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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究还是她的孩子。“嗯,好。”李即非又坐了回去。尹仰茹没有马上起来,抱着那罐瓜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等眼前的这个节目演完了,她叹了一口气,放下瓜子,起身去煮牛奶。装在白色瓷杯里的牛奶上结了一层奶皮,李即非其实不是很愿意喝牛奶,喝完嘴唇上会有一层奶渍,刷了牙还是有味道。可老妈坚持不懈二十几年,先是担心李即非长不高,又担心李即非缺钙,这么多年竟然也让他坚持喝了下来。李即非喝了牛奶,刷了牙,回到卧室。今年过年好说歹说,费了好大的力气,总算是让外婆同意来岛内过年。即墨一家也过来了——即墨的父亲,李昭元的胞弟十年前便已过逝,于是年年过春节,即墨母子便与李即非一家一起过。即便是前两年即墨结了婚,又生了团团,一家人聚在一起过年习惯倒还是没什么改变。尹仰茹一向欢迎即墨一家,何况今年又有了团团,老太太多了排忧解闷的途径,便把原先过分集中在李即非身上的注意力分散了一些。李即非穿着宽厚的睡衣,枕边一本书,还是上次回家的时候放着的。原来从老章那边顺来的那本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被还回来。他靠在床头,翻开来,夹着书签的那页,内容已经有点陌生。李即非又重头开始翻:“同学们,有人说它像一条大河,也有人说它像一片牛奶流淌后留下的痕迹——这白茫茫的一片究竟是什么东西,你们知道吗?”每次重看这个故事的时候,李即非都会想起那个给他推荐这个故事的人。有时候会在梦里遇到,有时候走着走着,脑海里就会响起他的声音,可今年关于他的想念却来得这样迟。如果不是母亲提到,如果不是床边的这一本书,他会不会已经忘了,曾经有这样一个存在。已经第几年了?李即非算了一下时间。不知道是过去了太久,还是今年他格外地忙碌,以至于根本没时间去思考关于他的事。或许人真的是健忘的。记了这么多年,有些细节早已模糊掉,当初的心情也不再那么生动鲜活。李即非无意再翻下去,抬头发了一会儿呆,外面突然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原来已经过了十二点。他起身走到窗前,外面又有人在放烟花,一簇一簇,炸开,又败落。如此循环。从夜空中散开的烟火,凋零得如此迅速。就像生命。竟然也过了这么多年了。也许今年,我也该重新选择我自己的道路。骆玢帮着贴了新春联,又跟着小舅姨夫在大院里放鞭炮。君庭胆子小,缩在一边捂耳朵,却还是忍不住时不时往这边张望一下。两个小男孩胆子倒很大,急急吼吼往前凑,小舅终究还是不放心,一手一个,把小孩提到远一点的地方,省得出什么意外。放鞭炮的时候噼啪响,放烟花的时候砰砰响,大年夜的也没什么人睡觉,骆玢裹得像个小球,脸冻得有些通红,放鞭炮烟火的兴奋感显然已经将寒冷驱散了大半。放完鞭炮已经是十二点半了,骆玢上了楼,困得有些睁不开眼。于是匆忙洗漱了一下,回卧室睡了。等到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上午八点半,老妈在外面坚持不懈地敲门:“起来了起来了,你早饭还吃不吃啊?”骆玢昨晚睡得迟,现在连眼皮都睁不开。他挣扎地从床上爬起来,披了件外套去开门——昨晚临睡前他把门给锁住了:“干什么呀,这么早……”木清今天换了件大红对襟外套,剪裁得相当漂亮,长发盘起来攒成一个圆髻……只可惜一张口就是一串数落:“还早啊?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你啊,昨晚熬到几点了?快去吃早饭。等下还有一堆事要做。”骆玢一听就头大。回老家过年就是这么麻烦。他往餐桌走去,桌上一个大瓷碗,是用先前熬的猪脚汤泡的线面,里面还有两个白煮鸭蛋。骆玢一向不爱吃这种东西,嫌油腻,但在他老妈的监视下,还是不得不刷了牙去吃饭。趁着骆玢刷牙洗脸的空档,木清又把线面热了一遍,等骆玢出来,面还热着。“一会儿要跟你阿公阿婆拜年,君庭他们起得比你早,红包都领过了。”除了外公外婆,还有舅公姨母等一干亲戚,都住在市内,距离不远,看样子今早是都得走访一圈了。骆玢一边吃面一边问:“那清泉寺呢?什么时候去?”清泉寺是幸州名声最旺的寺庙之一,年年骆潇云夫妇都会带着骆玢去清泉寺参拜。“不急,等你阿爸回来再说。”木清剥了小桔子在一边吃,嚼了几口,噗噗吐出橘核,“你快点啊别磨蹭,舅公家今早一定要去的。”骆玢心想,他老爹也是够累的,幸州阳乐两头跑。爷爷奶奶也是,幸州市区好好的大房子不住,非得住那破破烂烂的老宅。骆玢跟他爷爷奶奶不熟,上次回去,好像还是念初中时候的事。骆玢喝了半碗汤:“知道了——妈,能不能给我兑点水啊,面要泡糊了。”幸州习俗,大年初一吃太平面,然后晚辈给长辈拜年,长辈会给小福橘和红包。骆玢今年都要二十二了,哪里好意思再跟君庭他们一样厚着脸皮要?不过老人不在乎这个:“拿着拿着,去学堂用得着。”骆玢背地拆开来,整整五千,粉红色厚厚一沓,他一连点了好几遍,才收进衣服内兜。木清过来要拿,被他果断拒绝。合理的劳动成果外人不可剥夺。有点钱就是不一样。过年,总算是有些意义了。向外公外婆拜完年,木清拉着骆玢下楼,开车去舅公家。舅公家的孙子跟骆玢差不多大,去年刚考上大学,在幸州师大念书,属于一直被比较且处于下风的那类。骆玢跟他关系一直不咸不淡的,唯一可以交流的话题就是最近在玩的游戏。舅公给了一笔压岁钱,木清也回了一笔,属于不赚不赔,骆玢觉得没意思,在舅公家打了一会儿游戏,吃了点桔子走人。一整个上午如此折腾下来,骆玢觉得累得慌:“妈,能不能先去吃个饭?”木清握着方向盘转车:“先回外婆家,吃个饭然后回我们家。”“干嘛?”骆玢坐在副驾驶上,木清瞥他一眼:“你爸下午回来,我们一起去清泉寺——安全带系上!”骆玢哼了一下,问:“那他今晚回来住么?”“不回来住。”木清面无表情地开车,“明天他再去看外婆。”“哦。”骆玢点了一下头,心想他爹行程安排得可真够紧张的。不过骆潇云不回来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过年的他又能往哪里去,不用说骆玢也能想到。一想到这些,他便没来由地觉得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