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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章 他是正人君子

    

第三百四十章 他是正人君子



    四日后,凉州,铜流县。

    木柴在火炉中跳得噼啪作响,遠遠还闻到了一股

    醇香的味道,言清漓实在累得不想睁眼,可闻着

    那香味还是忍不住缓缓睁开了眼。

    眼前先是阵阵虚白,片刻后才模模糊糊地看清了

    雕花木床边系拢着的靛蓝色帘子,帘帐外的不遠

    处,有一名大着肚子的年轻妇人正扶着后腰,动

    作缓慢地向地炉中夹了几块柴,随后又将炉上温

    着的一只小碗取下来。

    香气就是从那碗中飘出来的。

    莺歌端着碗转身,忽然见床上已经昏迷了四日的

    女子睁开了眼,正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她顿时激

    动得险些将碗给摔了:“言姑娘,你醒了!”

    头依然有些沉,可除了饥饿感外并没有浑身酸痛

    的乏力感了,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热了。

    朝四周看了看,轻声问:“这是哪里…?”

    她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陆眉背着她在冰天雪

    地里走,可是现在却不见陆眉的身影,她挣扎着

    起来:“请问…和我一起的那名男子在哪?个头

    很高,长得也挺俊的,长眸,高鼻”

    “言姑娘莫急,公子没事的,他与阿成去县衙

    了,晌午就能回来。”莺歌赶紧过来扶着她坐起

    来,安慰道。

    “……公子?县衙?”

    言清漓有些懵,她看向莺歌,这是位孕妇人,模样秀丽,与她圆圆的眼睛上翘的眼尾不同,这名女子的眼睛也很大,眼尾却是微微向下的,显得温柔无辜,无论作何神情都能惹人怜爱。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与陆眉正被通缉呢,在外一直隐姓埋名扮作夫妻,可眼前这名女子居然知道她姓言,还唤她“姑娘”,那定然是陆眉没事,且他与这名女子相识,甚至十分信任她。

    言清漓隐隐有种猜测,声音微弱了几分:“敢问夫人是……?”

    莺歌笑起来:“言姑娘就莫叫我夫人了,妾姓阮,名霏烟,你我差不多大,姑娘就唤我阿烟吧,或是同公子一样,叫我莺歌也可。”

    是“公子”,而非“陆公子”,显然前者的语气要亲近多了。

    “莺歌……?”言清漓喃喃着,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莺歌赧然道:“实不相瞒,‘莺歌’是妾身当初在竭芳楼时的花名。”

    闻言,言清漓脸色煞白:“你……你是陆眉的妾室?”

    莺歌先是愣了愣,旋即笑着点点头:“看来公子都与姑娘说了。”

    这还用陆眉与她说?

    单提“莺歌”她还没什麽印象,可与竭芳楼放在一块,她顿时想起来了。

    ——当初她与陆眉刚刚定亲,结果那厮第二日就去花楼抬了名妓子回去做第十九房小妾,真真是令她与言家好大没脸。

    之后外头还传得有模有样,说陆大公子豪掷万两白银买下了莺歌姑娘的开苞夜,更有那污言秽语,说他一夜没停,将人家姑娘弄得根本下不了床,无法再接客。

    那飘着香气的烫顿时不香了,心里堵得厉害,言清漓忍不住咳嗽起来。

    莺歌忙轻拍她的背,之后又端汤碗给她:“言姑娘,你都睡了四日了,先吃些东西吧,这野山鸡是公子昨日弄回来特意给你补身的,我不知你今日会醒,故而只熬了烫打算喂给你喝,里头并未放rou沫。”

    言清漓原本饿极了,可听到“rou沫”两个字时立刻腹涌酸水,她急忙转头忍下,平复后回过来朝莺歌勉强笑笑:“有劳阮姑娘了,但我此刻实在没有胃口……”

    陆眉过去行事浪荡,抬了十九房小妾,结果说给遣散就给遣散,也不想想那些女子今后要何去何从。

    其实经过这一路,她已经无法再将陆眉与那般花心又不负责的男子相提并论了,可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她不想提,就能当做不存在。

    说实在的,腿长在陆眉身上,去青楼也没人逼他,他自己风流,与青楼女子没多大干系,况且莺歌姑娘还救了他们俩,言清漓对莺歌心存感激,可一想到陆眉曾与莺歌缠缠绵绵,她又实在无法亲昵地叫她“阿烟”,叫“莺歌”的话,那是她从前的花名,又显得轻视了她,便只好叫阮姑娘了。

    言清漓将自己的心思掩饰得很好,可同为女儿家,莺歌心里剔透,还是瞧出了她的不自在。

    “难不成……公子还什麽都没与姑娘你说?”莺歌试探着问。

    公子那日为了言姑娘抢马车,之后又衣不解带夜夜在旁照料,她看得出来,公子很喜欢这位言姑娘,为了博得心仪女子的欢心,她还以为公子早将自己那些“浪荡事”都解释清楚了……

    莺歌一会儿是“公子与你说了”,一会儿又是“公子什麽都没与你说”,言清漓被她问得不明所以,轻轻蹙眉:“与我说什麽?”

    见言清漓这副神情,莺歌就看出她是当真不知情了,睁大了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公子也真是……哎……”莺歌只好解释:“言姑娘,你莫误会,妾身虽然曾经做过公子的‘妾’,可我与公子清清白白,不仅是我,府中其他十几位姐妹都是如此,我们全仰赖公子相助,才能从风尘之地脱身,公子是我们的恩人。”

    这回轮到言清漓惊讶了:“你……你说什麽?”

    莺歌与她细细道来。

    莺歌说,她爹是个员外,她本是正经人家的女儿,有相爱的郎君,叫温成,是同县商贾之子,可她爹却一心想让她嫁给官家少爷,她本想同父母争取,可没等开口提呢,她爹就因为得罪了官府,被诬陷落罪。

    温成到处奔走,可温家在当地不算大富又无权势,走动无果,阮家举家沦为奴籍,而她因为容貌尚佳,又是黄花闺女,还天生好嗓子,又会弹得一手好琵琶,很快就被盛京来的人牙子给看上买走,之后又将她辗转卖给了竭芳楼,取名莺歌。

    听说买下她开苞夜的是张公子,结果最后进门来的却是陆公子,反正无论是谁,她都吓坏了,将早就准备好的毒酒给了陆公子,结果被他看破。

    她以为自己难逃一劫,谁知公子竟然没有强迫她,而是让她自己独自摇床呐喊了一夜……

    后来她看出陆公子是好人,便鼓起勇气向他哀求,求他救自己脱离苦海。

    再之后,她如愿从青楼脱身,到了陆府后,公子说总不能刚抬进府就将人送走,让她再等些日子,将她安顿在了一处僻静的院子,叮嘱没事不要外出,免得老爷与夫人看到她们会生闷气。

    院子里还住着与她差不多经历的十几位女子,大家都不吵不闹,等着公子找机会为她们脱去奴籍,再名正言顺地放出去。

    言清漓从莺歌口中得知,外面传言陆眉后院那些死了的姬妾也并非真死了,而是借此名目被一个一个送出了盛京。公子说,这样才不会令人起疑,可不知为何,有一回公子外出数月后回来,忽然将大家一股脑给遣散了。

    言清漓记得这事,那会儿她与裴凌刚定了亲,陆眉在平安镇撞见了她与宁天麟,后来是青果回来告诉她:陆眉的妾室中有人耐不住寂寞与人私奔了,他“心伤意冷”,就将人都给遣了,还赋了一首什麽诗,之后就长宿花楼去了。

    “总之,言姑娘,公子根本不是外头传言那般不堪,他是个正人君子。”莺歌认真道。

    炉子里的火小了,零星传来轻微的噼啪声,就像是她之前心里冒出的酸泡泡,被一个个戳破了。

    言清漓垂下头,有些愧疚:“我之前当真不知道……”

    明明她与陆眉朝夕相处这么久,早就该察觉他不是世人认为的那种男子,可她居然从未怀疑过他之前是假装的,这其实也变相说明了,她还不够相信他的为人。

    “现在知道也不晚。”莺歌掩唇笑起来:“你这几日昏睡着,是没有看到公子有多担心你。”说着,她又端起碗:“都凉了,我去给你热热。”

    “不必了!”言清漓忙叫住莺歌。

    人家大着肚子还要照顾她,怎么过意得去?实在不好再矫情的不喝这个不吃那个,而且她这身子的确得好好补一补了。

    言清漓夺过汤碗,喝药似的紧拧眉头一口闷了。

    “多谢阿烟姑娘。”

    瞧瞧这改口多快,莺歌“噗嗤”一声笑出来。

    言清漓也有些不好意思,之后又与莺歌说了会子话,得知莺歌在盛京时就给她的情郎送了信,脱身后两人就在宛城汇合,温家不同意儿子娶一名风尘女,两人实为私奔,便遠遠去了没有熟人的凉州铜流县落脚。

    今年战事四起,雍凉两地尤甚,这里的人都粗鲁豪放,各种山匪与起义军遍地而起,均想要当乱世豪杰、闯出一番天地,纷纷打着“推翻庸腐王朝”的旗号造反。而铜流县的得名是因为这里盛产铜矿,不过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现如今的铜流县早不复当初,就是凉州一个穷乡僻壤,可外头仍然有不少人觉得这里是宝地。

    大约两个月前,就有一伙起义军打了过来,直接占了城。

    温成因为有些才学,之前就在县衙谋了个主薄的差事,而那群义军听说早前就是一群目不识丁的山匪,便留下温成继续打理衙务。

    但这毕竟不是长久的事,铜流县被占,等朝廷分出精力来,十有八九会派兵来夺,莺歌又怀有身孕,温成觉得这里不安全,夫妻俩便商量着找个机会逃去最近的陇西善亭县。

    四日前,他们夫妻俩怕那些起义军生疑,便以“去找一位经验丰富的老稳婆”为由,家什都没敢带,轻车出城,结果到了善亭才知道没有文牒不让进。

    其实也不然,若银钱交得足也是可以进的,他们的银两实在不够,只好又折返回来,也正因如此,路上才能遇到陆眉与言清漓。

    说着说着,日头就已经升到最高,庭院中今早才堆扫在墙角的雪无处遁藏,风一吹,便被推下一层雪粒,院门被打开,两名男子相继进来,在薄雪上踩下一行脚印。

    宅子不大,与言清漓在盛京那座小别院也差不多,陆眉耳尖,一进门,他便听到左厢房中传出女子们的说话声。

    莺歌绝不会自言自语的,除非是……

    陆眉微微一震,立刻大步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