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云

    天元抡魁最终战沦为一场闹剧。剑宗的参赛者用了血不染，直接让事情走向了四宗混战——若那个用了血不染的不是自己的傻儿子，离火无忌也无心去剑宗趟这浑水。

    事实上，那就是他的傻儿子。

    而戚寒雨也是他苦熬了许久生下来的孩子，如今双目灼灼的凝视他，若他没有给出让孩子满意的交代，就是另一把刀，握在他手中，让最想保护的人痛苦。

    戚寒雨慢慢道：“爹亲走了。”

    离火无忌呼吸一滞，几乎要停下来，他看向戚寒雨——白得没有了血色的脸，嘴唇还乌青着。

    “走吧。”离火无忌低声道。

    他走在前面，不多久，就停下来，戚寒雨中了厉害的毒，就算服下了药，这一次动武就压制不住了。

    长孤溪的木屋里寂静的覆盖了一层尘灰，离火无忌找出了银针，将早已练好的丹药挑出了一些，戚寒雨没想到他们来了这里第一件事，就是要脱衣服，疗伤。

    “不然呢，”离火无忌揭开他身上的白布，一圈圈卷起来：“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真不知轻重，中了毒，还要去拼神君，我见你师父拉着你睡了半天话，他是不是劝你了？”

    戚寒雨抿了抿唇，又忽然说：“涂师弟也劝我不要去。”

    “你们如今处的好了。”离火无忌顿了顿，又道：“大师兄去了学宗？他是不是说，你一定会赢，若他留下来，学宗或许会拿他做借口，不承认天元抡魁的结果？”

    戚寒雨震惊了。

    这些话，一句一句，差不了几个字，就是西风横笑说的话。千金少劝过——为了神君之位，倒也没这个必要，泰玥皇锦要不认账，横竖不会认的。

    “她不想认账，这也不奇怪。”离火无忌把药倒在伤处，方才血不染横扫战场，还是伤着了：“小雨，你留在这里歇一夜吧。我怕要去剑宗了，等明日你好一些再回去——至于大师兄那里，我再想想办法。”

    “父亲——”戚寒雨站起来。

    桌子震了震，离火无忌看了看他，终于迟疑了一下，道：“你大概也猜到了……霁云，也是你弟弟。”

    戚寒雨怔了怔。

    那天夜里，剑宗的少年，远远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似乎有很多情绪，他没有心情在意旁人，心里都是双亲，无论哪一个都让他心生酸楚。

    “……弟弟。”

    戚寒雨微微低下头去，而离火无忌还在说话，比起从前，他的态度冷淡了一些，不似从前那样的欢喜。

    “霁云惹出了这样的事，我只能去一趟剑宗，否则……”离火无忌笑了一声：“小雨，我总以为有一日，总能和你好好说一些过去的事，而不是此刻仓促又急切，但再不去，只怕，我又要对霁云一般道歉了。”

    戚寒雨点了点头，失神了一样，勉强道：“我明白的，父亲。”离火无忌转身看着他，欲要说什么，又硬生生忍住了：“家里还有些米面，柴火也有，别再去砍柴挑水。”

    “嗯。”

    其实他不明白，爹亲没说的，父亲没说的，那些难言的苦衷。但此刻，戚寒雨忽然清楚了，那个人是他的父亲，会为了爹亲而殉情，却也不会如同爹亲说的那样，再回来了。

    夜里很快就到来了。

    屋子里隐隐有些寒冷，他躺在床上，服下了药，现在好一些了。大概是因为家里也很寒冷，这个地方反而不像那样，难以忍受了。

    木屋的门开了。

    离火无忌掩上了门，点燃了烛火，一个少年人狼狈的跟在他身后，颤抖的说：“药师……”

    “云儿。”

    戚寒雨一下子醒了。

    霁云看见戚寒雨的时候，扭过脸去，他看起来很狼狈。离火无忌看了看两个人，这样的情形十分古怪。

    但总要有人说话，离火无忌一时忍了忍，忍住了，转过去对戚寒雨道：“小雨，一会儿有个讨人厌的客人要来，外面吵闹，你不要出来就是。”

    霁云涨红了脸，又惨淡下去，乌幽幽的眼珠，离火无忌无奈的笑了笑：“云儿，你也不要出来——我跟你爹说明白。以后你要去哪里，你自己想一想。”

    他说的人是谁，戚寒雨不明所以，但霁云很清楚。他呆呆站了一会儿，直到离火无忌不得不出去，对付不讲道理的霁师兄——霁云跟了几步，到底没有走了出去。

    离火无忌去的晚了，只来得及让执剑师带弟子离开，霁云如果跟着霁师兄走了，从此自绝于剑宗——离火无忌不用猜就知道，霁师兄一定会来，那个人纵然千万的不好，唯独维护儿子和他这方面，从来没有退过。

    只为了这一点好，离火无忌也不想真的把人推得太远。可这一回，霁师兄万一万一来了，还能带儿子去哪里？覆舟虚怀。

    一想到这里，许多犹豫都消失了。

    离火无忌下了地牢里，霁云焦躁的站在牢中，执剑师遣散了弟子，站在他身边。

    “云儿。”离火无忌侧过头：“能让我们单独谈谈么？”

    皓苍剑霨很不情愿，勉勉强强的去了，霁云眼底燃烧着火光，离火无忌花了许多时间在别的上面，这时候没有办法缓缓安慰，说的直接：“云儿，再过不久，你爹恐怕要你跟他走，你不要去。”

    霁云道：“爹亲……父亲？”

    “剑宗宗主虽然下令要囚禁你，令你一生在牢中，但这惩罚太重，只是为了敷衍四宗，有一个交代。等此事风头之后，我会想办法让你有机会离开。”离火无忌湛然看着他：“但你若此刻走了，不处理也成了真处理，你爹……你爹来了，我来应付他。”

    霁云听得呆住了。

    他有许许多多话要说，唯独此刻，心底浮起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离火无忌看了他一会儿，外面忽然传来动静，离火无忌执剑走了出去。

    霁寒霄不是一个人来的。

    “宁无忧！”

    霁寒霄一看到离火无忌，当下稳不住了，原本还在和归海寂涯嘲讽，离火无忌站在他们身后，执剑师插不上手，霁寒霄冷笑几声：“好、好，如今你是帮着他们了。”

    一想到当时的混乱，离火无忌苦笑了一声。他自然不会帮归海寂涯对霁师兄动手，却也不能看着霁师兄带走霁云，让眼前混乱的局面更加糟糕，而这正是覆舟虚怀的目标——让四宗混乱内斗，直到他们满意，决定出手之时。

    离火无忌防住了前面，等到霁师兄离开时，牢房里空了。

    这一下，归海寂涯再也忍不住，重重长叹一声。离火无忌出了牢房，没有说话，他能感觉到两个天元就在不远处的外围，霁云瑟瑟发抖，莫离sao把残花剑还给了霁云。

    领走了霁云，不代表霁师兄不知道——剑宗也有覆舟虚怀的探子。

    霁云站在门里面，外面的声音不清晰，想象似乎更能让人害怕。戚寒雨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默然看着他，忍不住道：“你还好么……”

    “啊，还好。”霁云慌乱的应了一声：“谢谢。”

    戚寒雨垂下了头。没去接这句话。

    霁云又看了看他，抿了抿唇：“你的伤势……”

    “不要紧。”

    “……抱歉。”

    戚寒雨知道他说的是今天的事，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霁云这样的慌乱紧张，反而让他也有些在意起来：“我……我不会说出去。”

    “多谢你。”霁云看着他。

    戚寒雨想了想，道：“你有什么安排吗？”

    霁云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又点了点头：“也许……离开道域吧。”

    “离开道域……”

    戚寒雨的神色，让霁云笑了出来：“现在可以走的路不多了。药师说，如果我要离开道域，可以先去附近一个小岛落脚，再慢慢想清楚。”

    “那……一路保重。”戚寒雨顿了顿，道：“我……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霁云想了一会儿。

    对方似乎还不知道，那就不必知道了。霁云想，爹亲有父亲照看，师父……师父当然没有什么可以担心，倒是飞渊jiejie，一定很伤心，山高水远，将来他都看不到了，也听不到她搞怪安慰自己的话了。

    “郁剑须臾？”

    离火无忌站在月色之下，霁寒霄的断劫对准了他，剑尖颤抖了一会儿垂下去，霁寒霄咬牙道：“你知道我在做什么，为什么不能帮我！云儿是我的儿子，当然该跟我们站在一起！”

    “我什么也没有说，不是因为我跟你站在逍遥游那边，”离火无忌漠然道：“当初，我离开逍遥游，你总不会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还能为了什么！”

    离火无忌只觉得疲惫，疲惫让他难以温柔起来，和从前一样慢慢绕圈子，离火无忌抬起疲倦的眼睛，目光没有一点温度：“因为我知道逍遥游是什么样的人，我和他在一起五年——如果他要的是权力，早就有了。霁师兄，我和你至少有一个儿子，他和你，从来都没站在一起过。”

    “你拿我和他比较？”

    “我拿自己和逍遥游比，比哪个对你更重要。你要一条路走到黑也无所谓，摔下来的时候，我总在下面接住你。”离火无忌摇了摇头，笑了：“云儿不行，他看起来还挺聪明，做起事来竟然像你。你别让他走到那条路上去，他总是你的儿子，让他远离是非，你爱折腾就去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