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重伤
三人离开“稷泽”所在的洞xue，想要寻一个干净僻静之处打坐疗伤、祛除入体的浊气，可不料荒渊里根本就没有平和宁静的地方，往往是他们才休息片刻，便被路过的妖物发现，追击打杀、络绎不绝。 待到拼死反抗逃到荒渊入口的时候，三人皆是重伤在身、浊斑遍布，并不仅十分狼狈，身后还跟着一串甩不掉的“尾巴”。 萧凛持剑在前，叶冰裳和庞宜之在后为他输送灵气。 不多时，萧凛的唇间溢出了星点血迹，他一边竭力维持着让那些虎视眈眈的妖魔暂时不敢轻举妄动的灵剑阵，一边问庞宜之：“小师叔，以我现在的法力坚持不了太久，能起方才那个回流时空的阵法吗？” 若是能直接把他们带回入荒渊之前就好了。 闻言，庞宜之本就脸色苍白越发没有血色，他摇了摇头，对两人说道：“不行。破光阵是神君的阵法，他曾经只是大略告诉过我怎么起阵，我对此并不算精通。方才能顺利起阵，是神君有灵的缘故。” “更何况，我现在的法力连一个挪移的阵法都无法唤起，更别提破光阵。”庞宜之摇了摇头。 闻言，叶冰裳道：“你刚刚教过我破光阵，我来起阵。”方才他们休憩的间隙，庞宜之就将破光阵大约的口诀和阵法方位教给她。 “不可！”庞宜之立刻阻止，并将之前自己隐藏的事情托盘而出，“神君曾告诉我，扭转时空是逆天而行之事，使用此阵法，无论成功失败，即便是神君，都会付出相应代价。不瞒你们说，在此之前，我只是将我们三人带回进山洞前的时空，就已经因此遭受了反噬。”他现在连一个引雷符都无法驱动。 “叶姑娘，你才获得过去镜，也未练习过破光阵，若是起阵失败，只怕会遭受更严重的反噬。” 叶冰裳注视着他，眼神惊讶又有些复杂：“……庞道友。” 为何庞宜之会这样关心她？ 庞宜之似乎明白她的疑惑，说道：“叶姑娘，你是神君选中的人，神君一定对你有更多的期盼，你不能在这时候出事。” “我明白了。”叶冰裳收起了那一瞬的失态，重新变得波澜不惊，“但萧道友说得不错，苦战太久，我们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则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她抬了起头，打量着他们现在的位置与荒渊出入口的距离，道：“只要能到入口，以我现在的修为，能带我们三人出去。” 庞宜之点头，道：“起方寸挪移阵，我与你一起。” “但这样的话，就需要萧道友独自支撑一会儿。”叶冰裳又说道。 萧凛颔首，目光坚决：“小师叔与叶姑娘尽管起阵，我可以！” 决定做好了，三人不再赘言。 叶冰裳和庞宜之几乎是同时撤走了灵力，萧凛经脉阵痛，却又咬着牙稳住了身形和剑阵，等待身后两人起阵，而叶冰裳和庞宜之掐诀如闪电、低声默念法咒。 不过一霎那，众妖魔便看到流光溢彩的灵纹环绕于三人，为首的虎妖和魔将大声喊道：“不好！他们要跑！随我杀！” “杀！！！” “吃了他们！！！” 杀声震天、浊气泛滥，萧凛却如一道白光掠起，剑气如虹、灵剑齐发，只是现在的他灵力微弱，剑意也只能将冲上来的妖魔掀翻。 就在这时，庞宜之与叶冰裳的法阵刚成，庞宜之声嘶力竭地喊道：“阿凛，回来！” 法阵一旦启动，法阵外的人就带不走了。 而萧凛因消耗过多，又吐出了一口鲜血，他跪倒在地，却道：“你们走！”说完，他便又持剑冲了上去，与咆哮着的魔将和狐妖打斗了在一起了，明摆着想要给庞宜之和叶冰裳两人殿后。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轻盈的纱帛飞去，用力地卷起萧凛。 萧凛一脚踏在魔将的头上，生生将魔将踩得跪下，他凭之借力顺着纱帛的牵引回到了方寸挪移阵中。 阵法启动！ 魔将跪在地上，他和其他妖魔一起看着三人瞬间便转移到了荒渊裂缝之中，气急败坏地怒吼道：“跑了！居然跑了！” “让我再抓到你们，非要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而身处裂缝之中的叶冰裳三人早已经听不见妖魔们的怒吼。 因为萧凛与庞宜之已经是强弩之末，仅仅只能相互扶持站立于阵中，叶冰裳便强行使用护心鳞的神力撑开了结界，以抵御缝隙之间的魔气。渡过裂缝的过程中，叶冰裳的经脉被神力反复冲刷，疼得掐诀的手都在颤抖，却始终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眼看着外面的光亮透了进来，庞宜之和萧凛脸上浮现喜色：“我们快出去了！” 谁料就在此刻，变故突生！ 数十个黑影突然从裂缝的入口处不断地被丢了进来，像是山间滚落的巨石，也像是海中汹涌的浪潮，将叶冰裳勉励支撑的这一叶小舟打得七零八落。 “怎么回事？！”庞宜之十分绝望。 几人定睛一看，却发现那些黑影是一个个被捆住双手的妖怪，妖怪手腕间的绳子在裂缝的罡风中逐渐碎裂、消失。他们都惊讶得说不出话。 谁将这些妖怪扔进来了？ 情势紧迫，叶冰裳管不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运转神力，伸出双手在庞宜之和萧凛的背上用力地一推，将他二人猛地推了出去。而叶冰裳自己却因为躲闪不及，被一个迎面飞来的妖怪砸得头晕目眩，连带着一起被裂缝中的魔气拉扯，最后又滚回了荒渊。 荒渊内，那些还没离开的妖魔看着一连串“粽子”哗啦啦地落了下来，都傻了眼。 “这是……天上掉馅饼了？” 有个小妖怪喃喃出声。 “噗通——” “噗通——” 萧凛和庞宜之从荒渊的裂缝之中被推了进来，猛地扑倒在地，惊起尘土飞扬。他们顾不得身体上的剧痛，着急地想要转过身去查看荒渊入口之处。 “多日未见，两位竟对孤行如此大礼？”一声低沉、凉薄的男声突然响起。 萧凛和庞宜之抬起头，发现说话的人竟是多日未见的澹台烬。 澹台烬墨发高束，身着墨色的狐裘，他垂着眼眸打量着两人，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笑。 萧凛忽然觉得不对。 天气变冷了，澹台烬和他带着的人还穿着冬衣。 他拉着庞宜之站了起来：“小师叔，天气。” 庞宜之仰头看了看天空，然后掐指一算，道：“恐怕是荒渊内外时间不同。” “嗯。”萧凛点了点头，又示意庞宜之看澹台烬的身后。 庞宜之看到澹台烬身边不仅跟着廿白羽和叶清羽，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夷月族妇人，这个妇人手中抓着一截绳子，绳子的另一头帮着叶夕雾……或者说黎苏苏。 黎苏苏一见到他们俩看过来，立刻做了个打招呼的口型。 而在这几个人身后还站着数不胜数的月影卫和景盛国将士，他们押解着许多绑住了双手的妖怪——与方才那些扔进去的妖怪一模一样。 “是你将那些妖怪扔进去了？！”庞宜之大惊失色。 澹台烬眉头微动：“是我又怎么样？” 闻言，萧凛皱着眉看了澹台烬一眼。 他又转头望向荒渊入口，发现叶冰裳还没出来难免焦急，他低声跟庞宜之说道：“小师叔，怎么办，叶姑娘还没出来？” 庞宜之看着那毫无动静的缝隙，同样神色焦灼地说道：“不会是又掉进去了吧……” 澹台烬不知道这两人又在搞什么鬼把戏，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庞宜之和萧凛去荒渊做什么？ 庞宜之没好气地说道：“你害死人了知不知道！” “我们好不容易才从里面逃出来，结果你扔那么多妖怪下去，害得叶……” 看到澹台烬和他身边的人皆是一脸茫然，庞宜之想起了叶冰裳曾跟他说过，她与澹台烬只是一段孽缘，早已经过去了，庞宜之止了话头。 他叹了口气：“算了，现在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 澹台烬因为他这吞吞吐吐的模样而心生烦躁，他不悦道：“你们自己进的荒渊，关我何事？” “让开，别挡着孤办正事。”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月影卫继续往荒渊里扔妖怪。 庞宜之和萧凛面色一变，直接拦住了他们，庞宜之说道：“等等？！你们还要扔？！不行！” 澹台烬冷声道：“呵。孤要做什么事，容不得你们置喙！” “哎呀！不是不让你扔，是我们还有个同伴没出来！”庞宜之急得火烧眉毛一般，“刚刚我们正要出来，却被你扔下来的妖怪给砸得差点出不来！危急关头，是叶姑娘将我们送了出来，可自己却还没出来！” 再说，这到底哪里来的妖怪？澹台烬还把这些妖怪往荒渊里扔，庞宜之十分无语。 叶姑娘…… 听到这三个字，澹台烬的头仿佛针扎一般疼痛，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一旁的廿白羽观他神色，知道又是那法咒发作了，他快步上前扶住了身形不稳的澹台烬：“陛下！”又转头问那夷月族妇人要药，“大司祭！” 荆兰安从怀中取出了一瓶丹药，递给了廿白羽：“白羽，快！” 廿白羽接过丹药，飞快地倒出了两颗，让澹台烬服下。 庞宜之与萧凛看到，服药之后澹台烬的神情重新变得平和，庞宜之忍不住小声跟萧凛说：“澹台烬如今是变成药罐子了？” 萧凛还没说话，廿白羽便呵斥了一声：“胡说什么！来人！把他们抓起来！” 澹台烬制止了廿白羽，声音还有些虚弱：“……白羽，让他们走。”他答应过萧昳夫妇保萧凛一命，就不会为难他，更别提庞宜之了。 萧凛看着他，发现他的确对他们俩没有杀意，于是说道：“澹台烬，我小师叔方才说的话句句属实，我们确有同伴因为你扔进去的妖怪失散了。” “那你们想怎么样？”澹台烬抬起眼皮，看到二人浑身是伤的模样，“恐怕你们现在受不得孤的一击。” 萧凛抿了抿唇：“可否容许我先回荒渊查探一番……” “不可！” “不行！” 庞宜之和黎苏苏的声音同时响起，引得众人的视线在他们几人中来回打量。 而庞宜之管不了那么多，他不赞成地摇了摇头：“你现在身受重伤、灵力竭尽，不能进去。” 黎苏苏也着急地说道：“荒渊里妖魔成患，萧凛，你现在不能进去！” 荆兰安看守黎苏苏以来第一次见黎苏苏这么惊慌，她瞥了一眼萧凛，对黎苏苏说道：“丫头，你对萧凛如此情深意重，为何不到他那边去，却非要死缠着我们陛下呢？” 黎苏苏哑口无言：“我……” 那她得让魔神为他动心啊！ “行了。”澹台烬大差不离地恢复了，他挥开了廿白羽，对萧凛说道：“今日，孤必须将这些妖魔赶入荒渊，萧凛，你们要找人就自己进去找吧。” 庞宜之不解：“为何要将这些妖怪赶进去……” 而一旁的萧凛忽然看到一个妖怪身上还没完全脱掉的甲胄，猜测道：“他们是炽翼军？” “炽翼军？” 庞宜之惊诧非常，“澹台烬，你收妖为炽翼军，现在又要他们都赶进荒渊，这是在做什么？” 澹台烬懒得与他们费口舌，道：“我要做什么，与你们有何相干。” “白羽，将他们赶走。” “是！” 澹台烬一声令下，廿白羽便带着几个月影卫上前，想要拿下庞宜之和萧凛。 萧凛艰难地拿起，道：“澹台烬，我们无意与你纠缠，只是现在真的不能继续投放妖物。荒渊本就是妖兽为患、相互残杀的地方，再让这些妖怪堵了出入口，我们那位同伴更出不来。” 庞宜之也着急地说道：“澹台烬，投放妖怪又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何必这么着急！” 闻言，澹台烬眯了眯眼睛：“孤将这些妖魔赶入荒渊，是为天下人扫除后患。你们的同伴能不能活着出来，要看他的本事，与孤有何相干？” 听了这番话，庞宜之还云里雾里，萧凛却已经明白了：“你担心炽翼军会危害百姓，所以想将他们赶入荒渊以绝后患？但是你可知道——” “荒渊封印不时便会破灭。” 澹台烬瞳孔缩小，眉头拧起：“你说什么？” 而黎苏苏瞪大了眼睛，惊讶道：“六殿下，你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见到神君了？！” “不错。”萧凛颔首。 他不由得想到，原来黎苏苏也知道这件事，难道她就是为此事而来？可她为什么要跟着澹台烬？难道澹台烬与荒渊有什么关系吗？ 看着黎苏苏和萧凛的神情，澹台烬也明白了，原来黎苏苏早就知道这件事。 她早知道荒渊封印不日就会破碎，也一直偷窥着他的放逐计划，却从未跟他提起过此事，到底是何居心？ 思及此，澹台烬冷冰冰地瞥了黎苏苏一眼。 黎苏苏突然被他白了一眼，只觉得莫名其妙：“干……干什么啊……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们的……”这事她怎么可能说出来啊！ 一旁的荆兰安、廿白羽等人的面色都凝重了许多，荆兰安道：“陛下，荒渊镇压妖魔已有万年之久，封印一旦破碎，人间必将生灵涂炭。” 澹台烬心中一阵没有来的焦躁，他问黎苏苏和萧凛：“还有多久？” “啊？”黎苏苏有点懵，萧凛则是沉默了。 澹台烬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封印，封印还有多久会破碎？” 黎苏苏咬了咬唇，道：“已不足三月。” 她上次出荒渊后外面正值清明，那时候，稷泽神君便告诉她荒渊封印已经只能维持三百日，到现在大半年过去了，她却还没有拿到一滴泪，也没能让澹台烬对她动心，生出情丝来。 澹台烬刚想要说什么，就看到荒渊入口裂缝处忽然炸开了一束刺眼的光芒。 那光芒太过强烈，大部分人不得不伸出手遮住了眼睛或者挡掉一大半的视线。片刻。他们看到一个血人从里面滚了出来。 “那是谁？！” 萧凛定睛一看：“叶姑娘！” 他和庞宜之忙不迭冲上去，而澹台烬又一次头疼欲裂，他捂着自己的额头重重地跪倒在地。 “陛下！！！” 廿白羽和叶清宇惊慌失措地扑向澹台烬，他们一人扶起他，一人着急地给他喂药，“陛下！” “等等……”澹台烬却拒绝了。 他单手撑地，抬起头来，他看到萧凛将那个“血人”抱在了怀中—— 像是一个女子…… 这时，他的头颅里又是一阵狂风暴雨一般的疼痛，澹台烬难以忍受，生生将自己的嘴唇咬破。 那是谁…… 那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