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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强/all强/ABO】破镜片 04

    李响跟着护士走了,我双手抱头,筛糠似的抖了快十几分钟,才终于找回了说话的能力。

    “高启强……”我霍地站起来,哑着嗓子问他,“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啊?”

    我朝着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的高启强走过去,紧紧握住他的双肩,失控似的摇晃着木偶般僵硬的他。

    “花花是我的女儿,是不是?是……是那次,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留下了和我的孩子,你……你给她起名安葵,我的信息素是,向日葵……高启强,你,你明明心里也是有我的啊!你根本就没有放下我!你带着我们的女儿偷藏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小县城里,你是不是疯了,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你为什么……”

    我越说脑子越乱,声音也高了起来,接近苛责质问。我已经完全丧失理智了,完全没注意到高启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因为刺激过度而晕倒了。最后,是高启兰掰开了我的手臂,用力推开了我,隔着镜片瞪向我的那双眼睛布满血丝,仇恨怨怼,像蛇又像狼,让我恍惚中觉得见到了那个死在六年前的男人。

    啊,对,高启兰,也是个高家的alpha。

    “安欣,我哥是喜欢你,但你也不能,这么欺负他。”

    她扶着高启强瘦弱的肩膀,寒声说,“你是要把我哥再逼死一次,你才甘心是吗?”

    她的话音刚一落地,我就猛地打了个寒颤。我再也顾不得什么绅士风度,厉声追问道,“高启兰!你在乱说什么啊,什么死不死的!”

    高启兰冷冷一笑,顺势拉起了昏迷中的高启强疲软的左手,捋起他的袖子,将他的手腕内侧展示到了我眼前。

    一道横亘在大动脉处的刺眼伤疤,让我脸上瞬间失去了全部血色,褪色成了一座位于崖边的石膏像,随时都有摔落的可能。

    高启兰锐利如刀的视线,直直地扎进了我的心口。她说,“安警官,你知道吗,这甚至不是我哥第一次自杀。”

    那座石像,被骤起的狂风卷进了悬崖之下,摔得粉身碎骨。

    将高启强交给医护人员之后,我和高启兰来到了医院附近的小咖啡厅,选了一个四周没人的僻静位置坐下了。她点了一杯冰美式,咖啡端上来之后,她沉默了许久,才捧起了杯子。

    “我很久没喝过咖啡了,我不想闻这个味道。”她说。

    “因为我哥……在生下花花之后,他的腺体就慢慢萎缩了,再也散发不出咖啡味了。”

    她抬眼看我,说,“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的身子当时太差了,是强撑着生下的那个孩子。他的身子之所以会变差,是因为,他在怀孕期间,试图自杀,两次。”

    我的手指开始发抖了,一股寒流从头到脚贯穿而下。

    “第一次,是他刚离开你,离开京海的时候。那天早上,我哥给我打了个电话,絮絮叨叨地叮嘱我照顾好自己,我听出来他的语气不太对劲,再打过去,他的手机就关机了。我跑到家里,发现别墅已经贴上了封条,又跑了几个别的他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找不到人。我急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这时候,响哥给我打来了电话,他说,他在车站附近撞见我哥一个人坐上了去源江县的大巴,问我怎么没人陪着他。”

    “我们赶去了源江,一个宾馆一个宾馆地找,还好那是个地方不大的小县城,响哥在那边的公安局也有亲戚,给我们行了方便,我们找了两天两夜,终于找到了他。那个时候是凌晨三点,他穿了身新衣服,背着书包,上了辆出租车。我和响哥开车跟在后面,一直跟到了一个正在维修的森林公园附近,我哥下了车,就绕到公园后门那边,那里有个矮墙,他从那翻进去了。”

    “我们过了两三分钟才从同一个地方翻进去,没敢跟得太近,怕被他发现,那个公园里一个人都没有,很安静。我和响哥都以为,哥只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散散心。我们跟了大概,十多分钟吧,我哥走到湖边,上了一个小石桥,那个桥的护栏还没修好,有几处是空着的,我哥站到了空隙里,然后,我就听见……落水声了。”

    “我腿都吓软了,整个人瘫到了地上。是响哥立刻甩了外套奔过去,跳进湖里救了我哥。他捞得很费力,因为我哥背上还背了个好重的书包,他使劲把书包拽掉,才把我哥捞上了岸。”

    “响哥给我哥做了好久的人工呼吸,好不容易,才让我哥咳出了水。我哥刚醒的时候,哆嗦得很厉害,人还是晕的,他把响哥认成了你。他流着眼泪,脸色惨白地冲着响哥笑,他说,安警官,你别担心,我都,都计划好了,我在网上查了,这个地方,已经荒废了很久了,我背着,背着一书包的石头跳下去,浮不起来的。等发现我的尸体的时候,我的脸也变形了,指纹也腐烂了,不会有人发现是我死了的。”

    “我哥说,你放心吧,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会死在很远的地方,死得安安静静,不会让……让我的死讯,打扰到你的婚姻的,新婚快乐啊,安警官。”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对我说,新年快乐,安警官。

    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差一点,就是那句,我永远不会听到的,新婚快乐,安警官。

    他差点作为一具无名尸葬身冰冷的湖底的时候,我在做什么呢。

    我那个时候因为他的冷血告别怒火攻心,被气出了病。发烧,干呕,头痛,食不下咽,有好几个医护人员围着我打转。我躺在Vip病房柔软的床垫上,空调让室温保持在最舒适的温度,吹出来的风都带有香气,我埋怨他死性不改,恼怒自己真心错付,我那时恨恨地想,你把我害得好惨,高启强,我一定不会饶过你。

    我慢慢抬起手,捂住了眼睛。

    “你在哭吗,安欣。我哥躺在湖边时,我,还有响哥,也都哭了。我扑过去抱住我哥,我说哥你别不要我,二哥没了,如果你也死了,我孤零零一个人,还怎么活下去。我哥这才慢慢回过了神,他抱着我,哽咽着跟我道歉。”

    “他说,对不起啊小兰,哥实在是,太累了。我好想你二哥,我已经太久没睡过一次好觉了,我闭上眼,就是阿盛血红色的脸,他的眼镜摔得好碎,我捡不起来。我……还会看见那些警察,听见他们的笑声。被扣押的那几天里,他们为了逼我认罪,扒光了我的衣服,让我蹲下去尿到纸杯里,再捏着我的鼻子往我嘴里灌尿。他们还牵进来了一只警犬,他们踩着我的脑袋让我给狗磕头,否则就要让狗cao我。我真的磕头了,真的,我管一条狗叫爸爸,叫老公,我磕头求它放过我,我爬过去,伸出舌头舔了它垂下去的狗rou,所有人都在围着我大笑……我一点尊严都没有了,小兰,我连人都不是了。我好累,好累,让哥哥睡一觉吧。”

    “我知道我哥那个时候一定是已经精神崩溃了,要不然,他是绝对,绝对不会跟我说这些的。可我哥,我哥就是心软,我这个做meimei的,也好自私,小时候我求他给我念睡前故事,他干了一天活,识字也不多,只能哈欠连天地边翻字典边给我念书,困得不行也硬撑着不闭眼。现在我求他不要死,他看着我的泪水,就真的,真的舍不得死了。我跟他说,哥,我们换个地方,换个新身份生活,就当你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用的是一条新命,好不好。他帮我擦掉眼泪,很轻地点了下头。然后,他看向响哥,先说了句谢谢,然后,说了句对不起。”

    “响哥帮了我们最后一把,他把我哥送到医院后,自己的湿衣服都没换,直接去银行,从卡里取了一万块钱塞给我,说让我们放心走,想去哪里去哪里,源江县到处都是办假证的。他知道我哥暂时没办法面对一切和过去有关的人事物,他没有问我们会去哪,只是跟我说,他的手机号码是不会换的,如果哪一天,我哥,走出来了,或者是需要什么别的帮助了,随时都可以联系他。”

    “我们是在半个月后来到的西萍,又过了半个月,我哥,就在一次晕倒后查出来怀孕了。那个时候我哥刚找到一份洗碗工的临时工作,把他送进医院的同事说,他晕倒之前,还记得先把手里托着的盘子堆到旁边的桌子上。他知道那个孩子是你的,当然是你的,他没有过别的alpha。我以为他会把孩子打掉的,但他,他连犹豫都没有过,就决定要留下这个孩子。你知道他跟我说了什么吗,他笑着说,安欣家里的基因好,小兰,是我占了便宜。”

    “我最恨你的就是这一点,安欣。我哥他,从来没有恨过你。即使是,他第二次自杀的时候。”

    “我一直刻意不让他见到和京海有关的消息。但他怀孕四个月时,我陪他去做产检。在医院的电视机里看到了有你出镜的新闻。你意气风发地参加了案情发布会,作为与省调查组联合开展了那场一举歼灭了危害京海多年的高家兄弟的扫黑行动的京海警方代表,慷慨激昂地发表了对黑恶势力的不齿。新闻的最后,和你亲切握手的那几个警察,就是凌辱了我哥的那些罪人。我当时并不知道,因为我哥自始至终的表情都很正常,还调侃了几句安警官一到这种场合就开始拿腔拿调了,跟演样板戏似的。我哥的手有点凉,我以为,是抽血之后的正常反应。”

    “他回家之后,就在浴室里割腕了。他是等我出门买菜之后才割腕的,如果不是,我刚一下楼,心脏就开始狂跳,及时跑回家撞开了浴室的门,我哥他恐怕……”

    “在医院里,我哥醒来就跟我道歉,他说他控制不住自己,他觉得自己的血好脏,好烫,如果不划出条口子把血都放出去,他整个人都要被烧焦了。我可能也快疯了,我在我哥的病床前跟他说,哥,我去杀了安欣吧,杀了他,你就不会这么痛苦了。他摇头,他攥着我的手,跟我说,不能怪安欣的,他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安欣是好人,是好官。安警官是维护正义的,什么是正义,正义,就是大部分人的利益,是好人的利益。我是坏人,我做了坏事,他凭什么……维护我呢。是我虚荣,贪图权势,贪得无厌,又蠢又坏。是我害了阿盛,害了小龙小虎,拖累了你。我活该,小兰,是我活该。”

    “后来,我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哥,他经常会陷入恍惚的状态,身边根本不能离开人。直到花花出生,我哥的状况才好转了一些。这几年,特别是前两年,偶遇了默哥之后,我们两家搭伙一起过日子,有两个女儿陪着,我哥身上逐渐也有了点鲜活的气息了。去年,我哥还主动让我联系了响哥,请响哥吃了他做的第一份杂粮煎饼。六年,整整六年,我哥终于有勇气重新站起来了,安欣,你又出现了。”

    是的,我出现了。我昂首挺胸地闯进了他好不容易才用渗血的十指重新搭建出来的新人生里,戴着一副受害者的面孔出现了。我自以为自己占据了道德制高点,居高临下地审判他,威胁他,羞辱他。

    直到刚才,我们的女儿被送进了急救室,我的第一反应,还是质问他。

    我大口大口地喘息,每一口空气都像毒针一样刺穿了我的肺叶,脖子上鼓起了狰狞骇人的青筋,舌根处也带着隐约的铁锈味。

    高启兰冷漠地看着我,脸上浮出了一丝古怪又扭曲的笑意。

    “你会觉得奇怪吗,为什么我会把这些事情,这些对话,记得这么清晰。安欣,这六年以来,每一次我睡不着的时候,它们都会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脑海里重播,我想忘都忘不掉啊。太好了,现在,终于轮到你忘不掉了。安大少爷,醒醒吧,你也该从自以为是的象牙塔里走出来了。”

    她站起身,端着咖啡走到我身边,手腕一翻,把整杯咖啡都倾泻到了我头上。然后,就径直离开了。

    我静静地坐在位子上,收银台边的服务员只能看到我们的动作,没听清我们的对话内容,大概是把我们当成了一对吵架的情侣。小姑娘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出几张纸巾,走过来递到了我面前。

    “先生,那个,情侣吵架是正常事,她愿意跟你吵闹,就说明她还在乎你,还在希望你去挽回她。加油,你们肯定能和好的!”

    我礼貌地点了点头,对热情友善的年轻服务员表示了感谢。

    然后展开纸巾,把喉咙里涌上来的那口甜腥鲜血吐到了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