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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作(一)

    韩晓觉得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大错误。他的经验和眼光来自十二年之后,三十岁的他和十八岁的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截然不同的,他们价值观他们的想法他们的一切都截然的不同。

不像是同一个人,反倒是像在一本年代跨度略久的个人传记。

而这就造成了一个问题。

韩晓当然记得自己当年写了个什么剧本,才能让他和贺詹台两个人一夜成名,当然了,他们两个的成功案例还上了教科书……不可复制的成功。

那些教授们总是这么称呼他们两个人所创造的功绩,似乎这么一句话就能将他们两个人当时的多方奔走的拼命相搏,以及为了一点钱而被逼到绝境的痛苦都可以置之不理。

或许对韩晓来说,他早就习惯了被一文钱逼到绝路的痛苦,但是对贺詹台来讲,他长这么大,一辈子所经历过的最痛苦的缺钱的日子就是这一段了。

贺家打定主意要给自家的小儿子一个好看,就算溺爱孙子的祖母和溺爱儿子的母亲对于贺詹台连泡面都吃不起的窘境难受的要命,可她们俩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位从小衣食无忧的任性少爷吃到了从出生后,头一次品尝到的隔夜面包。

“我连超市的面包都没吃过。”

贺詹台填饱了肚子,也会拿着面包外的塑料包装袋皱着眉对韩晓抱怨这么一句话。

“更别提这种隔夜的半价货了。”

“得了吧,你长这么大都没吃过超市里卖的面包吗?”

韩晓对于贺詹台的矫情向来都是敬谢不敏。

他对谁都是这么一副态度,这就是孤儿院里出身的高中毕业就去社会上当个自由职业者的韩晓所能表现的唯一的态度。

“从不。”贺詹台快速的说完这句话后,又在韩晓揶揄的笑容下,看了看手上捏着的塑料包装纸,叹了口气,不得不加上了一个过去式,“好吧,过去。”

“这就对了。”

韩晓将手上的两张百元大钞和几张不同面额的小纸币,外加一大把零钱从口袋里摸了出来,直接坐在了贺詹台的门口。

“我身上的钱下个月的房租都不够付。”

“所以,什么?”

“既然我不想要找个工作的话,在月初就要考虑月底拿什么付账还真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

贺詹台看了一眼韩晓从自己口袋里摸出来的那两百多元的零钱,很想嘲笑一下他……但是他还是忍住了。

他可是记得之后他和韩晓功成名就的那十年,可是经常和韩晓两个人私下里互相调侃这段将每一分钱都掰开来花的艰苦岁月。十年后回想起来会觉得很有趣,但是重新体验一次,真是难受的要命。

可贺詹台也知道,只要自己横下心来,向着家里低个头,疼爱自己的祖母和母亲自然是会将她们的信用卡交给自己随便刷。

毕竟砍掉他所有账户的是他爹,而他爹又没说不许家里人赞助他。

可是贺詹台的心里却有一股狠劲儿,他当然知道自己只要一低头就能得到所有想要的东西,可是然后呢?

他上一辈子不靠家里亲人的援助也能成功,那么为什么重来一次,他就得服软了呢?

虽然服软了会很轻松,但是却丢掉了什么。

思及此处,贺詹台才想起来一个重点。

“韩晓,你有什么好的打算吗?”

“兄弟。”

韩晓拍了拍贺詹台的肩膀,能让这位千娇百宠的小少爷像个地痞流氓——比方说他这种人——一样席地而坐,他韩晓也算是满足了生平的一个心愿了。

“你想拍电影?”

“当然了。”

贺詹台对于韩晓的疑问,毫无疑问就是这么一个答案。

如果不是为了想进娱乐圈,就不会在这个鬼地方住下来了。

谁叫这条出租房一条街的隔壁,就是影视学院呢。

那些科班生里可是每年都会出几个大放异彩的新秀,而更多的人则……你知道,有钱人或者是有权的人,都喜欢年轻漂亮的……这种科班出身的情人。

而就在这些科班的周围,混居了一大群的野路子的“导演”、“摄影师”、“化妆师”当然还有少不了的“剧本家”了。

以及各种想要靠着年轻美貌来获得天上掉下的馅儿饼。

慧眼识珠的伯乐每年都会有,可永远少的可怜。

这里遍布着各种想要骗得一夜情的人渣,当然也有真正想干件大事的狂徒。

要在一群空有大志却没有才能的烂泥里面挖掘出珍珠,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是韩晓和贺詹台却因为知道“未来”,所以对于自己的未来很是胸有成竹,如同他们上辈子那种胸有成竹。

他们两个人还是有共同点的,正因为有某种地方的共同点,所以才会成为至交好友。

他们两个只有被自己紧逼的时候,才会爆发出巨大能量。外界……他们两个可是活了多少岁都不会改变的小孩子,叛逆期的小鬼总是要和外界的想法背道而驰。

他们想做什么只是因为自己想这么做,而绝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请求而改变自己。

所以直到后来,韩晓才会和贺詹台默默地划清界限,再也没有这个时候那么要好了。

贺詹台可以为了他的爱情他的恋人而一退再退,学会了“容忍”和“妥协”,所以韩晓也学会了用虚与委蛇将自己最重要的那几个剧本,那几个绝对不要给别人看的剧本藏起来,带进棺材他也绝对不要给人看到。

这么一想,他还是挺重视自己和贺詹台之间的友情的。

在大排档上,吃着一顿总共才花掉五十多元钱的晚餐时,韩晓在心中回想着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才不想给贺詹台看自己的剧本。

或许是因为这家伙一定会为了自己的“御用主演”——梁乔去变动剧本中的一部分设定。

而后呢?

韩晓一定会严厉拒绝。

两个人都不会为了这一点而妥协。

所以最后的结果呢?

韩晓都能想到了,自己一定会对贺詹台说出“割袍断义”这种话,而后没出一天,梁乔的所有情人都会知道这两人闹掰的原因。

再然后,韩晓可不想三十岁就江郎才尽了被“雪藏”被“提前退休”呢。

所以他就用着含蓄得体和善温和的笑意,将自己的所有固执都藏起来。

如果现在没办法拍到最好,他就继续等下去。

等到哪一天,梁乔的影响力不那么大了再将这件事情重提议程。

但是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是韩晓能够等下去,一直等下去。可接下去的发展真是出乎意料。

——韩晓看到了那本“世界真相”。

而后他发现,他在梁乔成名,或者说让这个家伙的影响力更重要之前,他得先培养一个御用演员。

就像是贺詹台慧眼识珠发现了梁乔一样。

所以他才会在大晚上带着贺詹台两个人,穿着人字拖,在这个遍布着酒鬼和艺术家还有骨rou皮——以及各种怀揣梦想和想要将这些梦想者的美梦击碎的人渣的街道上溜达。

当然了,韩晓美名其曰:“饭后消食。”

贺詹台对于韩晓的举动,自然没有什么反对的意见。

理所当然的。

他在韩晓死后的十几年间,怀念着这位友人,用自己的记忆将他美化成了一个完美无缺的人——或者说,韩晓身上的任何缺点,在贺詹台的记忆里都变成了一个理所当然的优点。

然后记忆这种东西并不像是玻璃杯,越擦越清晰明亮的。

它是会被美化的,是会被篡改的。

贺詹台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对于和自己的记忆中有出入的韩晓所有的举动,都认为是自己的不断回忆造成的出入。

他对韩晓身上所有的出入……全部都接纳了下来。

当然了,如果超出一个界限,也会引起他本能的警觉。

显然,现在的这份警觉还远远不到警戒线。

然后,韩晓在决定从这个艺术家和酒鬼的烂泥坑里,将某个值得打磨的钻石给挖出来。

说实话,能和梁乔这个没有在科班学习过的人有得一拼的天才,也只有那个人了。

“抱歉,请问这是你掉的东西吗?”

韩晓听到身后传来的询问,慢吞吞的转过了身。

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穿着白衬衫和黑色的西装裤,在夜市的灯火下像是自带了柔光效果的青年。

韩晓看了一眼对方手上的百元大钞,耸了耸肩。

“当然不是。我身上可没那么大面额的钞票。”

“所以,”青年冲着韩晓和贺詹台一笑,“既然都不是我们三个的了,那就一起去喝一顿吧。”

“固所愿,不敢请耳。”

韩晓点了点头,拉着堪堪将审视的视线掩盖掉的贺詹台,跟着那个搭讪的青年,三个人一起去超市洗劫了三大瓶的1.8升的葡萄汁,还买了三个玻璃杯,然后三个人一起在大马路上逛了十五分钟,就到了江边的堤岸上。

这个堤岸上遍布着倒卖着十元三张盗版光碟的小贩,从岛国的动作艺术片到真正的名导名作全部应有尽有。

而更不缺的则是各种rou|体上的灵魂堕落的交易了。

而韩晓、贺詹台和那个自我介绍为“慕容若”的青年,三个人就在江边讨论着各种各样的事情。

韩晓讲了一个故事,贺詹台则随口讲了自己对韩晓的故事里的分镜,而慕容若则站起身,手上拿着装着半杯葡萄汁的玻璃杯,即兴表演了一段韩晓刚才所讲的那些故事中的某个片段。

而后,韩晓为了慕容若的这段即兴表演喊着“bravo”鼓掌喝彩,而贺詹台则矜持的,拍了两下手。

慕容若冲着两个人绚烂的一笑:“我得到这个角色了吗?”

韩晓举起了手:“我同意。”

贺詹台则耸了耸肩,回答道:“我没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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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若听到这两人这么说,心中立刻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他总算是搭上了这两人了。

人人都知道,锦上添花比雪中送炭更重要。

如果让任何一个十年后,不,三年后,不对,一年之后的任何一个还活着的演员来选,如果要重生了,希望自己能回到什么时候抓住什么机会的话,一定就是贺詹台和韩晓这对黄金搭档还在这个艺术街上穷困潦倒、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剧本和导演的时候,毛遂自荐。

当初他们两个人的那部处|女作,那部成为教科书上的经典教材的作品中唯一的遗憾,就是其中参与的演员那糟的只能让人叹气的匠气演技了。

可就算是那种用力过猛,充满了教条的演技,也能让那些演员们在当时大红特红一把。

换成是我的话,怎么可能做不到呢?

慕容若非常有这个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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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韩晓也同样觉得,慕容若这位能和梁乔杠了半本书的敌人,绝对有这个天赋和能力能扛起他的剧本里的角色。

他只是缺了很重要的一点。

他是主角的敌人,不是他的战友。

但这个站队问题……一直都是最关键的。

至于贺詹台……他其实还是记得慕容若这个人的。

虽然他一直败给梁乔确实是挺悲情的。

但是正因为慕容若够悲情,而且也有那个天赋——所以他身上那种生不逢时的处境也让贺詹台时常觉得“很可惜”。

我还没和慕容若这个与梁乔同时代而“生不逢时”的天才合作过呢。

抱着这种想法,贺詹台笑着接受了重生后的这一个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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