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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抟接不住漫天飞沙,不停摇晃沉重的头颅。“这些为师都没法告诉你,你只能等,等你娘回来。”僵持十六年,往事已落满尘土,可他仍不放弃敝帚自珍的希望,明知那可能是个遥遥无期的幻想,也决定空耗下去。不知是仁义令他优柔寡断,还是他本身就缺乏决绝,只能在这场水深火热的恩怨中做缝缝补补的和事佬,举不动快意恩仇的刀。商荣一直以仰视的眼光看待师父,瞧不见他内心的软弱,十六年的欺骗货真价实摆在跟前,他仍像个习惯蒙蔽的羊牯,继续给予信任,这也是由于他正面临一项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我娘她,真是个大恶人”以前商怡敏在他只是个未谋面的同门前辈,她的那些事迹不论多么惊天动地,都是与己无关的闲话逸闻。现在不同了,他不再是举重若轻的旁观者,是当事人的儿子,人们对商怡敏的憎恨谩骂好比遗产传继给他,方才荷花寨里的惊险遭遇就是其中一笔。“那个苦茶婆婆和我娘有什么仇?她说我娘害死她两个儿子,这都是真的吗?”盖子揭开了就再难关上,陈抟只得交代:“十八年前,你娘潜入诸天教总坛盗取他们的镇教宝物‘千机蛊母’,逃跑时蛊母脱离禁制,杀死了上千人,不止苦茶婆婆的儿子,那荷花寨里恐怕还有当时死难者的遗属,所以才执意杀你寻仇。”商荣生来胆壮,也教这些话撼动心神,不自觉捏紧衣衫。难怪那天在李家,蓝奉蝶一看到我的脸就大骂“妖女”,还气急败坏要杀我,原来我娘早年和诸天教结过血仇。“她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商荣发问的语气比先前还着急,至亲欠下巨债,他当然想赶快知道这笔债务的数额,若是无心的尚可稍安,若是故意……他这心情与当年的陈抟同出一轨,在接到商怡敏闯祸的消息后,他随师父日夜兼程赶赴苗疆,目睹绿竹寨灾后的地狱惨像,师徒俩愧痛无颜,更险些被愤怒的诸天教教众围杀,虽得时任掌教和一些明智之士解围,那一番狼狈凶险也是终生难忘。后来与商怡敏相见,面对质问她的回答竟是:“我想看看那千机蛊母有多厉害,一不小心弄砸了。”当陈抟用本人这句原话向商荣做解时,商荣的愤怒压倒了彼时的他。“因为好奇就害死那么多人,这也太作孽了!她怎么会是这种人,您和太师父都没好好管教过她吗?”失去理智的少年首次违背原则,大声指责师父,不这么做他真会被?风骤雨般的义愤打垮。本来相似的性格令他能最大限度理解商怡敏的行为方式,恃才傲物,骄横轻狂,不尊礼法,不守陈规……这些缺点都无伤大雅,然而由于一时任性就去残害人命,这是实实在在的犯罪,就是苏秦张仪再世,联合二人的如簧巧舌也休想狡辩。陈抟再次按住他,违心劝解:“你娘从小英华发外,是众人的宠儿,平日虽偶有顽劣之举,但那次实属异常,我和你太师父都没想到她会那样……也许她真是不小心……”“那可是上千条人命,一句‘不小心’能对付得过去吗?”纠结一个凶手的性格成因显然毫无用处,商荣自行冷静下来,拂开他的双手,颓丧说道:“师父,我理解您的做法了,假如您一早就告诉我我有一个凶残歹毒的母亲,我现在不知会长成什么样的人。”他深深呼吸,由衷向陈抟道谢,感谢他苦心隐瞒,没让他过早背负母亲的罪孽。陈抟心中五味杂陈,拍住他的肩膀安慰:“你是个好孩子,是为师最大的骄傲,不管你娘犯过什么错都与你无关,你无须自责。”商荣的心就像火烧黄柏子,又焦又苦,喃喃道:“其他人不会像您这么想的,他们只会认为母债子偿,就跟荷花寨那些人一样。”当年他在龙兴寺许下重愿,要做一个乱世英雄救黎民于水火,日前得到若水剑,成为正式的剑客,原本雄心勃勃计划着闯一番大事业,结果这惊人的身世像块拦路巨石从天而降。尚未出山,母亲已替他招揽了大批仇人,今后将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险阻等着他,他得付出双倍的心力去克服,真正的任重而道远。“那我爹又是谁?”得知生母的身份,他顺理追究起生父,这恰恰是陈抟最开不了口的。“……为师也不知道。”“她没告诉过你?”“她的私事我几乎都不知情。”上次商荣领陈抟去九老洞观看商怡敏留下的剑谱,也曾听过这样的说辞,觉得这确实符合母亲特立独行的个性。想到剑谱,那幅与之相对的双人舞剑图跃然脑海,与商怡敏嬉戏的男人会是他的父亲吗?还记得壁刻上的小诗,“花光剑气两相烁,喜见彩蝶槛外过。广寒宫内欢声少,何似诗酒风流多。”“彩蝶”莫非就指代那男人?那男人手里的兵器……是笛子!不曾思考的问题一经分析就有了明晰的线索,这全靠此次远游的经历,他立时想到那曾恶狠狠要取他性命的人。蓝奉蝶,不管是使用的兵器还是形体特征,他都与那壁刻中的男子吻合。我娘还曾和他义结金兰,听广济大师说他们当年相处亲密……难道他就是我的亲生父亲?商荣觉得头颅顿成铜钟,在一只粗大撞锤的猛冲下轰隆做声,越晕眩这惊人的假设还越顺理成章。我娘和蓝奉蝶反目成仇,她那么要强的人,若与对方恩断义绝必然不肯再有羁绊,所以故意不告诉他人谁是我爹。又因仇恨蓝奉蝶,故而也不待见我,才会狠心抛下我整整十六年……这些想法是藏在冰盖下的旋涡,急痛惶乱唯有自知。陈抟仍把他当成幼小的孩子,就怕这些恼人的真相会压垮他,当下提出保护意见。“苗疆肯定还有不少像苦茶婆婆这样认识你娘的诸天教老人,剑河你是去不得了,先回峨眉吧,为师一人去接霁儿。”“不,徒儿要跟您一块儿去。”商荣果断拒绝他的好意,不是跟师父犯倔,只想快些见到赵霁。这个世界突然变得危机四伏,孤独和不安这两个平日里不屑一顾的毛贼借机攻入心房,他如临大敌,急需一个并肩作战的伙伴,能够放心信赖,替他分摊重担的人只有他的小徒弟。他不顾陈抟劝说,坚持与之同行。陈抟终是拗不过他,取出一件布衫撕成碎缕,让他一条条缠在脸上,直到包成一个只露七窍的粽子。“再遇陌生人就说你的脸受了烧伤,离开苗疆以前切勿让人看到你的真面目,免得再生事端。苗人多善用蛊,不可随意吃他们给的食物和饮水,这些解药你随身带好,一见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