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怨 （中）

    爬山是一段难走的路。

    男孩第一次上这么高的山，而且那时候石阶还没修缮完全，他走的地方上会有碎石划破他的手脚，师父站在几步之外看着他，没有要帮助的意向，只看着他在山路上挣扎。

    但男孩还是很感谢师父，师父教他人走路不能手脚并用，多累都不可以，还给他穿上没有破洞的衣服和鞋子，恍惚间男孩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那个宅邸中，里面有疯狂的一任又一任家主，明明怒骂着他们妖兽都是一群贱种，但又会把每天的夜晚时间留在母亲的房间里夜夜笙歌未曾停歇。

    他想活下去，他不想再重蹈母亲的覆辙，他不要让那些人看向自己时，眼中只剩下情欲与迷离，他不要自己一辈子的价值就是在待在床上，像是一颗可口的鲜果，任君采撷。

    所以，师父在之后的余生中无数次反思自己究竟怎么把男孩养成了如此不苟言笑的样子，但是成长为少年的男孩心里清楚，这不关师父的事，全因他的血脉。习字读书后他对自己的血脉越发没有明确认知，他用很长一段时间在自己的住所后修建一处寒泉，在清冷的月光下他下望，里面对他眨着眼睛的人已经让少年感到陌生。

    这是我吗，少年将手指伸入水面中，搅散了下半边，只留下一双已经能看出雏形的狐狸眼睛依旧在看着他，眼尾上扬，似笑非笑，最适合用眼黛点缀，少年闭上眼，不再看下去。

    最近到了少年时期，体内的热意便会时不时困扰着他。

    这个其实很好解决，少年毫不犹豫的将自己投入寒泉中，身体内的热意也被外部的冷意由外向内的疏解，寒泉会越泡越冷，少年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少，他不是天生冷淡，只是越发觉得这张脸不适合做出表情，每次或喜或嗔时，他又不认识水中倒映出的那张脸庞，直到表情敛去，下压的嘴角带来生人勿近的意味，也让人在注意到那张漂亮的有些过分的脸庞前，先发现了对方拒人千里的冰冷态度。

    就像他的剑，通身不带人气，像是无主，但你握上剑把，似乎就会有寒意从指尖顺着传到心根。

    年岁渐长，少年剑法修炼也越发炉火纯青，他是不擅被教习的类型，因此师父给他放权让他书随便看，有眼睛的人，就都能察觉出师父对他的偏爱与看重，此人天资聪颖，若是不被他带回来，假以时日也必定会成长为一方大能，但只要以正道规劝，如此大妖，其实也就是个喜欢熬夜看兵书下棋的孩子。

    时光荏苒，少年成长的越发冷硬，也开始游刃有余起来，但他的内心依旧柔软细腻，他又发现了暗处的眼睛，一直看着他的，与曾经的人贩子摊上那些孩子们相似的目光，少年偶尔会梦回过去，眼睛就这样看着他。

    他们想说，却不能说，他们想说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是你被贵人带走不必辗转奔波，为什么是你承蒙师父垂爱一路顺遂。

    长剑出鞘，光是剑气，就在战场上留下一道深长的沟壑，他在战场上也察觉到了那种目光。

    他们在问，为什么是你才能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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