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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萧焉乱发中的目光,亦死死地盯着水面。她状不经意问道:“将军,此人泡在水中这么久,怎么还没死?”萧焉忽的向她瞥来一眼。抱鸡娘娘知道,这是萧焉第一次正眼看向她。杨燈“呵”地冷笑一声,“吴王不想让他死,他就死不了。”他指着水面道,“也不是一直泡着,每到辰时,水位降低,人便会露出水面,戌时又涨回来。如此周而复始,令人痛不欲生。”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水面突然开始晃动得厉害。抱鸡娘娘紧闭了嘴唇,同杨燈一起,紧紧盯着漆黑的水面。李柔风上来了,她希望是李柔风上来了,活着的,会说话的李柔风。她的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然而此时只有萧焉才知道,李柔风此刻在水下,在他的身周,已经徘徊巡游了许久,他在找他。他看不见了。萧焉心中忽然大恸。李氏三子服毒自尽,一门皆亡。这个消息传到他帐中时,已经四面楚歌,他那一刻知道他不能死,他不能做垓下霸王,活下去才有雪恨的希望。但这个李柔风,还是之前那个李柔风吗?之前的李柔风,不是已经死了吗?他的声音,都不再似过去那般如玉石一般纯粹。一只冰凉的手终于摸了过来,先是触到他的膝盖,随即顺着他的腿,摸到了他赤——裸的双足。随即,一双鞋为他穿上,温柔而和缓。萧焉蓦地心如刀绞。那是十年前了。兰溪边上他初次和李柔风相见,他尚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喝多了果酒,浓睡不醒。李氏长子与次子在朝中颇有名望,他无意中听说还有个第三子,便向李氏父母求贤。李氏父母道,此子生性怠惰,不是为官之材。他自是不信,遂派人去请。数请不至,还被侍从告知,李三公子在榻上不起,还将双履踢出窗外,称无鞋不能行走,拒不赴请。他听了侍从之言,心道此子好生浪荡无礼!澂王声名远播,还从未吃过这种钉子。他愠怒,破天荒亲自走一趟。少年懒于榻上,醉醺醺地向他笑,也不起身,手撑着腮唤了他一声,“殿下。”他登时就没了怒气。他脱了那一双出门时新换的王履,亲手给他穿上。他穿着白袜站在地上,向他伸手:“下来。”一晃十年过去,他竟还记得。哗啦一声,李柔风浮出水面,萧焉看见亲兵和抱鸡娘娘同时向他伸出手,李柔风抓住了抱鸡娘娘的手。萧焉的目光凛了凛。他自是不知,李柔风只看得见抱鸡娘娘。李柔风赤着双足,背上负着维摩骨瘦如柴的尸身,虽有肿胀,却还是生前相貌,在冰寒水底并未腐败。抱鸡娘娘道:“给我背着。”她是阳魃,阳魃负尸,自是比阴间人要稳当。李柔风道:“走吧。”抱鸡娘娘默然应许,城关石牢层层有狱卒把守,此时又有杨燈和亲兵在侧,想要救出萧焉,比登天还难。杨燈却没有动。他的目光,像铁索一般拷紧李柔风。李柔风向前走了一步,抱鸡娘娘感觉到杨燈目光中的危险时,杨燈手中利刃已经出鞘。他一刀将李柔风刺了个对穿,冰冷的血从背后的刀尖滴下来。谁都没有看到,萧焉眼中的目光,几欲疯狂。“果然是个阴间人?”第38章阴间人。这三个字,寻常百姓知道的不多。似杨燈这种日日在战场上厮杀、位高权重之人,对这三个字却不陌生。但他没见过真正活着的阴间人。不止一次听说没来得及清理干净的战场上,夜间有尸体醒转过来。但每每他去看时,那些阴间人已经被将士剁成了蠕动的尸块。他印象中的阴间人,是蛆虫与蚯蚓一样的低等生物。于是他又得知世间还有“阳魃”这种人,毕竟,没有阳魃的阴间人,就好比夜间草叶上的露水,太阳一出来,便烟消云散了。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刀锋上血流不止的李柔风,惊叹于竟然有如此品相完好的阴间人。倘不是能见阴阳、手脚腐烂、下水牢救人而不死等种种线索汇聚在一起,他绝对看不出这竟然是一具死而不化的尸身。毕竟这乱世,死相大多难看。李柔风那一双黯淡的眼中迸出怨毒之色,萧焉忽然微微仰首,紧闭上了双眼。杨燈拔刀的时候,习惯性地扭动了一下刀尖。李柔风痛到险些气绝,刀尖离开身体,便玉山倾颓,跌倒在抱鸡娘娘怀里。抱鸡娘娘单薄身躯,负着维摩的尸身,又得支撑住比她高大许多的李柔风。她双目血红,以瘦削双肩抵着李柔风,骈二指极力点住他的丹田。她仰着头,在伏在她颈边的李柔风耳边极低声命道:“不许尸变,决不许尸变!”尸变了,一切便都乱了,不忍耐,就算此时杀了杨燈,又救得出萧焉吗?身上人的乌发仍在化霜,她沙哑着嗓子,几乎是恳求:“李柔风,别逼我用定尸咒,那个咒我才学了一半,可不知怎么解除。”她一只手紧紧地抱着李柔风,手指拼命去堵死他背后的血洞。冰凉的血黏住她的五指,她觉得一生中鲜有如此难过的时刻。伤不在她自己,也知道他不会死,却难过得浑身发抖。因为她知道冰冷的李柔风此刻的心境。怀中人牙齿间的咯咯声终于渐渐平静下来,李柔风缓缓睁开眼睛,浓密而漆黑的睫毛微微颤动。杨燈紧握刀柄的手指稍稍松懈,才发现方才太过警觉,已经发僵。他刚刚也被吓到了一下,亲眼所见阴间人的异样,才知这种东西不是那么好惹的,难怪有经验的老将,都会命令兵士在见到阴间人的第一眼时立即将他们剁成碎块。更何况还是有阳魃在身边的阴间人。杨燈眯起眼睛,打量眼前这一对儿极其罕见的阳魃和阴间人。眼见李柔风身上的伤口渐渐愈合,头发也由白转黑,他的兴致愈发的浓厚。杨燈提衣坐在石阶上,刀尖一下一下磕着坚硬的石头,在十八层的阴暗水牢里迸出细小火花。“抱鸡娘娘——”他刻意拉长了这四个字的距离,也拉出nongnong的揶揄,“嫁个阴间人作郎君,夜夜拥尸风流快活,是一种什么感觉?”生死悬于一线,抱鸡娘娘不再把杨燈放在眼里,横竖便是磕头求饶,也不过落得狱卒那个下场。她扶着李柔风慢慢站直了起来,挡在他面前,托一托背上维摩的尸身,扁着嗓子冷笑:“杨将军,不如你也找个阴间人,夜夜风流快活。”杨燈向来以逗抱鸡娘娘为乐,见她耍泼,竟也不以为忤,摇头道:“不似你有这般恶癖。”他向前倾身,忽的抓住抱鸡娘娘的一只手,抱鸡娘娘吓了一跳,挣扎间,却见他拉着她的手按在了自己左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