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夜～过往[下]～
“玖兰咎”这个名字第一次公开出现在夜之世界，大概是发生在十二年前、优姬刚满两岁的时候。 即使用尽了各种手段去掩饰回避，怀孕时身体的变化，还是无法天衣无缝地隐藏——自从优姬出生之后，玖兰悠和玖兰树里便开始防范虎视眈眈的元老院、以及玖兰李土，然而两年的风平浪静，带来的是片刻的疏忽，某一天玖兰夫妇二人外出之时，竟然有元老院的探子堂而皇之地闯入玖兰宅隐秘的地下室。 为了更加严密地守护优姬存在的秘密，玖兰夫妇将所有的扈从都布防在外围，并没有在内宅安排仆人，这就使得此刻的玖兰宅薄弱得不堪一击——那时玖兰枢六岁，第一次见到温柔随和的兄长玖兰咎，露出獠牙、狰狞残暴的模样。 当时若非玖兰咎击退了那些人，优姬或许根本不会拥有如今幸福平安的生活。 正如元老院所料，除了玖兰枢、玖兰夫妇，玖兰家还有另外一位纯血种存在——他就是“玖兰咎”。 玖兰咎的发色是深栗色，瞳色是比玖兰家稍浅一些的薄酒红色，单从相貌特征来看，着实与玖兰家之人十分相似，但是他体内流淌的血液，只要凑近仔细分辨，就能发现那并非玖兰血，也不是血族尚存的其余几家纯血种的血，所有的古籍书录，都找不到相关的记载，就像刻意被抹销了其存在的历史。 ——玖兰咎，是个身份不明的纯血种。 恢复了始祖记忆的玖兰枢，也对此无能为力，那些旧事发生在他长眠的万年间。 玖兰悠与玖兰树里的确是知情的，但那个真相似乎是个百害无一利、绝对不能面世的禁忌，他们为了让玖兰咎能够安心平静地生活，从未提起过他的身世，最多只说到“长得太像我们家的人，真是有缘”这种程度。 玖兰咎身负的谜团，成功吸引了元老院几位高层的注意力，他们再无余暇去关注“玖兰树里‘好像’又怀孕了”、“玖兰枢‘好像’有个meimei”这种真假难辨的传言，专心致志地开始私下调查玖兰咎的来历，却久久无果。 而玖兰悠与玖兰树里对此始终守口如瓶，一口咬定玖兰咎是如假包换的玖兰后裔——这样的做法，的确使元老院觊觎的眼球从优姬身上移开，甚至原本监视玖兰枢的人，都被派去监视玖兰咎，可与此同时，也将玖兰悠与玖兰树里置于险境。那段时间，元老院没少找玖兰夫妇的麻烦，经常强硬地盘问他们，原本避而远之的疏离关系，也变得剑拔弩张、势同水火。 ——直到元老院又一次以“来历不明的危险人物”为由，逼迫玖兰悠将玖兰咎交由他们看管时，玖兰咎亲自出面，对此表示同意，这漫长的勾心斗角才终于告一段落。 分明是好事一桩，但玖兰悠却难得一见地怒形于色，失礼地将元老院的使者逐了出去，而后将玖兰咎提进了书房，隔着一道厚重的门，玖兰枢也能清晰地听见他寒沉的声音，“你知道住进元老院意味着什么？他们将毫无顾忌，明目张胆地索取你的血液、支配你的人生，还有那个人、玖兰李土，你可能会被渴求力量的他杀死……我与树里所做的全部努力，在你眼里，不过只是一场笑话吧。” 被他针锋相对的玖兰咎，却只是平静地答非所问道：“悠，你有半个月都没能去地下室看看优姬了。” 似是被这句话提醒了什么，玖兰悠顿了片刻，语气总算稍微缓和，“如果不是你有意放过，元老院就不会知情。” 以玖兰咎的实力，那一天是可以将闯入的凶徒一网打尽的，但他却故意留了活口，纵容那只走狗向元老院报信，主动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短暂的沉默后，玖兰咎浅浅叹息一声，“你知道吗，当时优姬吓坏了，哭得满脸泪水，小枢抱着她、捂住她的嘴，躲在柜子里，才没有被发现。”说到这里，他温凉的语气突然变得坚硬，沉声笃定道，“我打开门，看见那样的他们，就已经确定，我的选择没有错。” “所以，悠，不要再逃避了。你我都心知肚明，关于优姬的存在，元老院已经起疑，即便我杀尽眼前的，还会有下一批、源源不绝，那些寄生虫，一日不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玖兰宅就一日不得安宁，而一旦出现闪失，是绝对无法挽回的——你能忍受，让小枢和优姬长久置身于危险中吗？” “至于我……始终是个隐患，迟早都要解决，用这样的方式排除，也不算一无是处了。” 这番话直白得近乎残酷，无疑将玖兰悠堵得哑口无言。 长久的寂静后，他试图进行最后的挣扎，却连自己都觉得言辞十足苍白、毫无意义，“事已至此，你这么做，又能维持这虚假的平静多久？” “能多久就多久，”玖兰咎耐心地回答他的明知故问，“最好可以坚持到小枢和优姬都有自保能力的时候，如果不行，至少能让你们有一点准备的时间……所以你放心，我会努力挣扎着，活久一点的。” 自此以后，玖兰咎离开玖兰家，住进元老院，由于玖兰悠的坚持，以及元老院为自身利益的权衡，双方勉强达成协议，玖兰咎公开的身份仍然是玖兰家的长子，出入必须接受严密的监视，每月只有一次回家探访的权利。 然而玖兰咎牺牲自己换来的平静，却只维持了短短两年。 玖兰李土袭击玖兰宅时，倘若玖兰咎出面相助，是绝对可以将他彻底杀死的，可惜玖兰咎来迟了。 ——一切都是如此的恰巧，当然，玖兰枢此前从未怀疑过玖兰咎，直到五年前被他亲口告知，优姬的存在是他透露给玖兰李土的，玖兰家所发生的悲剧，都是他一手策划的。 玖兰咎是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被元老院网罗为对付玖兰家的爪牙，他与元老院沆瀣一气，做出为玖兰家自我牺牲的假象，实质是为了离开玖兰家、回到元老院，便于透露玖兰家的情报；他帮助玖兰李土积蓄力量，并故意姗姗来迟，在元老院将被玖兰枢击成碎片的李土回收后，才出现在身逢巨变的玖兰枢身边，以被元老院困住为由，轻易取得当时的玖兰枢无条件的信任，便于继续扮演无怨无悔为他付出的温柔兄长，再伺机除掉他、掠夺力量。 …… 黑主理事长的休息室内，少女不慎在沙发上睡着，银发的少年正轻手轻脚地为她盖上被子——这本是十分温馨的情景，然而却在熟睡的优姬口中呢喃着“枢大人”的时候，戛然而止。 千夜咎消失的这两天里，锥生零终究还是在优姬的纵容与恳求之下，吸了她的血，此时此刻，从少女的血液中感知到的情感，因为这一声呼唤而苏醒，莫名的失落与隐藏的愤怒，再次勾起对她香甜血液的渴望，残酷地攻击着锥生零的理智，他脱力地跌坐在沙发畔，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欲望，直到看见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漠然将他的狼狈尽收眼底的玖兰枢—— “可以出来一下吗？” 意外的，面对如此高傲的邀请，锥生零并未如平日那般针锋相对，他沉默地站起身，将少女身上滑落的被子向上拉了拉，而后，竟然毫无抗拒之意，随玖兰枢一起出去。 …… 月光之下的树林，朦胧得宛如幻境。 玖兰枢静立在树下，回想着方才锥生零的举动，心头顿生的、对于这颗棋子的满意，并非因为他出乎预料的顺从，而是在临走之前，他依旧不忘关心优姬的细节——肯这样乖巧地随他出来，是因为不想吵到优姬吧。 ——只要这样就好了，只要这样…… “虽然设立夜间部的目的，是为了实现人类与血族的和平共存，但是我也很清楚，如今黑主学园的和平存在着危险。” “是吗。”从始至终一直低着头的锥生零，在片刻的沉默后，讥诮地回应道，“我想知道，那个危险，是指千夜咎吗？” 那一瞬间随风摇曳的树影，掠过君王的容颜，遮去了自锥生零口中听见那个名字的刹那，他眯起双眼的细微动容，“真是令人意外啊，你竟然会如此平静地提起一名纯血种，难道是知道些什么吗——从他的血液里。” 令人作呕的不堪经历又被提起，锥生零狠狠皱起眉，终于露出了浓烈的敌意，“我应该知道什么？连纯血种，都心甘情愿做你的走狗吗？” ——砰！ 话音刚落，接踵而至的却是一声闷响，锥生零被玖兰枢钳着脖子、粗暴地掼在后方的树干上，撞击的力道之大，使结实的树干发出快要折断的悲鸣——袭击猝不及防，饶是如此，锥生零仍然反应迅速地抽出血蔷薇之枪，顶着玖兰枢的额前，不甘示弱地与他对峙。 然而此时的锥生零，尚无法抗衡完全亮出獠牙的纯血种，玖兰枢空出的另一只手，铁钳般制住他的手臂，将他持着武器的手扭向一旁，让他彻底沦为被倾轧的一方。 “我并不想与你发生冲突，”玖兰枢倨傲而冷肃地注视着锥生零，声音冰刃般凉薄刺骨，仿佛要剜进他的血rou、剖析他的筋脉，缓慢清晰地说，“请将你所知道的一切对我坦白，否则，我会通过你的血液，亲自去看——你还有未完成的事，无论如何，都不想在这里死去吧。” 即使如蝼蚁般受制于玖兰枢，也始终没有放弃、执拗地挣扎的锥生零，却在听到这后半句话，瞬间冷静下来。 “——什么都没有。”他漠然道，“我说，他的血液里，一片空白，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短暂的尖锐审视后。 “……这样啊。”玖兰枢轻叹一声，松开锥生零，重新恢复疏离淡漠的姿态。 接着他转过身，不动声色地略过关于千夜咎的话题，“为什么我会默许你的存在，其中的原因，我似乎并未告知过你吧。”仿佛前一秒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过，他从容地宣布，“我考虑过了，在这里谁能够作为优姬的守护者——如果是你的话，绝对不会背叛她，这也算是你的运气了，正因如此，你才能够活下来，零。” “所以你只要照顾好优姬，就足够了。” “那么，我也请你管好你的狗，”锥生零不依不饶地反唇相讥，“不要再让他随便出来，擅自行动。” ——砰！！ 随着玖兰枢瞳中血色闪逝，又是一声轰然巨响，那棵树终究未能逃脱悲惨的命运，粗壮的树干被贯穿、自中间绽开一个圆形的洞，随后是玖兰枢冰冷的警告，“下次再让我听到你对他出言不逊，碎掉的……就会是你的头颅。” “你可以试试看。”锥生零一如既往、目中无人，无意再与他多说，径自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