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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夜深知雪重,月影照龙泉。月泉宗内乱星灯火渐渐息了,偶有人巡,也不过是静谧之中的一点微波,扰不了雪夜中的半分沉寂。 今日轮到岑伤守夜。白发青年抱剑而立,藏在屋檐下的阴影里,浑身包裹在辜月下旬冰冷的夜气里,目光遥遥地停在回廊木柱之上。 那木柱经历过风雨剥蚀,洁净宛如白骨,此时正沐浴着斑驳月光,即怪异又绚丽。风携着雪吹过,掠过木柱,飘飘地覆于地上草植,忽地就将那株覆了满头霜的翠绿压折了,颇有祸患积于忽微的意境。 似乎成了一个开始。在植株弯折之后,雪越下越大,白光浮动,交织重叠,似乎在不停地洗涤着这个世界。一般人若这个时候在屋外,怕是要振颤着将全身揉搓一遍,将呼出热气充当一时温暖了。但是岑伤仍沉默地站着,散发出来的气势似乎比夜风还要寒冷凛冽,就连他的那满头白发,都好像比雪还要白上三分。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唤声传来,岑伤才动了,携着一身凉意推门而入。他轻车熟路地来到了里屋,绕到雕花屏风后,只见月泉淮神色恹恹,坐在椅子上,拿着毛笔在一本手帐写着什么。 他的义父生得俊美无俦,面如白玉眼若桃花,天生一副笑面,不语也笑,杀人也笑。但此时他轻抿着唇,将那微弯弧度压下,眉目间那一点风情褪尽,只有冷煞修罗似的冷肃。 岑伤不知道是谁惹得他不快,但从鼻尖嗅到的一缕血腥味来看,想来那人已经见了阎王去。不敢怠慢,把剑放好便上去为他倒水沏茶。 月泉淮早在岑伤近身的时候就合上了手帐,看着岑伤为他高冲低泡。那茶叶叶片舒展,形状尖细,稍有研究的人一闻便知是上等毛尖。然而月泉淮将茶杯置于鼻尖轻嗅,似乎不太满意,一口未呷便搁到一旁,反将左手递给了岑伤。 只见那手上不知何时沾了几滴血,已经干涸了。岑伤掏出手帕湿了水,握住月泉淮的手轻轻擦拭了起来。 月泉淮的手极好看,修长优美,握剑的时候尤其,染血时更甚。他的手里是万人性命,是尸山血海,是无间地狱。岑伤心里是极为尊崇月泉淮的,握着这双手,难免有种伺仙之感。 不只是擦那点血迹,连带着手背手心、突出的指节、带着剑茧的指腹,他都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或许是自身也有些洁癖,或许是觉得义子认真的模样有趣,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月泉淮没有阻止,他支棱着下巴,看着义子像对待珍品一般擦拭着。 待岑伤放开了,月泉淮才收回了手,淡淡道:“下次叫他们换个茶种。” 岑伤低眉敛目地应下。月泉淮又交代了一些明日的安排,他也一一点头,好一副乖巧模样。 待一切事情交代清楚,已至丑时三刻。月泉淮闭目细细过了一遍,自觉应无疏漏,就要挥手叫人退下。 屋内炭火很足,比起外面风雪,这里简直是桃源。出去无疑是挨冻受吹,岑伤却毫无怨言,神色一瞬未变,行了礼便要退出去。 刚绕过屏风,月泉淮忽然出声叫住他:“你去把暗室那人处理一下。” 岑伤脚步一顿,颔首应答,转身去书柜前把手伸入暗格一扭,机关转动,咔咔作响,连着密室得暗道便打开了。血腥味骤然变得浓郁起来,和屋内的暖意结合在一起,气味似乎更加厚重了。 进了密室,入眼便是一人软躺在地。那人脖颈处伤口深可见骨,墙和地被或溅起或淌下的血染了红,脸上却仍怒目圆瞪。只不过再怎么死不瞑目,也只是徒留一腔狰狞愤恨罢了。 月泉淮武功高强世间难有敌手,人过皓首却仍少年模样,世间罕有,实乃仙人之姿。然万事皆难圆满,如此仙人身体却有暗疾,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服药,以压下体内神火。 那“药”,指的便是人了。月泉淮吸食他人内力以治疾病,而往往内力乃习武之人力量的根本,含有内里的丹田则是不亚于心脏的重要部位,若内力被以强制手段榨取完毕,便会损害丹田,性命垂危。 岑伤见过月泉淮服药。那人只是隔空轻握,掌心暗光一闪,药人便被抬至了空中,虽挣扎不休,却仿佛被锁住一般,困于方寸之地,半点还手能力也无。一滴血未见,便送人到了黄泉。 一般服药并不会搞得这般鲜血淋漓,想来眼前这人定是死前愤恨,祸从口出,最后落得了脖颈几断,血流满地的下场了。岑伤在心里摇摇头,心道这人要是乖点,能留个无伤无痕的全尸,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污了墙地。 作为新月卫长侍,岑伤不论是烧杀抢掠、杀人越货,还是端茶倒水、清扫打杂,都能一一做来,不消片刻功夫,他便利落地解决了,将尸体从密道里弄到了后院,再命其他人将其处理干净。 这种“干净”,指的便是剥皮削rou、挫骨扬灰,叫人在世上再找不到这人一根汗毛。 干这事的人动作很快,岑伤刚转身出了院子,就听到了刀划开皮rou的声音。紧接着是令人胆寒的敲骨声,在夜里清脆至极。 难以言述的快意在此刻冒了头,拨动着他的精神末梢。施加在别人痛苦之上所带来的愉悦是如此甜美——即使那人已经死了。 或许是在幼时哥哥不停认罪的时刻,又或许是在武场里浴血厮杀的时刻,某个短暂的瞬间他尝到了甜头,至此以后,罪恶变成了少有的消遣,堕落也显得纯真,尖叫有如旋律,冷笑已是温存。 白石铺成的小径在月下闪着光,曲曲折折 ,被雪覆得犹如玉带。岑伤耳力极好,走到小径尽头,仍能听见一声脆响,像是什么关节碎裂了。 他不由得勾起嘴角。 「貳」 第二日仍是白雪皑皑。龙泉府地处东北,常年寒冷,雪一旦开始下便难以停歇。 岑伤虽守了夜,但第二日却并不能休息,昨日月泉淮交代的事他还要亲自去做。他是习武之人,并不会因为没有休息便精神萎靡,仅仅一夜而已,连眼下青色都不会有显。 新月卫是月泉淮担任渤海国国师一职之后才由他一手创建起来的近卫。渤海国迁都至龙泉府之后,新月卫的势力就渐渐扩大,现已形成了不小的规模。其选拔手段狠辣,各个皆是精英,因而不容小觑。 每一位新月卫都是从武场里厮杀出来的,规则很简单,活到最后的人即为胜出,会被带去月泉淮面前行奉茶礼,认其为义父,加入新月卫。岑伤也是如此过来的。 这些被丢进武场的人各有来路,被贩卖者有之,逃命者有之,比武者有之,崇拜月泉淮而加入者有之。 其中,买卖人口这条路上便是最多的。一次武斗有大半的人都来自于人市,但由于这种人大多从小缺衣少食,多瘦弱之躯,因此从人市出来的人能取胜的,往往十次有一而已。 岑伤,便是那其中的一次。 一次武场的斗争会持续两年,一开始根本没有人看好岑伤,甚至都没人屑于去杀他。武场里十五六岁少年居多,岑伤是其中最小的,不过十岁的年纪,只能算是个孩子。 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孩,在血液里摸爬滚打,不知何时练就了一手好剑术,就这么翘着嘴角,将剩下人屠戮,成为了最后的胜者。 两年后武场再度开放之时,接应的人进去,也被那浑身染血的男孩吓了一下。倒不是因为岑伤周围尸体遍布脏器满地,而是因为那男孩笑意拳拳,目光却像刀子剐rou一样可怕。 那凛冽气质,竟然和月泉淮有一分相似。 时光荏苒,岑伤成了月泉淮义子中最为出色的一位。即使如此,在他被提拔为长侍的时候,新月卫中还是有人不服,甚至在月泉淮面前质疑了岑伤的能力,说他武技虽强,待人接物却漠然至冰冷,事事不关心,这样的性子怕是难以管束新月卫。 月泉淮却是唇一挑,说他既然决定给岑伤职位,就不会改变主意。接着,他又说觉得岑伤跟曾经的自己很是相似,于是把手一挥,赐他一“小遗仙”的称号。 一时惹得众人惊疑不定。他们皆知月泉淮年少时因天资聪慧、容貌惊人而曾被称为“小神仙”,此时岑伤被赐称“小遗仙”,显然是要大力栽培的意思。 因月泉淮积威甚重,无人再敢反驳。岑伤上位之后尽心竭力地管束新月卫,以雷霆之势、用铁血手腕把位置给做实了,一时间名声大振,众人皆服。 今日岑伤要做的事便是去人市挑人回来。往时这事不经他手,都是由手下买下后直接送入武场,只有活下来的最后一人才有价值。 只不过近日乐临川为了替月泉淮寻药,领了大批人手出去,余下的人又不会挑,岑伤怕他们选了歪瓜裂枣到月泉淮面前脏了眼,便决定亲自前去。 龙泉西南角有一条街,规模庞大,地上地下都有交易,称为“人市”,专门贩卖人口。男人、女人、小孩、老人皆有,大多数人是被拐卖而来,也有一些人是家里贫寒,不得不卖子女换钱,还有自愿卖身葬亲的,甚至有全家戴罪被贬卖的。 说来也有些讽刺,八年前,岑伤作为货物被买回去丢进武场,八年后,他成了买货物的人。 地上的人市环境差,人也脏,多为老人,或者无用的残疾人。熙熙攘攘,甚至还有些许臭味,很快就有个新月卫来找岑伤,带着他们穿梭在哭泣声和鞭打声中,进入了地下人市,来到了固定的卖场。 早在之前就有新月卫找过人牙子选人,因此带到岑伤面前的,至少都手脚齐全,年龄合适。几十个少年被一根绳子串在一起,一身粗布脏衣,泪痕未干,畏畏缩缩。岑伤命人一一给他们测了骨骼经脉,将不适合练武的筛掉。没一会儿功夫,就只剩下了十来个。 岑伤在旁边站着,犹如一座雕像。人牙子和牙婆此起彼伏地招呼生意,声音单调,在寒冬时节的低垂空气里爬行。 他冷眼看着眼前这串少年,只觉得生命一再堆积起无效的玩意儿,独占了天下生存的空间,或许这些人唯一的作用便是升出恐惧和痛苦,再受尽折磨地死去。 有时候,他会着了魔似的反复去想:人存在着,人就是他所是,而不可能是别的样子。但不管怎样的人,最终结果肯定都可以通过引导来造成一片名为苦痛的混乱。 因此人所是为何,或有千种定义,絮絮不休,最后似乎都可以收束于专断、有理的痛苦之中——不论那种痛苦是来自于rou体,还是来自于精神。 最后只剩下了十一个少年。岑伤一一看了他们的脸,又筛了两个下去。 其中一个少年急急唤道:“这位爷,你买了我吧,我手脚利落,什么都能干,也能吃苦的......”他眼里还含着泪,不管不顾地就要伸手去抓岑伤的袖子。 岑伤一身新月卫长侍的服装,虽不说雍容华贵,可也是腰坠流佩、嵌了金丝、有着暗纹的劲装,一看就来路不小。他生得极好,五官精致,时常让人难辨性别,又习惯性面上带笑,竟然给了那少年一种好说话的错觉。 那少年只知道,也许这是他能离开这地方的契机。这人市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时不时就要挨打受骂,人不如狗,卑贱到了地里。他无时无刻不想离开这里,如今有人来了,还是这样一个衣着光鲜、俊秀至极的人,若是能跟他走—— 却只见寒光一闪,少年看见自己手臂高高扬起,鲜血淋漓。痛觉后知后觉地抵达,尖叫不受抑制地从口中逸出,立刻蜷缩着、满脸冷汗地倒在了地上,模糊的视线里,那断臂在不远处淌着血,发出隐隐哀鸣:滴答、滴答。 岑伤把剑收起,一副不关己事的模样,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虽然他现在面上笑容一瞬未变,却骇得周围人变脸,寒毛竖起。尤其是那几个被选中的少年,脸色惨败,两股战战,几欲逃跑。 将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岑伤脸上习惯性的假笑便多了几分真实。他尤其喜欢看他人关于负面情绪的表情,尤其是那种靠近野兽、靠近终极问题的恐惧、战栗、与眩晕。 看他们膝盖颤抖着,却不能弯曲;看他们双手摸索,而不能触及;眼睛睁开了,却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直穿恐惧而过的下坠,是在思想上回味过自身消亡的危险。 而对于岑伤来说,这便是最甜美的快乐啊。 他将目光转向还在地上不断呻吟着的少年,眼神染了几分冷肃。旁边的人牙子见他目光灼灼,觉得他是还在生气,一时间冷汗划过额角,不知道该不该上去劝慰。 岑伤没有生气,他只是有些鄙夷。 鄙夷这人的弱小,鄙夷这人的不自量力。 他把目光收了回来,在那些少年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他们脖子缠着的一个串着一个的粗麻绳上。尘封的记忆被触动,岑伤不由得想起了多年前,他被亲生父亲卖掉的那天—— 当年岑伤举家入狱,赎出来的只有岑安和与岑伤二人。岑安和带着小儿子重获自由没两天,便意识到带着小孩行走江湖会有诸多不便,再加上身上盘缠不多,立即动了将小儿子卖掉的心思。 中原贩卖人口的集市不叫人市,而是更具有耻辱性质的称呼——“口马行”。口,即牲口。不论是奴隶、骆驼、宠物还是马匹,都能在那里买到。 岑安和刚进入口马行,就碰上了月泉宗的人。那人一瞧岑伤虽然年纪小,身体又瘦弱,但巧在骨骼经脉却极为适合月泉宗的功法,就用十贯钱将他买了去。 岑伤并没有觉得意外。因为早在监狱的时候,岑安和就为了活命卖了母亲、卖了兄长,他知道总有一天会轮到自己。当买了他的那人拉着岑伤走的时候,尚且年幼的男孩回头看了父亲最后一眼—— 只见那男人身形消瘦,佝偻着背,眼珠子几乎凸出眶外,近乎虔诚地数着那几串铜钱。 岑伤越走越远,直至父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也没见到那男人的眼睛从铜钱上挪开一寸。 很奇怪,他没有觉得伤心,只是莫名觉得,心底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中创生,又有什么东西在倦闷中解体。 他只是沉默着,沉默地看着岑安和的背影,看着他数钱,看着他消失。在那种本能般的沉默之下,一棵新的种子悄然种下,散发的气味渗入了骨髓,将知觉孤立了出来。 从中原来到月泉宗的路途,岑伤觉得自己似乎丧失了五感,名为情感的巢xue里不断堆积恶心和癫狂,一切思考都成了感叹,死沉沉的气色使观念暗淡无光,好似乱葬岗的氛围漫入了周身,连腐朽都在意念中发酵。 最终,他独自醒来了,悲怆地高处于真理之上。 所有的是非人伦,再也束缚不住他。 「叁」 待回到月泉宗,已经过了午时一刻。 那些少年从马车的货厢上下来,每人都塞了把铁剑,便被扔进了武场。 只有活下来的那个,才能称之为人。 岑伤用了午膳,就开始处理昨日月泉淮交代的事物。 他记性好,每一项都记得很清楚,又心思缜密,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使得下面的人完成事情的效率颇高。 事实证明,月泉淮给位置,他岑伤确实能坐稳坐好。直至今日,新月卫已经没有人会说岑伤一句不配了。 处理信件的时候,小厮过来给他换掉冷了的茶。岑伤余光瞥见了那张有些印象的脸,抬起头来,问道:“你是义父身边的仆从……跑这里做什么?" 那小厮尴尬地笑了一下,有些讷讷地开口:“长侍大人,就是.......您今天早上吩咐我茶水的事情,”他说话吞吞吐吐,一副怕岑伤责骂他的模样,“宗主大人不喜欢毛尖,奴才便换了上好的霍山黄芽,但大人他好像还是不喜欢,只抿了一口便搁下了。”他说着,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岑伤。 作为一个仆从,他其实很少有机会接触新月卫。他虽然知道岑伤不是什么易与之辈,但是比起有可能得罪凶名赫赫的月泉淮,觉得还不如咬牙一横来问问岑伤。 更别说岑伤因为月泉淮的事情没少吩咐过下人,不只是什么换茶水,还有换熏香、换被褥棉芯、换烛灯等诸多小事。有些话月泉淮甚至都没说出口,岑伤先觉察到了,所以找人给他换了去。 因此,种种印象的影响下,这小厮不由自主地把岑伤往温柔等词贴了过去。 岑伤沉吟片刻,道:“那便不上茶了,丙字酒窖里还有几坛石冻春,你找找,给义父上过去。”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前几日有人上供了舞马衔杯纹银壶一套,你也去取了装酒罢。” 听到石冻春的名头,小厮暗暗吃惊。天下酒则郢州之富水,乌程之若下,荥阳之土窟春,富平之石冻春......这些都可以称之为天下名酝。其中,富平之酒又得美誉:易得连宵醉,千缸石冻春。此酒极难酿造,存放要求也苛刻,因此,一坛石冻春千金难求,是皇宫也难见得美酒。 可听这意思,月泉宗里竟然有好几坛。 这小厮也是好酒之人,不过倒也不敢起什么歪心思,只觉得能碰一碰石冻春的酿坛便觉得满足了。忙不迭地应下,喜笑着离去。 北方冬日入夜早,申时天色便黑了下来。月被云掩住,夜凉如冰,白树影重重。灯笼亮起,照亮几处还未结冰的潭水上。落英之处,雪融入潭,花随流水飘无踪。 寒意全被挡在掩月居的外面,屋内月泉淮闭目调息,提气运转几个周天之后,再一次确认昨日用药的确起了效果,便稍稍放下心来。 他摊开手账,把近来的记录都一一细看,又闭上眼对照记忆,心里渐安,觉得最近情况较好,没有什么遗忘了的事情。 月泉淮早就迈入了普通人意义上的高龄,容貌却仍是碧玉年华的少年,因而被奉为仙人、称为神迹。但是他身上的隐疾有二:一是自焚之火,二是记忆混乱。 他年少奇遇,早年遭遇海难,流落荒岛,日日于神鸟迦楼罗搏斗,得以练就一身不似人间所有的超凡剑术。又因食用神满仙果,得以维持少年之姿,童颜存世。 天人尚有五衰之时,月泉淮也是如此。他因神满果受益一生,但大限逼近,神火缠上了他,要如迦楼罗一样临死前自焚,只有吸食他人内力才得以延续寿命。自此以后,他便要定期用药,以止大限之期到来。 所以实际上,不管是抓来的武林人士,还是他一手培养的新月卫,都是他所储备的“粮食”罢了。 而记忆方面的问题,比神火之苦来得还要再早些。一开始月泉淮还以为是短暂的记忆混乱,却不曾想愈演愈烈:昨日下的决定,今日就毫无印象;甚至前些日子做的大事,竟也能忘得一干二净;彻底遗忘的、幼时的事情,又突然一下子历历在目,仿佛上一秒才发生过。 他自觉不好,唯恐他人知道,也没寻到方法医治,只好将事情一一记录在随身手账之内,以免被他人察觉自己记忆出错,叫人钻了空子。 就连颇为信任的端木珩和岑伤,月泉淮也是避着他们记手账的。 这种糊涂账,自己一人知道就好。 时辰到了,小厮送来了晚膳。月泉淮刚动筷就听到屋外传来说话声,他耳力好,听出是自己的一名姬妾,想了想,还是让门口的新月卫放了人进来。 一进屋便是佩环鸣声阵阵,暗香浮动。那姬妾倒也识趣,问了好之后也没多说话,就在一旁伺着,一直到他放下筷子,才伸出柔弱无骨的手替他擦手、给他捏肩。 月泉淮俊美不凡,世间少见,从小眼带桃花,风情透于眉梢。幼年在宗中练剑之时,高句丽皇室的公主便倾心不已。束发之后去了日本国流浪,也俘获了无数痴男怨女。后来年岁渐长,武力高强、大权在握,身上气质越发成熟凌厉,再配上那副年轻容颜,更是惹得不少人前仆后继。 月泉淮不屑于情爱,只是挑了些看得顺眼的做了姬妾来解决日常需求。眼前这个便是其中一位。 她此次前来显然是用尽了心思:头上步摇阵阵,妆容精致艳丽,腰间佩环叮当,笑意盈盈、姿态柔柔。 月泉淮默认了她的留下。饭后他看了会儿书籍,又去前厅听了岑伤和二徒弟端木珩的汇报 ,为那些月泉宗的弟子们设了考核。 待处理完事物,月泉淮便回到了寝居,任由这位姬妾为他宽衣解带。 看着眼前人低眉顺眼的模样,月泉淮觉得有些无趣。他不记得这位姬妾的名字,只记得自己当初收她做妾,似乎是因为那一双秀目。 他褪去狐裘外衫,往椅子上一躺,那姬妾就娇笑地挨入他怀中。侍女机灵地把古琴摆到前面的木桌上,姬妾顺势轻抚月泉淮的胸口,在上面用指尖柔柔点了几下,软言道:“奴家准备了好久,宗主能不能赏个脸,听清儿献上一曲?” 月泉淮允了。待琴声响起,他才想起因一双秀目入选的另有其人,这个姬妾是因琴技出众才得了他目光。 她很会投其所好,知道月泉淮是习武之人,选的曲子弦声锵锵,似金戈铁马、刀剑相交。不过到底是一介文弱女流,好听是好听,但弹出的曲子始终缺少几分神韵。 月泉淮一开始还兴致盎然,听了一会儿却觉得腻味,叫她停了。姬妾娇嗔地责怪,有意打情骂俏。见他不接,就改变策略,一边说着些温言软语,一边在月泉淮身上蹭动,企图用柔软的身体挑起他的兴趣,好共赴云雨。 月泉淮眉头却是越皱越深。毕竟他是个正常男子,自然被蹭得有些情动,但不知怎地,一想到要在这个女人身上耕耘,就觉得好生无趣。 思绪一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月泉淮舔了舔唇。姬妾眼睛一亮,还以为要水到渠成,哪曾想被月泉淮推到一旁。 “今日便算了。”月泉淮道,“你先回去,通知人把岑伤叫来。” 岑伤匆匆赶到的时候,月泉淮正坐在床上。 他一来便对上了义父那双桃花眼,眼尾两处粉红飞痕直入鬓梢,无意中隐隐勾魂。 一时间竟是不敢直视,岑伤不由得目光下移。只见月泉淮一身宽松的丝绸里衣,露出线条漂亮的胸膛,被腰带半系不开地拢着,再向下看,就是明显鼓起的胯部了。 岑伤顿时心领神会,走过去跪下,颔首低眉,毕恭毕敬地问道:“可是需要孩儿伺候?” 月泉淮用小腿踢了踢他,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 这便是允了。 岑伤用湿手帕擦了擦手,才去解开义父的腰带,覆上了胯间那物。刚从外面进来,他的指尖还带着凉意,惹得月泉淮浑身一颤,欲望不由自主地强烈了起来。 他单手握住,熟练地上下taonong了起来,还不时用手指划过敏感的头部。月泉淮微眯眸子,眼角飞红更甚,难掩情欲。他抿着唇忍了一会儿,伸手扣住岑伤的脑袋,如同恩赐一般对着他的脸蹭了几下,声音沙哑:“舔。” 岑伤应了一声,低头从根部舔起,一点点地把这根东西弄湿,然后含住头部,用口腔挤压,右手不停地抚摸着剩下的部分。 这种事,岑伤已经为月泉淮做过很多回了。已经不记得一开始是谁引诱了谁,也不知道是谁同意了谁,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仿佛一切都很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他刚开始为义父做的时候,因为太过青涩,只会干巴巴的吞吐而挨过嫌弃,后来熟能生巧,每次都能把月泉淮含到顶峰,尝到那带着愉悦的白浊。 岑伤喜欢看人沉浸于痛苦之中,那是他反复咀嚼的独有对象,使他陶醉。 只有月泉淮是例外。对于他来说,义父是他的唯一信仰。他得以存活至今,全是依赖于他的圣恩,如此高妙,如此壮观,以至于超越了他自己本身,驱使着想要献上忠诚,只为换取上位者高于疑问的那一声欣喜的叹息。 月泉淮轻吟出声,鼻音浓郁,听得岑伤心头犯痒。他埋下头将那物纳入口中,吮吸顶端小孔不断流出的晶莹液体,一只手揉着发胀的囊袋,另一只手轻轻覆上义父的大腿,安抚一般地摸着腿根。 即使隔着衣料,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腿部的肌rou线条。岑伤将那物吐出来,微微抬起头,看着义父沉浸在快感中的脸,玩弄阳物的手轻轻拨开顶端的皮肤,将孔洞刺激得yin水直流,然后就着那水taonong挺立的柱身,把粘腻液体均匀抹在上面。 月泉淮的喉结上下滑动,眉毛微蹙,忽地把岑伤推开了,从床上站了起来,捏着义子的下巴就往嘴唇上戳。 岑伤从善如流地含入,一边努力接纳,一边抚摸着他的大腿。不知不觉间,丝绸长裤被褪至脚踝,月泉淮半阖着眼睛轻哼,手指插入岑伤雪白的发丝。 年轻的义子将他那物的大半含进了嘴里,用舌头抵了抵顶端,用力吮吸了一下。 月泉淮大腿颤了一下,被岑伤的另一只手稳住,然后一点点地向上摸,沿着优美流畅的肌rou,情不自禁一般,覆到了月泉淮那圆润挺翘的臀瓣上。 他的义父并未制止他,只是低低地喘息着,面色潮红春情泛滥,眉眼艳丽如花。他的眼神有些迷离,显然正在攀上巅峰。 岑伤不敢肆意揉捏月泉淮的臀部,只是力度适中地抚摸着,眼中也渐渐染上痴态,吞吐间从唇齿里溢出破碎音节,竟是在喃着:“义父......” 这一声叫出,反倒是刺激到了自己,岑伤再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个称呼,只觉得自己呼出的气也变得癫狂了起来,“欲求”二字似乎烙在了灵魂里,除了眼前人之外,世间其他的一切都只是令人眩晕的闹剧。 或许是月泉淮始终扣在他脑袋上的手给予了他另类的安全感,岑伤吐出了柱身,用牙齿咬住月泉淮的耻毛,轻轻扯了扯,声音染上了几分哀求:“孩儿好想摸摸您.....” “摸哪儿?”月泉淮不自觉地用柱身蹭着他的嘴唇,快到达顶峰的感觉让他的眼里染上几分急躁,改口道:“随你,张嘴——” 岑伤张唇含入,吞吐的动作变得凶猛,用喉咙锁紧月泉淮阳物的头部。而那只抚在义父臀部的手,近乎虔诚般地滑进臀缝间,按到了他的后xue。 月泉淮抖了一下,扯得岑伤头皮有些痛。但月泉淮到底也没把人推开,只是粗粗地喘息着,半晌,才懈了手上的劲。 手指破开紧涩的通道,不断地按压着。月泉淮敏感点生得浅,不一会就被岑伤找到了软rou。就在义子指尖用力摁到的一瞬,他的前端也到达了顶峰,一泄如注。 岑伤顺从地咽下,直至嘴里的东西皮软下来,才缓缓吐出。 月泉淮喘着气放开了岑伤的脑袋,赤裸的脚不怀好意地踩上义子鼓起的胯部:“孽子,谁给你的胆子......”虽是责备的话语,却并无责备的语气,反倒是因为音调里情欲未褪,多了几分调情之意。 岑伤低吟一声道:“是孩儿不肖,请义父责罚。” 一只手将他的下巴捏起,月泉淮居高临下地将岑伤的神情收入眼底。 活了这么多年,他不是没有跟男人做过。只是岑伤一直以来都只是用口和手来帮他解决,从未有更近一步。 刚刚那一瞬月泉淮始料未及,他生来便喜欢事事在握,超出预期的东西都会让他感到不快:比如他的自焚,又比如他的遗忘症。 他一瞬间真的动了要将岑伤狠狠责罚的心思,只是不知为何,看到青年低眉顺眼的模样,气消了不少。 他捏着他的脸看了两下,叹了口气,心里宽慰了自己两句:找这么称心如意的属下不容易,再加上刚刚自己也应允了,也不是没有舒爽到......于是便把这页翻了过去。 岑伤见他放开了自己后再无言语,心知定然是不打算再追究,便轻声道:“孩儿去为义父拿点茶水.....酒水来润润喉。” “快快滚蛋。”月泉淮拢好衣袍,语气不怎么友善。 岑伤没有放在心上,给自己整理了一下仪容,退出里屋便要去外面唤人,却不曾想刚拐过弯就看见了一个小厮。 那个小厮有点面熟,双手拖着银盘,银盘上放着那套舞马衔杯银纹壶——正是下午来找过岑伤的那位仆从。 此刻他面露尴尬,耳根有些泛红,神情多有异色,定然是听到了方才动静。他一见到岑伤就有些手足无措,佯装刚刚来到,将银盘交给岑伤,就要借口退下。 岑伤瞥了他一眼,倒也没多说什么,端着盘子便往回走。 烫杯、斟酒、送递,月泉淮接过那杯酒,垂眸看向杯中青碧的酒液,再一次觉得这个义子确实非常好用。 不仅知道他近日或是被勾起了酒欲,还把他之前随口提的一句“舞马银杯斟酒更显酒色”给记在了心里,这是何其贴心。 一瞬间,心里因刚刚那事而升起的不满便散了。月泉淮送酒入唇,醇烈清香漫进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