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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怕不怕?”“不怕。”“真的?为什么?”“我是我,他是他。”顾亦言举重若轻地回忆:“不过我印象很深,那天我在外面打桌球,接到你奶奶的电话,她让我别回家,就搁外面呆着,最好找个朋友的家先住几天,你姑姑当时在读大学,她随后打来,在电话里哭着问我怎么回事,其实我大概猜了个七七八八,你姑姑说:我现在就回来!担心得坐不住了,马上就要买机票。”“然后呢?”顾斯人安静地听着,像是随着顾亦言的叙述也走进了他的回忆。“然后我给你姑父打电话,让他稳住你姑姑。但我自己也忍不住,当天晚上我就溜回了家,你奶奶和你爷爷都被带走了,家里有个亲戚守着,见我回来就赶我到外地去呆几天,我收拾了点东西立马动身去你姑姑那,她接了我以后我们在她学校食堂随便吃了顿饭。我现在还记得那天的情形,你姑姑一直哭,你姑父给她打电话,她一个也没接,我被她哭得慌了,她说咱们家要是什么都没有了怎么办?哥,你想过没有。”“你想过么?”“我说:什么都没有的人多了去了,别人活得下来我们就活得下来。”顾亦言顿了顿,像是想起自己那时的莽撞,笑了笑,又摸起一个小石子,放在掌心中掂量它的边缘,觉得不够扁平,但仍放手一掷,他的运气真好,石子仍然连跳六下。“后来我告诉你姑姑,这是个看清人心的机会,比如你姑父,本来我瞧不上他,我认为他太老实,不够聪明,不够男人。但从那时起他就一直对你姑姑不离不弃,事实证明他的确是个好人,老实的个性在国外也并不就意味着弱势,你姑姑现在很幸福,她有眼光。”“那你觉得人是聪明点好还是老实点好呢?”“人没得选择。”“嗯?”“生活很残酷,宝宝,我一直希望你能像我,因为我喜欢残酷的环境,我适应这种生活方式,但是……”顾亦言凝视儿子,有些无奈地笑:“但是你太天真,太脆弱,我无法改变你,你是我儿子但不十分像我,这点一度让我对你很粗暴。其实你反而接近你姑姑年轻时的个性,你像个女孩子,尤其是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怎么会说我像女孩子……”顾斯人脸红了,嗫嚅着,脸发烫,他将眼睛转向了湖面,此时夕阳已经完完全全地沉浸到了湖水里,那种暖光想必在鱼儿和水草之间穿梭,轻描淡写,不再炽烈,顾斯人临风眺水,犹如人在画中。“你不像吗?女孩子才喜欢我。”顾亦言笑了笑,又像调戏情人一样轻松地调戏儿子。“我是男的。”顾斯人皱起眉头,颇为认真地争辩,虽然他的个性是不够MAN,可也不喜欢老爸说他像女孩子,这是他的缺陷,他要用生理性别掩盖这种不足。顾亦言揽过他的肩头,两人共同欣赏斜晖脉脉水悠悠,眼前天地之静美非言语所能尽述,风声渐响,吹起柳树上的蝉鸣,两人一时皆已忘言,惟愿时间且住。43在医院的日子里,没什么事可干,顾斯人几乎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读书上,一些住院部的护士们私底下管他叫豆瓣美少年,确实,他有那份文青气质,抑郁、冷淡、沉默。枕头边的一摞书是他亲自网购的,可有时光是选择购买书籍这件事就能叫他头痛,他的心情起伏不定,既希望快点结束疗程,以恢复工作,又害怕去学校后会再见到周衡。“羁绊于rou体,自由于心灵。”托尔斯泰的思想发展到了现代,就成了高晓峰嘴里的“生活除了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暑假过去一半,顾斯人的书还没有看完,出院那天,他爸不赶巧去了南方某省会出差,难不倒顾亦言,白绢色的玫瑰、绿色的郁金香、绿爪菊(英文名顾斯人翻图鉴找出个英文名,上网查了方弄清楚她的中文翻译),青白的花卉,清清淡淡的香气,在家里,代替着另一位主人迎候他,他惊喜地捧起花来,凑到鼻尖,闻一闻,仿佛是要被宠坏的童话故事的主人翁,当他推开卧室的门,又要被另一重惊喜推倒,装修变了,蓝色飞走了,不晓得哪位巧匠经手,大胆地选用了奶绿色与黄色,年轻而富有创意,抱枕上绣着的猫头鹰讨喜得要哭,光线暖,均匀地被堆砌在墙角的桂花树吸收,新长出来的嫩叶不规矩,也许是太阳营养得太过分。深红和粉白的芍药插了一大瓶,静静地绽放在枕边,纯洁而浓郁。忧郁的情调一扫而光,健康的审美取而代之,可最吸引人的仍数那高大的古董书柜,棕黑色的木纹质地,沉稳、大方,金色的拉钩,书多到看不完,顾斯人震惊得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好半天,他钻进洗手间想洗把脸,差点又被唬出来,连浴缸里都加了按摩设备,这大概是为了他们今后的性爱生活着想。“我房间怎么回事?”他缓了很久,躺床上联系始作俑者。“我只负责出钱。设计师弄的。喜欢吗?”顾亦言回得很快,他在开会,是摸鱼与他调情。“我很喜欢。谢谢。爸爸,你需要我做什么吗?”“我没那么快赶得回来。你想做什么?来找我?”“我等你回来!”消息在此截止,顾斯人又站起来环视他父亲送他的新房间,吃过午饭后,他和佣人交代一声便独自去了郊区的墓园,在母亲墓前待了半小时,随即买上晚上往杭州去的高铁票。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早在十几年前顾亦言就在西湖区购置了一栋别墅,2006年时,他们曾在那里度过短暂的假期,彼时正值除夕,天冷,杭州下雪,顶层的天花板竟然会渗水,有天理吗?顾亦言打无良开发商电话,大过年的,老板关机躲债了,谁理他?拉倒吧!顾亦言气得反笑,雪水滴滴答答得没个歇了,他就光盯着那堵墙,坐沙发上面色阴沉得和要杀人差不多。尚在读中学的顾斯人很害怕,怯怯地问:“爸爸,要不然拿个盆先装水吧……”十年过去,那栋回忆中的别墅经过了两次翻修,一次捯饬成了北欧风格,最近一次是中式,可顾亦言去住的次数寥寥可数,也许偶尔公干会去临幸那么一两天吧,想一想,真是浪费。顾斯人下了火车,天光是黑色的,车站内部人流闷挤,等他好不容易再次探出头时,倏忽间,杭城的夜色,使他联想起郭沫若笔下的:远远的街灯明了,好像闪着无数的明星,天上的街灯现了,好像点着无数的街灯。那浅浅的天河,定然是不甚宽广,那隔着河的牛郎织女,定能够骑着牛儿来往……计程车一路兜着晚风,空气中飘着沁凉的雨水味道,西湖真美啊,他飞掠过了苏堤,湖心亭,小瀛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