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日记与情书
[关键词：山鬼花钱] [14/06/2014 今天在庆云观请了两枚山鬼花钱。我只想要一枚，但真人说我应该带走两枚。另一枚我打算送给晏泽。] [23/07/2014 我只剩下一枚山鬼花钱了，我给了谁？] [01/10/2022 澹台烬手上有一枚山鬼花钱，看起来跟我的一模一样。是当年那枚吗？] [21/01/2023 我看到了澹台烬手上的那山鬼花钱。晏泽是谁？] [关键词：晏泽] [07/11/2012 奥数冬令营名单公布，我和班上一个叫晏泽的同学入选。] [12/03/2013 晏泽是由威德提供全额奖学金入学，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被人嘲笑。] [09/06/2013 今天和晏泽一起被叶夕雾他们关进了废弃教室，我很害怕。可能是因为爸爸去世了，我真的很害怕。] [26/10/2013 我和晏泽一起去参加信息联赛，晏泽说来叶家等我，但是我拒绝了。刘碧柳昨天留宿在叶家，我不想让她看到。最后晏泽在远林山下等我。在清晨的山雾里，我们乘坐的公交车像是一艘远洋的船。] [14/11/2013 今天被他们泼了水，好冷，最后晏泽和徐孝琳带了老师来。他们还拍了我的照片，我不知道他们会发到哪儿去。] [23/03/2014 今天如果不是萧会长来了，我和晏泽不知道会被拍下什么样的照片。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叶夕雾他们会觉得那样很好玩？为什么他们觉得侮辱人很有意思？] [05/06/2014 我和晏泽约定好了去C国，C大。徐孝琳说她想去J国，因为可以追星。] [14/06/2014 今天在庆云观请了两枚山鬼花钱。我只想要一枚，但真人说我应该带走两枚。另一枚我打算送给晏泽。] [23/07/2014 我只剩下一枚山鬼花钱了，我给了谁？晏泽去哪儿了？] [12/09/2018 今天去C大报道了。我加了很多年级群、校友群、老乡群，但是没有一个人叫晏泽。] [07/07/2020 我不相信一个人就这样消失了。晏泽在哪里？] [14/02/2021 今天在中国城差点被人偷了手机，一个带着兜帽的男生帮我抓到了小偷。我没看到他的脸，只看到他左手无名指的第一节有一颗小痣。晏泽也有这样的一颗痣。] [08/10/2022 晏泽生病了。] “裳裳，小烬过来了。”江挽云轻轻敲了敲门，“出来吃饭了” 叶冰裳只好先保存了日记，说道：“好的。” 她关掉电脑，收起移动硬盘，最后放好了那些抽出来核对的日记本。 文件柜关上后的玻璃门反射出了她的脸，叶冰裳这才发现自己的神情紧绷得不像话。虽然叶冰裳一直表现得不甚在意，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又一次失去记忆对她的冲击有多大。 自己去了哪儿，做了什么，与谁谈论了什么，又想了什么——这些应该被人正常觉知并储存的信息只能根据他人的证明或者其他的证据来了解，否则她永远无法确定那些事情的真实性，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正确地维系了情感关系。 澹台烬、山鬼花钱、晏泽…… 这就是她的丈夫吗？ 叶冰裳按下心中的疑问，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已到除夕，家里的天花板上已经挂满了红色的小灯笼，每扇窗户上也贴上了漂亮的窗花。客厅里的一对黄花梨五足圆香几上摆放着的白色圆瓶，里面插着红艳艳的冬青，茶几上放着一盆艳丽的蝴蝶兰，旁边摆着长茶盘和圆形的果盘、零食盘。 穿着一件红色卫衣的叶卓歪倒在了沙发上，他一边打游戏，一边喊：“烬哥快来救我！” 江挽云端了两小盅鲍鱼羊肚菌汤从厨房里走到客厅，她正巧听到这句话，于是说道：“你还是来救救我吧，来吃饭了。”叶卓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猪叫。 叶冰裳上前接下了她手里的托盘：“mama，我来。” 江挽云将托盘递给了叶冰裳，因为她要去去客厅揪叶卓来吃饭。 叶冰裳将两个白瓷汤盅放在饭桌上的时候，澹台烬也正好端着清蒸忘不了鱼出来。 装鱼的长盘放在饭桌正中，占据了最后一个空位，它的周围摆放着芥末虾球、鲍鱼红烧rou、油封鸭、椰香咖喱鸡、白灼芥兰、黑醋煎口蘑、荷塘月色和芡实糕。 这一桌都是叶放拿手的家常菜。 江挽云将叶卓拎到了饭厅，说道：“快吃饭，吃好饭我们去看爸爸。” “好。”叶卓不再惦记着游戏，乖乖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吃过午饭后，一行人前往南郊公墓。 今日难得有暖阳，又逢除夕，前来扫墓的人不少。江若夤与元岫也到了。 他们一同拜祭了几位江家和元家的祖辈后，来到了叶放的墓前。 叶冰裳将手中的一束紫罗兰递给江挽云。江挽云弯腰将那束花放在叶放的墓碑前，那淡紫轻白的花瓣轻轻地在寒风里摇晃着。 江若夤在每个逝去的亲人墓前都要絮絮叨叨一会儿，叶放这里也不例外。 “小放，一晃都快十年了，你看看你的女儿都结婚了。你女婿年轻、英俊又踏实、能干，虽然年纪小一点，但是对裳裳很体贴，跟我学做饭也认真，是个好孩子。你放心，我们都看着呢。” 看着墓碑上的男人，叶冰裳鼻子有点发酸，她眨了眨眼睛认真听着。 等江若夤念叨完了这小半年发生的事情，江挽云对澹台烬说道：“小烬，来跟爸爸问好。” 澹台烬上前半步。 他看着墓碑上叶放的照片，双手垂放，上半身向前倾斜约十五度鞠躬，低声喊了一声：“爸爸。”片刻才重新站直。 江挽云和元岫皆是欣慰一笑。 江若夤推着叶卓上前：“你也一样，叫叫爸爸。” 叶放因为急病去世的时候，叶卓还是个婴儿，他也没有见过叶放。 叶卓脆生生地叫了一声爸爸。 江挽云又转过身来，叫了一声冰裳。 叶冰裳飞快地用指尖擦掉眼泪，站在了叶卓身后，她对着叶放的遗照抿唇笑了笑：“爸爸。” 拜祭完毕后，一家人离开南郊公墓。江挽云跟叶冰裳走在最后面，小声地说着话。 “我现在都还记得你爸爸当年跟我告白的样子。”江挽云轻轻地笑了笑，“那时候……我还因为叶啸脚踏两只船而伤心欲绝。” 叶冰裳讶异：“mama……” 江挽云摇了摇头，说道：“没事。”二十年多前的事情对她来说已经很遥远了。 “我知道你从小应该也听了不少传闻，他们说我是赌气嫁给了你爸爸，甚至，还有一些更难听的传言。” 叶冰裳知道mama指的是什么。 因为江挽云和叶啸分手不久后就和叶放结婚了，所以曾经有人传＂叶冰裳不是叶放的女儿、而是叶啸的女儿＂这种谣言。 叶老夫人因此恨透了江挽云。 她觉得江挽云嫁给叶放就是一门心思想要钻进叶家，想要勾引叶啸。 江挽云叹息了一声：“我之所以跟你爸结婚是因为你爸爸值得，而不是因为叶家。用你爷爷的话来说，你爸爸就是歹竹里出的那个好笋。” 那时候叶啸想跟黄初凤结婚，又不想和江挽云分手，于是提出让江挽云做他的情人。江挽云受不了这个气，愤然离去，但她却在从叶家离开的时候遇到了刚刚留洋回来的叶放。 叶放一见她就红了脸，刚想开口问她叫什么名字，就被怒气冲冲的江挽云呛了一顿。 “答应同你爸交往之前，我曾故意问他，知不知道我是他堂哥刚分手的女朋友。你爸说‘那也是前女友了，我们男未婚女未嫁，为什么不能在一起。’”江挽云想起往事，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我就是从那时候喜欢上你爸爸的。” 叶放赤诚、开朗，嘴巴甜又会尊重人，而且兴趣爱好广泛，跟他在一起天天有说不完话、体验不完的趣事。江挽云这才知道，原来谈恋爱也不是一味地枯等或者委屈、退让，两个人在一起可以那么快乐，可以把平淡的生活过成诗歌一样的日子。 江挽云眼神温柔，她轻声说道：“我知道现在裳裳因为不记得小烬很不安，但是无论有没有那么记忆，你的心不会骗你。” “就像那时候即便我因为叶啸迁怒你爸，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去见他。” 叶冰裳抚着自己的胸口。 她的心？ 对啊，除了记忆，还有情感，情感也是认知的一部分。 她愣愣地看着江挽云。 江挽云伏在她耳边说道：“不用太担心，实在不行就离婚……” “不要！”叶冰裳惊慌失措，下意识地说道。 在前方的澹台烬皱着眉停下，他三步做两地走到叶冰裳身边，问道：“怎么了？” 江若夤、元岫和叶卓也纷纷停下了脚步，他们转过头来，眼神里透着疑惑。 江挽云嘴角带着笑意：“没事啊，我就是问裳裳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实在是找不到借口了，江挽云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元岫怀疑地打量了她一眼。 叶冰裳看着这尴尬的场景，心脏狂跳，她点头道：“是我反应太过了……” 元岫叹了口气，对江挽云说道：“哎，别吓你女儿。”裳裳本来就胆子小，又刚出院不久，当心给吓坏了。 江挽云不好意思地说：“知道啦。” “好了好了，走吧。”江若夤看了看表，“我和小卓还想早点回乡下烤竹筒rou。” 叶卓提起这个无比激动：“竹筒rou！竹筒rou！” 一行人重新向前走去，元岫却向江挽云伸出手：“过来，跟我一起走。”她的目光里满是“这么大人了还没小孩子稳重”。 江挽云撇了撇嘴，眼里却带着笑，随后挽住了元岫的手。 在她的手被澹台烬温热的大手握住后，叶冰裳才回过了神来。 澹台烬额间的碎发被风轻轻地吹起，露出了那双深邃的眼睛和相当柔和的眼神。 没有记忆，也可以依靠情感吗？ 大年初二，叶冰裳和澹台烬收拾了行李前往机场——的旅行团集合点。 萧凌为了实际体验这间旅游公司的业务，决定隐瞒身份暗访，所以他们一行人加入了一个八天的关东关西旅游团。 但是萧凛也要去。 叶冰裳不得不怀疑这个“暗访”计划很快就会被戳破，因为萧凛的知名度太高了。 旅游公司的标识很显眼。两人一进机场大厅就看见了有人拿着“翡翠假期”的旗帜，她的身边围了好些人，应该都是旅客 “裳裳！” 叶冰裳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她努力地在旅行团的旅客里辨认，最后看到了一个裹得像粽子的人……啊，不止一个。 萧凌带着墨镜、围巾和口罩朝他们挥手：“这里！” “冰裳。”她身旁的萧凛也是全副武装，两人还都是一身黑衣。 叶冰裳和澹台烬推着行李走到了他们面前，叶冰裳问道：“你们……会不会捂得太严实了？”他们口罩外面围了好几圈围巾，可能会呼吸不畅。 萧凌摆了摆手，闷闷的声音从口罩和围巾里传出来：“没事。”她想起了什么，指着旁边一个人说道：“这是我六哥G大的学弟，虞卿。” 叶冰裳这才注意到萧凛身边还站了一个年轻男人。 虞卿穿着一身白色的羽绒服，笑脸盈盈：“你们好，我是虞卿。” “你好，我是叶冰裳。”叶冰裳回之以微笑。 澹台烬说道：“我是叶冰裳的丈夫，澹台烬。” 闻言，萧凌直接就是一个隐藏在口罩下的痛苦面具。她就没见过这么爱宣誓“主权”的人，萧凌怀疑以后澹台烬的名片上都得印上“叶冰裳合法丈夫”几个大字。 虞卿知道叶冰裳是自己学长的白月光，最近还结婚了，萧凛为此拉过他一起借酒消愁。 他不住地打量两个人，嘴巴有点不受控制：“哦、哦……”两人确实很般配，虞卿都怕自己当着萧凛的面夸出几句天作之合来。 萧凛却没事人一样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说道：“差不多快上飞机了。” 五个人跟着旅行团上了飞机，三个小时后落地成田机场。 旅行团有专人在机场到达厅举牌等待旅客，但是要等大家到齐了才能一起乘车离开。 他们这个团一共有十二个旅客，除了他们五人以外，还有一家三口和两对中年夫妇。其中有一对夫妇乘坐了另一班相邻时间的航班，比叶冰裳他们这边航班晚一些，所以叶冰裳五人和其他五个旅客站在接机的工作人员旁边等着。 正好也让叶冰裳缓一缓晕机的不适。 萧凌等得不耐烦，于是掏出手机开始记录不满意的地方。啪嗒啪嗒打完字后，她又随手刷了刷微博，结果刷到一条惊世骇俗的新闻。 “Oh，my dear！”萧凌视线钉在了手机屏幕上，手指拼命地上下滑动，“天啊……哇靠……” 她的声音太过夸张，就连靠在澹台烬怀里的叶冰裳都忍不住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萧凛知道是她又看到什么大新闻了，因为见怪不怪而神情淡漠。 “怎么了？”虞卿直接把脑袋凑了过去，念道：“前恐怖组织Pathos第二号人物桑冕遗物曝光。” “因桑冕的贵重遗物引发权属纠纷，华国官方曝光其私人情书。” 萧凌单手卡住了自己的脖子，低喘道：“啊，不行了，太闷了，我不能呼吸了！”刚刚太激动有点没氧了。 萧凛眼疾手快地给她把围巾和口罩摘了，抚着萧凌的背帮她顺气。 “怎么了？”叶冰裳蹙起眉，微微歪了歪头。 虞卿已经拿起自己的手机，找到新闻看了起来，他说到：“那个前恐怖分子尸首上有三件遗物，其中两件分别是新材料智能防弹衣和微型电磁能发射器，内含专利产品结构图，是C国防部研究机构开发的产品。” “C国声称，这两样东西包括其专利图都仅有一份，十四年前是桑冕从C国盗走了它们。因此，桑冕的尸体一经发现，C国就要求华国归还这两样东西。但是！”虞卿停顿了一下，“桑冕另一件遗物是一封私人情书，在这封情书里，桑冕写明了这两件东西是他购买的，并且他想要赠与那个情人。不过因为那个情人已经死了，所以华国觉得这个东西应该归属这个情人的后代以及华国。” 叶冰裳的身体被一阵冷意席卷，她茫然又无措地听着，终于明白了十四年前桑冕叫住她是想要做什么了 萧凌喘过气，叹息着说道：“哎呀，你怎么抓不住重点啊！” “那个情人是黄初凤啊！” 虞卿划拉了两下：“哦哦对对对，是叫这个名字。”他有些疑惑，“你们认识这个人？” 萧凛也拿出了手机，快速扫过新闻页面。 还真是黄初凤，萧凌眉头一皱。 萧凌还没回答虞卿，旁边和他们一个团的一个旅友曾哥就说道：“认识啊，二十一年前的工物化材研究所泄露国家机密案当事人之一的黄小姐。” “什么泄露国家机密案？”虞卿一直在M国，对国内的新闻旧闻都不太了解。 曾哥说道：“哎，就是那个黄小姐的家里人是工物化材研究所的核心人员，有人通过她盗窃了研究所的重要机密材料那个什么火石，当时很轰动啊！这你都不知道！”终于他回过味来了，“原来那个窃国贼就是桑冕啊！我记得他还是华人吧？” 萧凛颔首：“凤麟石。他是华人，伪装过国人身份。” “黄小姐不是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又是被骗了，当时好像有谁给她做了担保，她保释期间又联系上桑冕抢回了凤麟石，所以最后她家里人因为过失泄露国家秘密进去了，她呢，定罪免罚释放了。”曾哥滔滔不绝。 虞卿惊叹：“厉害啊……桑冕是从黄初凤那里偷了东西，又在反水Pathos之后偷C国的东西给她？当然，他说他是买的。”虞卿一头两个大，“这就是恐怖分子的爱情吗……” 曾哥仔细读了读手机上的新闻页面，说道：“好像是为了孩子，桑冕信里说他和黄初凤那时候有一个孩子。” 萧凛愣住了。 萧凌步伐僵硬地踱步到叶冰裳的身边，点开了那封信的高清图片给叶冰裳看。 “……我爱你，凰儿，我也无意伤害我们的亲生女儿。我在她出生的时候还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叫做蛮蛮。我听说她身体不好，所以还搜集无数救急药物，我也想帮女儿好起来。除了防弹衣和电磁炮之外，我还给女儿亲自造了一把手枪，这把手枪和那些药物一起放在了AC银行保险柜里，希望日后能保护她。” 叶夕雾……不，黎苏苏的亲生父亲是桑冕？ 叶冰裳惊讶地说不出话。 这时，澹台烬揽住叶冰裳的肩膀，提醒道：“另外两名旅客到了，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