眸,周身便是一股道不尽的风流英姿。那周身的气场,本该是少年郎才有的风发意气,此刻却不着调地浮在了一位年轻娘子的身上,偏生这娘子的眉目极盛,清丽的双眸中又生生溢出一抹凌厉来,气势迫人。年轻娘子双眸微敛,看着眼前伏地拾包袱的书生,问道:“发生了何事?”方才若非她及时勒马,只怕这肤白貌美小书生的包袱就要命丧马蹄之下咯。周遭本窃窃交谈的行者渐渐止了声,默默望着醉卧阁前的二人一马,等着看好戏。醉卧阁里的小厮好整以暇地望了眼书生狼狈的模样,正瞟见外头的年轻娘子,忽而变了神色,匆匆跑出来对着马上的年轻娘子作揖:“五娘子来了?可要入内适午膳?方才这厮竟想着在我醉卧阁吃白食,已被小人赶了出来,可是冲撞了五娘子?小人这便给娘子赔个不是。”五娘子?五娘子!书生在凉州城内买字画已有些时日,对于城内百姓口中的五娘子亦有所耳闻。布衣百姓对于权贵大抵畏惧得很,看着书生品性良善老实,便叫他惹了哪位权贵皆不可惹了这位五娘子。至于书生,只以为这五娘子是凉州哪位权贵府上性子顽劣的小祖宗,后来再从街坊口中听闻,方才知晓这位五娘子乃刺史幺妹。凉州刺史宋晖何许人也?镇威王府嫡公子,其父为威名赫赫的骠骑大将军宋修远,其母乃昔年艳绝天下的穆清公主,至于其长姊,则更了不得,乃当今皇后!当今圣上效仿其父,空置后宫,独恋皇后一人。镇威王府出了一位皇后,余下的子侄亦各有风骨,资质出众。如今的宋氏,与先帝元德年间的柳氏,乃天下除却姜氏之外最为尊贵的两户人家。这位打马而行的五娘子自小受尽父母兄姊疼宠,因是镇威王宋修远年过不惑而得的幺女,故而单名一个晚字。因头上还有四位哥哥姊姊,府内行五,是以世人皆尊称其为五娘子。有如此出众的长兄长姊,布衣百姓如何不畏惧?且这位五娘子亦是个人物,明明生了一副倾城的眉眼,却不爱红装爱骑射;这般的明媚女子,又有如此煊赫的身家,除却王孙贵族,时间大抵鲜有男子能与之相配。只是不知何故,坊间隐隐有传言,道五娘子眼高于顶,郢城的那些皇子皇孙们皆瞧不上眼。于是世人又开始惋叹五娘子不识好歹,书生本亦有些信了那些酸腐之言,只是今日真真见了五娘子,为其英姿所折服,这才心生赞叹,世间又有何种儿郎能与之相配呢?......心底陡然生出一股相形见绌的羞耻之感,书生敛起眸光,朝着五娘子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稳了心神,他朗声道:“唐突了五娘子,小生给五娘子赔不是。”“只是方才这位兄台却有一处说错了,小生已将身上的二十一钱抵了饭钱,余下的,小生定会倾尽所有,早日偿还。”宋晚看着面前态度截然不同的二人,转了转眸子,朝着书生问道:“醉卧阁声名在外,你竟赶在此吃白食?”醉卧阁内的小厮惯会用鼻孔见人,她是知晓的。再瞧这位书生,不卑不亢,言谈间自有一番清越风骨,心底忽而生出一股莫名情怀。侧身跃下骏马,宋晚不理会躬身行礼的二人,俯身拾起马提前的包袱,瞥见了内里的字画,行至书生面前,笑问道:“醉卧阁声名远扬,听你的口音亦是本地人士,竟不知身无百金,无以入阁的道理?”书生仍旧半弯着腰,盯着宋晚明媚张扬的绛红衣摆,徐徐道:“小生今日入阁乃与人做字画交易,买主欣赏小生的字画,便扬言请小生在这醉卧阁内饱食一顿。却不料买主尚未付下饭食的费用,未及小生辩解,又被这位兄台赶了出来。”一旁的小二默不作声,算是默认了书生所言。宋晚将书生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又侧着脑袋想了想,开口问道:“你用字画换来的钱财去了何处?莫不就是这二十一钱?”“正是。”宋晚盯着书生,良久,将手中的包袱扔至小二手中,问道:“那买画的贵人可还在阁内?”小厮诺诺应了声。闻言,宋晚微微蹙眉,径直走入了醉卧阁。于字画一道的修养,她万万不及她那供职于翰林院的兄长宋暄,但到底是王府娘子,在三兄那处熏陶久了,她倒也能说出些门道。那书生的字画,笔锋遒劲有力,乍一瞧还有些许父亲的风骨,如何只值二十一钱?且观其面目周正,言辞耿介,分明是被买主凭白占了便宜。再看那小书生肤白貌美,身形清瘦,心底一时竟升起一抹怜香惜玉与惜才之情。宋晚暗自叹道,不为旁的,便是为了这些上乘的墨宝,她今日也非要替这小书生讨回公道不可。那书生见小二亦揣着包袱随宋晚入了醉卧阁,便也亦步亦趋地追着包袱而去。那包袱里的字画,可都是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