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
爆双脆是北方山东馆的名菜。所谓双脆,是鸡胗和羊肚儿,两样东西旺火爆炒,炒出来红白相间,样子漂亮,吃在嘴里韧中带脆,咀嚼之际自己都能听到喀吱喀吱的响。都说“鱼”“羊”为鲜,虽然济南地区的大师傅后来都习惯用猪肚牛肚代替羊肚,但要图那一口鲜味,还得是去了膻味的羊肚最好,这道菜要想做得上乘,两种食材都要选最好的料,哪一种不够新鲜都算掉价,用黑瞎子的话说,配菜和配婚是一样的,讲究阴阳调和缺一不可,而且还要门当户对相得益彰,解雨臣听了很不服气,觉得黑瞎子是在胡诌。 对于这个理论,解雨臣的想法是:“我只听说过两根油条拧在一起下油锅的,那个叫狼狈为jian。” 黑瞎子反驳他:“别看不起坏人啊,下油锅那两位好歹也是夫妻。至少大难临头没有各自飞,虽然从历史的角度看他们是jian佞,但是从感情上说,那可是坚如磐石。” 黑瞎子一边起锅一边念叨,解雨臣撇撇嘴,说他三观有问题,然后站起来帮他解围裙。 “我三观要是没问题也混不到今天,也勾搭不上你。”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解雨臣在餐桌前坐下,尝了一口菜,味道竟然还不错。前一段霍秀秀说她们家寻到一不错的山东厨子,黑瞎子闲着没事的时候就跑过去偷学了几招,这还是第一次实验,没想到还挺成功。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本事,我头先以为你这当过王爷的人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呢。” “技多不压身嘛。”黑瞎子笑笑,顺手开了瓶啤酒。 “你还会什么本事,说来听听?” “按摩算么?” “盲人按摩是吧……你这算欺诈啊。” “没有,我这不是未雨绸缪么,万一哪天我嘎嘣一下就瞎了呢,趁早谋个生计,免得以后流落街头。” 解雨臣放下筷子看着他:“有我在你不会流落街头的。” “说得我都感动了,”黑瞎子捂着心口,“我说自己前几年怎么那么时运不济,感情老天是在后头给我备了份大礼,我这有点胜之不武啊。” 早在解雨臣第一次掏钱请黑瞎子“加班”的时候他就仔细查过这个人的背景,解家查人可是上下三代的查,结果愣是没弄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就只知道他和八爷好像是有点血缘关系,而且这关系是往上头数,在祖先那儿,也就是说,黑瞎子没后。这个人很神秘,他在行业里能和那位张家族长齐名绝不是没有原因的,张起灵身上有多少秘密,黑瞎子也差不离。后来跟这人厮混得久了,解雨臣也从他口里套出来些消息,不问不知道,原来黑瞎子祖上真是和皇族沾亲带故的,曾经他们家家底很厚,后来没落的时候恰逢他在德国,很多亲戚都没来得及见上最后一面,等到他再回来找上八爷,跟九门扯上关系,那时候的心态早已变了。他的眼疾也是个解不开的谜团,时而稳定时而恶化,解雨臣一直暗中派人在查,但是没查出来什么结果。 解雨臣问他:“你这几天晚上是不是没睡好?” “我没睡好还不是让你折腾的。” 如今解雨臣已经学会了自动屏蔽黑瞎子的荤话,又问道:“是不是外面太吵了?我记得你以前听力没有这么好。” 人的五感是相互联系的,一个人的听力如果突然变好,除非是刻意训练的结果,一般来讲就是因为其他几种感官出了问题。解雨臣一直根据黑瞎子听力的变化推测他眼睛的病情,这几天北京动工的地方很多,首都要承办的会展太多,更别提后头还有奥运会,今天拆个楼明天建个馆都是常事,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忍忍也就过去了,但是对于听力好的人而言,那些噪音完全是折磨。 黑瞎子叹了口气:“我有时候真的希望你不要那么聪明。” “所以我说对了?你的眼睛又不好了?” “有那么一点吧,你也知道,这种遗传病除非改变基因,否则很难治愈,我只怕是活不到科技发展到那个地步,只能盼着外星人赶紧占领地球了。” 解雨臣不再说什么,低头认真吃饭。 黑瞎子赶紧安慰他:“你放心,我这个病虽然治不得,但我命硬啊,保你一辈子肯定没问题,就是咱们的孩子吧,恐怕得自力更生喽。” 解雨臣瞪他一眼:“白天还做梦?” “好好好我不提了,你别生气,”黑瞎子赶紧举手投降,“还是先多吃点,把身体调理好,不然我也舍不得让你怀啊。” “我今天下班晚,你就别等了,该忙什么忙什么。还有,你那个……墙纸什么时候换一下吧,这样也太难看了。” 黑瞎子笑了一下,点头应下。之前他们俩在这屋里翻云覆雨的时候留下不少痕迹,恰好霍秀秀来他们家探望解雨臣,瞅见那墙纸上花了一块,还问是怎么弄得,黑瞎子就说让小猫挠的,霍秀秀说你们家这猫挺野。解雨臣听完那眼神都快能杀人了。 吃完了饭又送解雨臣出门,这几天解家安生了不少,解雨臣也休养的差不多了,从霍秀秀手里把业务都接回来,就是吃住还在黑瞎子这蹭,反正他自己家里也没人可牵挂,睡在公司又不安心,干脆就赖在这不走了。黑瞎子最近也没接什么大活,最多就是跟着几位老板出去撑撑场子,其他的心思也就全放在了解雨臣这边,他们家的钥匙就一把,解雨臣说也别多配了,直接放在门口信箱里随用随取。 临走解雨臣又给了黑瞎子一把钥匙,说是自己在郊区有一套房,隔音做的特别好,以前是用来办公的,在绝对安静的环境里利于思考,如今已经搁置了,让黑瞎子睡不着的话就到那儿去休息。 黑瞎子不愿意,说你不在我不就更睡不着了,除非你也过来陪我。 解雨臣说:“北京堵车堵那么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一来一回半天过去了,我可没空这么折腾。” 黑瞎子故作伤心状:“你也太狠心了,这么快就让我独守空房。” “……” “所以感情会变淡是么?” “记得洗碗。” 解雨臣“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虽然说叫黑瞎子晚上别等,但解雨臣一下班还是看见一辆熟悉的车,黑瞎子按了两下喇叭,路人都回头看他。解雨臣无奈,只能打发了秘书和几个保镖,最后还是坐黑瞎子的车走,他那车里头弄了一挂坠,上面写的不是出入平安,是“发财致富,美人在怀”,解雨臣笑他俗气,黑瞎子就道:“这是一个正常男人该拥有的正常理想,没有才要出大问题。” 解雨臣问他:“那什么样的人才叫美人,什么样的美人才能入得了黑爷的眼?” “这样的。” 黑瞎子一手扶方向盘一手掏出手机,那屏保用的图片不是别人,正是副驾驶上的解雨臣,而且还是睡颜,很明显照片是偷拍来的。 解雨臣假装动怒:“你什么时候拍的?也不经过我同意?” “我私人收藏不行么?又不侵犯你肖像权。再说你天天忙东忙西的不着家,我见不到真人,看下照片解解馋还不行吗?” 解雨臣笑话他:“都那么大年纪了还患得患失。” “呦,这么快就嫌我老了?” “没关系你长得年轻就行。” “合着你就图老子这张脸呗?你们这些有钱人呐,管杀不管埋……” 解雨臣无视黑瞎子的哀嚎,开始闭目养神,外面的鸣笛声很乱,但是他心里居然没觉得丝毫烦躁,随着车身的晃动,他好像突然在自己一团乱麻的生活里找到了一个支点,虽然说不上来它是什么,但解雨臣能够感觉到,自己的人生不再像以前那样摇晃得那么厉害了。从前那些压抑在他胸口的东西就像泄洪前的积水,迫切的需要一个足够大的出口,现在那些东西似乎有了别的去处,就像在心上开了一个个细小的排水口,虽然小,但是时刻不停地为他排解着压力,于是他的人生开启了一种新的循环。 回家的路上解雨臣看见路边有一家很小的铺子,专卖冰糖葫芦,就夹在一家便利店和一家川菜馆之间,很小的一间房,玻璃柜台里有一排红色,那是山楂的,还有一排彩色,是各种水果。 他把头靠在车窗上小声说:“小时候大人给我买的糖葫芦我总是吃不完,觉得太甜太腻。师父走了以后,有一天我突然很想吃糖葫芦,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东西突然就对我产生了很大的诱惑。” “那你后来去买了吗?” “买了,”解雨臣点头,“但是那段时间我在训练自己戒掉所有的欲望,所以我把它摆在自己床头看了一宿。第二天早上我发现,我觉得它很恶心。” “为什么要这样?” “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必须要得到的对不对?那天我感觉到,如果我能戒掉这个,以后就不会有什么戒不掉的东西,那么我的人生将不再有遗憾。” “你觉得无欲无求的人才是这个世界的赢家?还是说,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欲望?” “不,我知道怎么处理自己的欲望,比如我想要钱,我就会想办法去挣很多钱……” “钱不是你的欲望,”黑瞎子打断他,“你想要的是冰糖葫芦。”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 黑瞎子把车速降下来,在路边找了个停车位。 “解雨臣,我发现你好像特别喜欢给我下套,引导我说一些批评你的话,为什么?我做了什么让你感到不安的事情吗?” “那你对我失望了吗?” “你为什么觉得自己会让我失望?还是说你害怕我会对你产生这种情绪?你觉得一旦自己只要有一点做得不好我就会扭头走了是不是?” “那你会吗?” “我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的前科,你这是欲加之罪。” “对不起。” 黑瞎子重新把车启动起来,在前面路口掉了个头,解雨臣问他这是去哪儿。 “去买冰糖葫芦。”黑瞎子回答。 两个人很快折返回来,黑瞎子下车,解雨臣在后面喊他:“你停这儿要被贴罚单的!” 然后黑瞎子带了一根糖葫芦回来,塞到解雨臣怀里说:“就在这儿吃,我看着你,不想被贴罚单就吃快点,然后咱们回家吃饭睡觉。” 解雨臣警告他:“被警察抓了你要进局子的,你连身份证都没有。” 黑瞎子一拍手:“对啊,那你还得到局子里去捞我,太麻烦了,所以赶紧吃,听话。” 解雨臣气得脑仁疼,一推车门,没推动,黑瞎子把车锁了。 “诶,你再不快点,我可看见警察叔叔往这边走了啊。” 解雨臣认命的咬下一颗山楂,酸得牙根疼,他想起小时候爷爷抱着他在海棠树下赏花,第二颗,他想起母亲牵着他的手一起去买糖人,第三颗,他想起自己和秀秀穿一样的裙子,扎一样的辫子,第四颗,他想起师父夸他是个很有灵气的孩子。 “我吃不下了,你帮帮我。” “不帮。自己的事情自己干。”黑瞎子扭头不看他。 解雨臣咬咬牙,嚼都不带嚼的就把剩下几颗囫囵吞了下去。 黑瞎子倒也信守承诺,立马上车,启动。 糖浆的甜味还存留在唇齿间,解雨臣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木签子,很多已经死掉的回忆又活了过来。 黑瞎子问他:“好吃吗?不好吃咱们下次换一家买。” 解雨臣张嘴要骂他,想想还是忍住了,最后小声抱怨道:“太他妈酸了,下次我要带糯米的。” “行,记住了。”黑瞎子说完踩下了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