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荡无情的母亲六

    “我不想精益求精！”郁小小摆了几十遍，安慕斯还不满意。她严重怀疑安慕斯是在公报私仇，郁小小把身上的花环拽下来，大踏步到一边去喝水。

    今天拍的是森林精灵，郁小小接的这个推广要求她穿出他们的理念，轻盈静谧来。正好王幕出去了，安慕斯也愿意，于是工作室和郁小小商量之后，约了今天下午的拍摄。

    郁小小本来想着这组照片已经定了一多半了，就只剩下几张，修修改改就可以。合作方那边找了很多推广，不止她一个。他们的要求也很苛刻，这是郁小小被打回来的第三组照片，但是对方财大气粗，郁小小看在钱的份上，也甘愿如此。

    可没想到，如今只剩这几张照片，郁小小本想着一下午搞定，谁知道三小时过去了，她连第一张照片都没有定下来。

    “安慕斯安大摄影，您知不知道这只是个商业推广，不需要拿奖的？”见安慕斯过来，郁小小先声夺人，她不管安慕斯是习惯了吹毛求疵，还是他公报私仇，她都不能陪他这么耗下去。

    “穆岚。”

    郁小小蓄势待发，准备迎接安慕斯的攻击和狡辩。谁知道安慕斯只是皱皱眉，“穆岚，我的名字是穆岚，肃穆的穆，山风的岚。”

    郁小小的准备像是打到了一拳棉花里，她的神色甚至透出迷惘来，这个人在说什么？

    他的真名？

    郁小小内心警惕起来，她看着他，喝了口水，“我没兴趣认识你。”

    “对不起。”穆岚从善如流地绕开，道歉，“我习惯了拍出最美的姿态。你知道，你是我的缪斯，我没忍住。”

    他在道歉？郁小小被他的态度弄得一团浆糊，她咳咳嗓子，“这样，可能我们不大合适。不如我等王老师回来。山鸡喝不惯醴泉么。”她甚至自贬了一下。

    “不是。”穆岚却很认真，透出股执拗来，“你很好，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需求。”

    郁小小内心更加警惕。

    往常也没有人要他迁就，穆岚被撂挑子的时候才惊了一下，反应过来郁小小和其他人不同。他的缪斯有过很多，也有过什么都不在乎的，穆岚要了他大哥的助理过来处理这些事。可是这次来他没有带助理，他也不想叫助理来处理。他心里大概清楚助理是用什么手段的搞定的，无非软硬兼施。

    “不好意思。”他重复一遍，看着她的警惕，他嗓子有些干渴，他不自然地清清嗓子，“我为先前的冒犯向你道歉。”

    “对不起。”

    郁小小吓得要跳起来，她很清楚这些人是什么样子。彬彬有礼，行事周全。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内心里却高高在上。他们只是把这当作处理事情的手段，寻常人会被糊弄过去，郁小小却不会。她见惯了这类事情，一边诚恳地道歉说对不起，给人赔偿，一边暗地下手，抒发自己的郁闷。道歉越狠，行事越周全，你就越不知道他背后是什么样。就算倒了霉也不会往他身上想。

    郁小小那一瞬间都在想要不要连夜收拾包袱走人，直到她恍然意识到，这个人居然是真的在道歉，而不是高高在上给你荣幸处理一下。

    但越是这样，郁小小就越心惊rou跳，因为她清楚这样的人的行事，若是不机敏一些，她是如何在一家五个人之间周旋还近乎全身而退的呢？

    什么时候这样的人才会放下他的身段和她真诚地道歉？郁小小想不出其他可能，她在穆岚浅淡的眼球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张脸苍白惊悸，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穆岚无奈地摸了下自己的脸，他道：“我长得很可怕吗？”

    你长得不可怕，你的心思可怕。郁小小腹诽道。

    若是单纯地有兴趣，穆岚可以伪装，可以钓饵。只有当他真的感兴趣，甚至于有些动真心的时候，那种人才会骄矜地放下自己的身份，和人平等相交，来换取他想要的东西。

    或许等这样的人年纪大了，他会在世事中成熟，也会和河边偶遇的钓鱼翁和蔼地交谈，说自己和人一样过一生。但是现在，年纪轻轻，自我膨胀，被捧大的权欲，不会容许他们平和地看待世界。那颗没有受过什么挫折的心脏顶着御座，自我懒散地带着王冠。这样的人，你说他会折下腰来？

    只有真心才能换取真心，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一颗永恒的真心要用真心去换。财富换来的真心会随着财富的消失而逝去，容貌换来的真心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失，性格缺陷换来的真心会随着自我的成熟而消弭。只有一颗永恒的真心，要用真心来换。

    穆岚迅速地判断了自己的需求，并得出了他要付出的代价。于是时隔多日出现在郁小小面前，他已经收起了所有的吊儿郎当和不在意，去站在郁小小的立场思考问题。

    他是个很好的学生，郁小小教不起。

    “我有男朋友了。”郁小小觉得棘手，这样的人若是平和得不到，那么就会不择手段。

    很多人之所以不去强取豪夺，无非是付不起代价。有强取豪夺的能力与对象而不这么去做的，这样的人凤毛麟角。

    郁小小不想赌。

    “我们感情很好，”郁小小道，她拿出手机，要把程言叫过来，最近她和程言到了瓶颈期，但她不介意借他一用。

    “不必。”一只手覆了上来，郁小小一惊，要把手抽出来，那人却牢牢抓着不放。

    他的手很冷，郁小小被他握着，手好像在冰。她冷着脸，“安先生。”

    “穆岚。”

    “穆先生，”郁小小道：“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要讲基本的礼貌。”

    穆岚忽然笑起来，如百花盛开，他的声音更好听。

    “我知道。但是你太机敏，我怕我一松手，你就跑到天边去。”

    “没人能到天边去。”

    “可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他趴在桌子上，冰凉的手顺着往上，握住她的手腕，“你跑什么？”

    郁小小知道装不下去了，她木着脸，“遇到穆先生这样的，不跑才奇怪吧？”

    一个小人坐在王座上，看着花园外的玫瑰，他想要把玫瑰挪进来，却被刺扎了一手血。小人看着手里的血，有些惊奇玫瑰长刺，也有些惊奇他被扎出血来。玫瑰幻化成玫瑰美人，横眉冷目，他便笑起来。要让美人到他王座上去，美人不肯去。

    “你说，小人要怎么办呢？”

    “这是个烂俗的童话。”郁小小冷冷道：“童话不是现实。”

    “童话不是现实，现实只会更魔幻。”

    玫瑰美人勘破了小人的种种手段，她天然有读心的能力，尤其是在爱她的人面前。小人的种种殷勤都被识破拒绝，败无可败，他拔掉玫瑰的根，无视玫瑰美人的咒骂，将玫瑰种到了他的心上去。美人就着他的血开得更旺盛，冰冷的王座上除了他再没有其他。玫瑰美人为了活下去，只能终生和小人纠缠在一起。

    “穆先生，玫瑰是木生植物，水培会死。”

    穆岚笑起来，“玫瑰刺很可爱的。”

    郁小小木着脸，她不认为自己会吸引到穆岚的目光，除了身上诡异的炽心之种，这个东西想干嘛？

    “我实在当不得穆先生的喜爱，穆先生喜欢什么？我改。”

    “我喜欢你活着。”穆岚趴在桌子上，闷闷笑。他好像最近特别喜欢笑。

    郁小小无话可说，她也喜欢她活着。

    “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是遇到了错觉呢？”

    穆岚看着她，好整以待。

    “玫瑰谁都喜欢，但你可能只是没有见过百合，于是把对玫瑰的欣赏当作了对百合的钟爱。你把玫瑰种在心间，万一遇到了挚爱的百合呢？”郁小小循循善诱。

    穆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的对。”

    “可若是我只爱玫瑰，却受了玫瑰的骗去等百合，她跑到天边去又该怎么办呢？”

    “真的挚爱是不会被骗的。”　郁小小道：“更何况玫瑰就在那里，什么时候想取不行呢？”

    穆岚盯着她，带着天然的纯真，这样的纯真出现在大人身上，只会让人毛骨悚然。

    “你说得对。我遇到百合，百合也这样对我说，于是我一直等着那永远不会出现的永恒的挚爱，那挚爱叫贪欲。”

    “你说对吗？”

    郁小小哑口无言。

    “我更喜欢你了。”冰凉的手捂着郁小小的手，顺着手腕揉捻，隔着皮肤摸到潺潺流血的血管。穆岚道：“我太冷静也太清醒，你骗不了我的，小小。”

    郁小小现在知道了。她实在不理解这种东西是怎么运作的，她一直认为爱情就像是宇宙里一个微粒与另一个指定的微粒的相遇，跨越茫茫的星球和真空。人们口中的爱情，不过是孤独和欲望等等东西混合的产物。

    上辈子造孽，这辈子相信爱情。

    于是她意识到炽心之种的威力，并迅速去想解决办法。

    她原先为之担忧的此时成了可以抛出的阻碍。

    “你调查过我吗？”郁小小道。

    “你说你家里那个五岁的孩子？”穆岚显得很胸有成竹，“我会接受他。”

    郁小小简直要气笑了。尽管她知道这种人不会做赔本的买卖，但当他如此理所当然说出来，还是让郁小小觉得匪夷所思。

    “或许你还查漏了一件事，”郁小小淡淡道：“你觉得你哥会喜欢我吗？”

    “怎么可——”穆岚笑着的脸僵住，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是你？”

    郁小小但笑不语。

    穆岚本来想玩一场爱情的游戏，他甚至将真心拿出作为赌注，虽然他已经做好亏本就揭开庄家的身份通吃的准备，但他没想到对手会掀桌子。

    “你在开玩笑吧？”穆岚还是不敢相信。

    他与郁小小没有接触多长时间，尽管有一见钟情的可能。但亲人的份量远远大于现如今的她，或许和郁小小相处一段时间之后他会爱得丢盔弃甲，但如今郁小小和他大哥在一个天平上，还远远不够格。

    “你说小人会把玫瑰扎在心间，但小人会允许玫瑰扎根他的家人吗？”郁小小歪着头，笑得甜蜜。

    穆岚手一下子收回来，失控的情绪倾泻，他狠狠捶了下桌子。

    “我会去做亲子鉴定。”他冷着声音。

    郁小小看着晃荡的茶具，淡淡说了句：“记得避开耳目。”

    “怎么，你还想养穆家的孩子？”他冷着声音，话一出口，他便有些隐秘的不适。他动了动腿。

    “你要把他认回去吗？”郁小小还是歪着脑袋，“穆岚，你受得了我勾引你吗？”

    “穆岚，你说我要去勾引你大哥，你大哥受得了吗？”

    穆岚面色铁青。

    他很想说你以为你是谁，但那颗砰砰跳动的心脏在提醒着他要慎言。他为她所倾倒，大哥未必不可能。如今大哥还是单身，如果真的把这个孩子抱回去，为了后代身心健康着想，大哥很可能会娶了这个女人——如果这个女人下定决心要进他家门。

    他张张口，想说你什么身份，但是想到大哥自那次之后对于女人的抗拒，家中长辈逐渐放低的要求，他又闭上嘴。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他恨恨喝了口水。

    郁小小笑笑，被压制的不快和恼怒抒发出来，她慢悠悠晃着杯子，甚至主动伸出手来在穆岚手背上挠了一绕，看着穆岚触电一般收回的手，郁小小笑得畅快。

    穆岚一边在心里骂她一边忍不住去看她，又在反应过来后自暴自弃地捂住脸。完蛋，他中毒渐深，如果真的像那样，兄弟阎墙，家宅不宁——现在的穆岚不会允许这样的状况发生。

    “我会避开的。”穆岚捂着脸，整个人好像一只丧气的大白狐。郁小小看着才有了几分真实感，她笑出声来，故意凑近他，见他躲来躲去，喊着“你不要太过分！”郁小小被引发的郁气消散。她怕把人逗弄狠了，于是施施然坐回去，翘着二郎腿看他丧气。

    天杀的作孽，早知道他们是这么个关系，他就不会给自己做思想工作，甚至放任自己去想些乱七八糟的。穆岚沮丧着脸，如果她真的生下了大哥的孩子，那么他必须和她隔开，不再见面。他怕他控制不住自己，然后做出后悔莫及的事情来。

    “我的孩子永远是我的孩子。”郁小小道：“我不会抱着孩子上门去找你，你回去后便当从未见过我，也从未知晓这样的事。”

    穆岚默然无语。

    “不许关注我，更不许给些乱七八糟的。凡事做过便有痕迹，为了避免两方的麻烦，我们还是彻底没有关系为好。”

    郁小小自觉解决了一件大事，从此郁楠楠的身世这颗暗雷便会消失。读取原主的记忆后郁小小也有过疑问，原主为什么那么确认孩子是那个男人的，而不是前男友的呢，后来郁小小翻到了原主和那个前男友相处的片段，在情事之后，两人想过结合两人基因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前男友摸着原主的肚子，说孩子一定会有八个旋。原主就笑，八个旋头发都打结了。前男友就低下头给原主看，说他们家祖传的八个旋，凡是男丁都有。

    真神奇，也就是从那时起，原主升起了看看的想法。

    后来原主劈腿劈成章鱼，她果真在那几个男人头上看到了八个旋。孩子生下来后，她看着郁楠楠头顶的两个旋，松了口气。

    老天保佑，她还不认为前男友的基因值得她生孩子。

    郁小小毫不怀疑，郁楠楠若说和穆岚有些相似之处，和前男友家就真的没有什么了。前男友是典型的可爱型，圆脸杏眼小嘴巴。身子却一点也不像脸，摸下去全是肌rou。原主当初就是为这样的反差吸引，上了前男友这条船。

    果然，再去的时候还是王幕给她拍照，她还嘟囔着偶像怎么走了，偏偏这时候有事，自己真是没福气。但她决定在偶像呆的地方多停留一会儿，就当粘粘运气。

    郁小小戏谑地把当初穆岚用过的茶杯指给她，王幕就真的把茶杯包起来，准备带它到案前供奉，郁小小睁大眼，王幕就神神秘秘道：“看在你给我这个杯子的份上，我告诉你，学艺术的，玄学还是要信一信的。你这种搞粉丝的，更要信一信。这种东西，很灵的。”

    王幕一副言尽于此的神情，抱着杯子就走了，郁小小叫也叫不住。

    那你也该供奉祖师爷啊，供奉他做什么。

    若是叫王幕听见，她恐怕就要喊出来，现官不如现管！

    郁楠楠很能炒两个菜了。郁小小吃下去第一口，还以为郁妈累着了退步了，谁知道郁妈一脸神秘地问她怎么样，郁小小以为郁妈在考验她关不关心她，于是咳咳嗓子道：“妈，你最近是不是累着了？是郁楠楠太吵？要不还是把钟点工请回来吧。还是手有些累着了？不如看看买副药？”

    郁妈一愣，一脸你什么意思。

    郁小小也愣，“妈，你不是故意把菜炒难吃，要我关心你？”

    郁妈看过去，郁楠楠的脸白了，他放下筷子，低下头。郁妈就拍桌子，汤被晃荡着差点撒出来，郁小小一脸心疼地看着汤，今天这个玉米羹是她最喜欢吃的，可别撒了。

    “郁小小，这是你儿子的一片孝心！他今天做了饭，还特意按你喜欢的花样摆的装饰。你就这么说话的？”

    郁小小看过去，那几个菜原先的样子出现在脑海里，她恍然，“我说妈你怎么改了性了，弄得花里胡哨的。可菜不好吃也不管用啊。”

    她恍然想起来这菜是郁楠楠做的，她赶忙道：“不是，初学者已经很不错了这样。”她忙着补救，可是越补救郁楠楠头越低。他轻声道：“我知道我做的不好吃，mama。”

    郁小小救不回来，她看着郁妈，“妈，我不是说了他还小，叫他做什么饭啊？这不是添乱吗？”

    郁妈听得冒火，手一扬郁小小一缩，她又想起来自己决定少掺和这档子事，于是她吸气舒气，吸气舒气，勉强把那股火压下去。她摸着郁楠楠的背，“咱不听你妈的，你妈不爱吃，姥姥爱，啊！”

    说着她夹起一大筷子芙蓉炒蛋，一入口，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楠楠啊，我是不是和你说少放点盐呢？这个盐多了就咸，味就拐了。”

    她一连吃了几筷子不同的菜，一一点评过后，才想起来这不是郁小小没在家俩人练习的时候了。见郁楠楠头低得更低，郁妈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瞧瞧她说的这话哟。郁妈牵着郁楠楠往一边去安慰，郁小小就捡着能吃的菜吃了。

    她说的不是谎话，这具身子味觉比常人要精细那么一些。常人觉得一样的她便能吃出区别来，郁妈的一手厨艺就是这么精进的。

    郁小小不是没心没肺，她只是见郁妈哄人去了，于是自己便填填肚子。自己去有什么用呢，哄也哄不好，一人事便不必两人做了。

    说白了，郁小小就是懒。她甩给了她妈。一方面也是觉得她早说过不要让郁楠楠做饭，她们家还不至于要一个幼儿园大班的小孩站灶台。另一方面，她不想对郁楠楠太好，底线就是一步步退掉的。若是对他太好，往后狠不下心，找麻烦的是自己。

    郁楠楠听着姥姥哄他，他很快破涕为笑，但是mama还在那里吃饭，偶尔看看手机上的消息。他再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家的mama和别家的不同，她不会在伤心的时候哄自己，也不会给自己抱抱，更不会每天给一个晚安吻。

    他曾经拿着小红花要mama夸他，mama也只是摸摸他的脑袋敷衍地说句真乖。他给mama托衣服，mama也不过在穿好之后出门去。他和姥姥一起去游乐园，mama基本没去过。

    以前姥姥还会强制mama去，可如今不知怎么了，姥姥也好像放弃似的。mama果然是不同的相处方式吧，他这么安慰着自己，至少，mama肯亲他，肯抱他，肯和他一起睡。她还会叫自己宝贝。

    想到这里，郁楠楠红了脸，mama只叫过他宝贝，或许mama是爱我在心口难开。我是乖孩子，要体贴mama一点。

    于是自我安慰好的郁楠楠小朋友，就又哒哒哒跑去给mama看老师颁发的奖状。

    郁小小也只是摸摸他的脑袋，说句真棒！

    “我mama，mama，”带棒球帽的小女孩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是泪，“去看看我mama，我搬不动她……”

    时值半夜，郁小小正睡得安稳，忽然有急促的敲门声传来。郁小小原先以为是做梦，直到郁楠楠哒哒哒过来，说mama有人在敲门。郁小小一打开门，就看到急促焦急的小女孩。

    那天在电梯遇见那个。

    “慢点说，你mama怎么了？”郁小小见她话说不全，于是蹲下身耐心地问。

    小女孩越急越说不出话，她索性拉着郁小小的手就跑。郁小小跟着去，还不忘回头叮嘱郁楠楠把门关好等她回来。

    夜很冷，郁小小穿着单衣，身上披着随手薅的风衣。当她看到倒在地上的小女孩mama时，心里咯噔一下。

    那天见到的柔弱女人此时合着眼睛，嘴唇发紫，胸膛起伏微弱，手边破碎的玻璃碎片四溅开来，地上水迹蔓延。她穿着睡衣，毫无意识。看起来就像是半夜要起床喝水，然后突发昏厥。

    郁小小不懂医理，但只看她的嘴唇就知道大事不妙。她上手一搜，在女人的衣兜里找到一板药，其中两颗的塑料膜已经扣开，她重新倒了水，扶着女人的头把药喂进去。

    女人还有些许意识，药下去的时候喉结滚动。小女孩还在那边双目含泪。她很乖，像是害怕自己会坏事。

    “120打了吗？”郁小小摸出手机，小女孩就带着泣音道：“没有，手机mama搁起来了。”

    郁小小打了120，市医院就在附近。她把女人摆成侧卧位，自己问小女孩要毯子给地上人裹上。

    “一会儿医生要来，你穿好衣服，阿姨和你一起去医院，啊。”

    救护车来得很快，郁小小带着小女孩一起上车，车上的医生做着心肺复苏。晚上人不多，救护车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到了医院。

    “阿姨，我mama怎么了？”小女孩问她。

    郁小小只是摸摸她的肩膀，两个人坐在急救室外，一门之隔里一个人的生命正在流逝。

    “你mama有什么疾病吗？”

    小女孩摇摇头，“我不知道。”

    一个家里人不知道的病，那就是突发或者发病很少。而女人看起来羸弱，不像是没有病的样子。郁小小看着那一板药，地高辛，强心剂，很可能是心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终于天色近明的时候医生走出来，宣布病人暂时无事，要住院观察。

    “你有病史，不能大幅运动，不能情绪激动。这些都是写在医嘱里的。”医生查完房，收起册子，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女人只是点点头，阳光透过玻璃照射在脸上，她的肌肤仿若冰雪，一吹即化。

    小女孩站在那里，她的年纪还不足以让她理解先心病的意思。

    “这次送来及时，”医生像是要再说什么，但她叹了口气，还是道，“不能剧烈运动，不能情绪激动。命是自己的。”

    医生领着实习生走了。

    小女孩握着女人的手，mama的手很凉。女人躺在床上，话语里满是感激。

    “这次谢谢你，若是没有你，我如今不知要怎么样呢。”她摸来摸去，小女孩赶忙从身上背的小包里拿出纸巾，女人只是接过，然后轻声问：“橘子，mama的手机呢？”

    小女孩摇头，“mama，你搁起来了。”

    女人这才想起来，那张脸露出恍然的神情，眉头微蹙，“真是不好意思……”她像是要说出什么非常难以说出口的话，十分为难。

    女人一看就不经常请求别人，郁小小打眼一看，就知道她在为难什么。她开口道：“我正好有事要回家，有什么要帮忙带的吗？”

    她便立时露出感激的神色来，“倒是又要麻烦您，您能帮我把橘子带回去吗？要带的东西我会和她说明的。”

    郁小小点点头，有些诧异她没有要求自己把小女孩带来。她先出门，看着女人轻声和女孩说着什么。女孩点点头，就跟着一起出来。

    “一会儿你要自己来吗？”郁小小问。

    “橘子很聪明的！”小女孩拉着她的手，有些别扭，但还是忍下了，“橘子能帮到mama！”

    郁小小见状，却还是不放心，她看着小女孩拿完东西，坚持要送她去。

    “就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郁小小道：“帮阿姨这个忙，不然阿姨要一直记挂着，嗯？”

    女孩的小脑瓜实在分不清帮自己的忙怎么就成了帮这个好心阿姨的忙了，但是mama还在等，她着急，也就答应了。

    到地方后，女孩一直和她说谢谢。“阿姨就不进去了，”郁小小道，看着女孩松了口气，“这就当我们两个的秘密，你今天是自己来的。要拉勾吗？”

    女人的管教或许很严，郁小小看着女孩心满意足地和她拉钩，脸上多了亲近的神色，她和郁小小拜拜，郁小小就看着小姑娘三步并一步进楼去了。

    这个女人给她的感觉，很像那些上流社会的人物。那样的病，也是仔细将养才能得活。

    郁小小皱眉，觉得这母女俩身上有秘密。

    但也不关她的事，她开车回家，顺路买了阿华早餐店的包子。

    “mama！”一进门，郁楠楠就哒哒哒跑过来，殷勤地接过包子，跑去摆盘子。郁妈前些天要回家一趟，郁楠楠就早起非要做饭。郁小小见郁妈走了，就强制性要郁楠楠睡觉。最近失火的也不少，这么小个孩子，弄不好厨房烧了怎么办。

    但郁楠楠好像误会了什么，他眼里含着泪水，委委屈屈地答应了。想必心里还在想着，是不是mama觉得我做的饭不好吃，于是才不要我做？

    虽然，也有这一方面的原因。

    真是不知道和谁养的毛病，动不动就哭，郁小小真是无奈。她也懒得哄他，最近程言那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好几天没有联系了，这可不像是程言的风格。

    等郁小小去程言住的地方找他的时候，却怎么也敲不开。郁小小拿出藏在地垫里的钥匙，发现程言的个人物品都还在，桌上还摆着ipad，摁亮一看，还播放着乐曲。屋内整齐又凌乱，她转了一圈，一个想法浮上心头。

    程言很可能是被找到了。

    程言是离家出走的，这点郁小小听他说过。郁小小双手插进裤兜，吐了口气，她正想着要怎么和程言说分手。程言的表现实在有点恋爱脑的样子，她怕再和程言交往下去，分手那天程言非疯魔不可。

    郁小小在桌子上抹了一下，依稀可见尘土，程言离开的时间不短了。很可能是突袭，所以他连个消息都没法留。

    是那天那个喻铮么？郁小小脑海里浮现出一张锋利的脸，一开口好像个憨憨的人。他和程言是表兄弟的关系，这次程言被抓到，有没有他的功劳？

    手指关节扣扣桌子，发出清脆的声音。郁小小环视了一圈，回忆了和程言在这里做过的日日夜夜。她和他，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她干脆利索出了门。

    程言家在市中心，离郁小小家不远，她下了电梯，却在单元门口看到了喻铮。

    他还叼着一根烟。

    “这里！”喻铮眼尖，笑着招摇着冲她挥挥手，郁小小就过去，“你在这儿做什么？程言要你带话给我？”

    “嗐，”喻铮挠挠头，“戴罪立功么，我怕我哥出来搞死我。”

    怎么？郁小小眉毛挑了挑，真是你小子告的密？

    喻铮看出来她的怀疑，苦笑着投降似的举起双手，“真和我没关系啊，我哪知道我爸找人跟着我呢。”

    郁小小了然。

    “哥让我和你说，”喻铮脸色有些古怪，“他会回来的。”

    他的嘴巴像是被胶水粘住似的，有些苦涩和匪夷所思，“你要是想找其他人就去找，只是在他回来之前，一定要处理干净。”

    他满脸都写着我哥疯了吧，就算咀嚼过很多次，说出来那一刻他还是觉得他哥太卑微了。

    郁小小倒是不意外，程言已经感觉到了，他那么敏感。郁小小摩挲手指，那边喻铮还在说：“你怎么降服的我哥啊，言哥那是出了名的黑心包子，坑人都不带暴露的。你真打算找别人啊？”

    郁小小只是瞥他一眼，“你哥知道你这么评价他吗？”

    当然不知道，喻铮讪讪合上嘴，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你和你哥说，我们不是一路人。断了也好。”郁小小道：“他也不用记着我了，找自己的幸福去吧。”

    喻铮睁大眼，在他看来是真的惊讶，“不是，你就这么和我哥断了？”

    不然呢？郁小小看他，眼里的意思明明白白。她自觉说完，给一个结果，迈步往外走。

    “虽然我哥黑心了点吧，但他洁身自好，前途远大，也算是个金龟婿哎。你一点不动心？”喻铮还跟在她身边喋喋不休。

    郁小小觉得他很烦。

    “我配不上他。”她随口敷衍道，视线一扫，她看到绿化树边躲着的小姑娘，“你同学找你来了，别跟着我了。”

    喻铮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正看到躲得不及时的许落。他眉头一皱，回过神来时，郁小小已经走远了。

    许落见他看过来，知道自己暴露了，她赶忙往外走。那边喻铮三步并一步大踏步过来，很快赶上了她。

    “你跑什么？”他握着她的肩问她。

    许落双目含泪，她以为喻铮那天和她告白是真的喜欢她。哪里知道他是打赌和人打输了，随手薅个人呢？

    “我没跟着你。”她倔强道，眼睛水汪汪的。

    “没跟着我？”喻铮气笑，“你家在碧水名郡那边，和这儿隔了两条线，你没跟着我，你来这儿干嘛了？”

    许落不会撒谎，脸皮又薄，她被他说穿，羞愤难当，推开他要跑。但喻铮铁了心要说清楚，“那天我是打赌输了，但我之后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也没骗你，也没叫你从别人口里听到。也是你说要再试试的，又闹什么脾气呢？”

    喻铮真的不明白，他打赌输了，那帮子损友要他和人告白，哪知道就这么寸，正好薅着许落。许落喜欢他，他高一就知道了。他虽然不是个好人，但也不愿意当个混蛋，于是逮个时间就和许落说明白了，他话说的很清楚，也道歉了。还问她要不要继续，许落当时点头，后来整个人就拧巴得不行。

    他哪里知道许落怎么想？那天和梦一样，少年留着寸头，阳光下闪闪发光，他就那样当着所有人和她告白。她如坠梦里，只觉得是自己的爱感动了他。谁知道隔天他就说当时是打赌，还和她道歉！

    他问她要不要继续，许落含着泪点头。她知道自己这样还答应显得很贱，但是她就盼着有一天能够感动他，现在至少有个女友的名分，很多事做起来顺理成章了不是吗？

    但是许落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她觉得自己这样像是倒贴上去的。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被人捧在手心上的，如今这样轻贱自己，连带着mama的爱也不值！但要她就这么放弃，她又难受得不行，于是两种情绪交杂在一起，便是如今这个结果。

    许落僵着不说话，喻铮没那么多耐心，“你要不愿意，我们就分手。”

    见许落泪珠又要掉下来，喻铮慌了，“那不分手，你别哭啊。”

    泪珠扑簌簌落下来，如雨打梨花，喻铮一时愣住，许落还低着头，他鬼迷心窍似的，微微凑近舌头一卷，那泪珠就化在唇齿间。

    许落只觉得面颊一热，还没等反应过来，一双手捧着她的脸，将泪珠儿悉数舔舐。许落愣在那里，等她反应过来，脸颊瞬间爆红，推开喻铮就跑。喻铮看着许落的身影，自己也愣在那里。他大脑一片混沌，什么也想不起来。

    最好的猎人往往以猎物出场。

    骗人要先骗过自己。

    奔跑的许落露出笑来。

    女人很快登门道谢，她和郁小小加了好友，把她垫付的医药费还她。女人的头像是一枝桃花，雨幕蒙蒙，她带着打包的谢礼，说是一些手工制品，请郁小小品尝。

    宾主尽欢，女人走的时候，女孩还笑眯眯地和郁小小挥手，郁小小脸上也不禁露出笑容来和阿彤拜拜。女人带的礼物放在那里。郁小小走过去打开精美的包装，里面是烤好的曲奇和马卡龙。

    或许是口味淡的缘故，郁小小觉得这甜点很合适，吃起来清香。她招呼郁楠楠来吃，郁楠楠不知犯什么倔，一动不动，郁小小索性都自己吃了。等她吃完，发觉甜点只有一层。把点心垫的纸抽出来，她居然在下面看到了一个新的礼物盒。

    盒子里是一条项链，蓝色的宝石上一个银色的小姑娘坐在上面，做工精致，宝石华美。郁小小一看就知道这项链不便宜，她刚要追出去，又在旁边看到了便签。

    女人早料到她不肯收，于是便讲郁小小救她一命，这些东西她这里并不少，也不过聊表心意。难道她的命还不如这样一块破石头吗？

    话里全是谢意和劝导，郁小小和郁楠楠面面相觑，到底放下礼物。女人一看便不是喜欢欠人的性子，若是送回去才是真的叫她记挂。但郁小小也没有这样收人礼物的习惯，她在心里打定主意，以后要找机会还回去。

    “mama很喜欢那个橘子吗？”郁楠楠郁闷的声音传来，郁小小看他，见他沮丧着脸，“mama今天一直在笑。”

    郁小小这会儿心情好，她把郁楠楠抱起来放在腿上，凑近和他贴着鼻尖，“吃醋啦？”

    郁楠楠完全没想到，他红着脸，又听mama道：“谁比得上咱家小宝贝呢？mama最爱你啦。”郁小小在郁楠楠侧颊香了两个，郁楠楠受到这突如其来的宠爱，大脑宕机，只呆呆地不知如何反应。

    “我，我也，最爱，mama。”他磕磕绊绊地说完。红色彻底蔓延脸颊，他害羞地投进郁小小的怀里，郁小小抱着这软囊囊的一团，心里升起些许庆幸。

    还好她不是女主的mama。

    话说这是无cp来着，没有女主吧？

    郁小小翻了翻，发现这小子好像真的对女人有了阴影，书里半点没有写男女情事。当初作者写小说的时候该不会刚被甩了吧？所以才写这样的文章。

    郁小小抱着郁楠楠，伸手摸过手机。

    又是一日一度的彩虹屁大赛！

    怪不得原主喜欢看，她也喜欢。

    日子一天天过去，有一天郁小小心血来潮去接郁楠楠放学，在门口看到了女孩，老师叫她阿彤，原来女孩原名柳彤。阿彤在大门口等着。那时候天气已经很冷了，郁小小问过之后，索性和她mama发了信息，带阿彤一起回去。

    回去的路上阿彤叽叽喳喳地和郁小小说今天的趣事，她是个很活泼的女孩子。没有mama在身边，她像是解开了什么枷锁。郁楠楠一路沉默着，等mama和柳彤拜拜，他还是闷闷不乐。

    郁小小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只想着今晚吃什么饭，和阿彤聊得太投机，她竟然忘了买饭。她在外卖软件上刷着，想今晚吃什么，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偏头问郁楠楠：“阿彤和你一个班哎，怎么没听你说过？”

    郁楠楠以为mama终于想起他，谁知问的还是柳彤，他听到mama的话，抿着唇，一声不吭。

    瞒着mama不是好孩子。但是尽管郁小小说她最喜欢郁楠楠，郁楠楠还是敏锐地察觉到柳彤的威胁，所以看到柳彤那一刻，他就决定把消息瞒下去。

    见郁楠楠没回答，郁小小也没追问：“你们两个倒是有缘分，也可以在学里做个伴。我还真不知道你们两个一样大，说不定到时候还能上一个小学。”郁小小刷着手机，没注意郁楠楠脸上的不甘，谁要和她上一个小学！

    如今只是回家，mama就只看得到她，难道之后交集多了，事情就会好吗？郁楠楠最怕的就是mama更喜欢柳彤。

    可他的担心还是发生了。

    因为柳彤mama柳玉女士的身体不好，柳彤一向很是独立。郁小小一方面想着拉近关系，回来把项链还回去。一方面也是心疼这个女孩子，她mama不知道怎么了，郁小小也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好像不是很在乎这个女儿。

    甚至，有点疏离？

    郁小小想着柳彤坚持要自己叫她阿彤的样子，若有所思。

    柳彤是个很活泼的女孩子，但她一到柳玉身边，整个人就变得懂事守礼。柳玉看起来是个很脆弱温柔的女人，但和她接触多了，郁小小感觉到她的很多观念近乎固执。她一方面要求柳彤大扮得像个男孩子，一边又对她的装扮表现出厌恶。郁小小已经不止一次看到柳玉批评柳彤，然后柳彤就一个人躲起来哭。

    这是别人家的事，郁小小不能干涉，只是她对柳彤的心态与日俱增。或者说她一直压抑着某种愧疚，而这种愧疚悉数转移到了柳彤身上。在认识柳彤不到一个月，她已经升起了要把柳彤认为干女儿的念头。

    “你怎么回事？”郁妈回家处理老头子的事情，家里那个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她一直关心着女儿这边，要不是邻居和她说，她还不知道老头子这么大年纪了还起花花肠子呢！她才刚回家一个月，回来就见到女儿待隔壁家的闺女和亲生的一样。

    她瞥一眼咬着下唇的郁楠楠，不，比亲生的还亲！

    郁小小刚把柳彤送走，老师给她们布置了画画的作业。柳彤是个动手废，她举着作业来求助，郁小小也就帮她一起做。桌子上还摆着柳彤喜欢的果盘，橙子和樱桃堆成一堆。

    郁妈把郁小小拉到一边去，“你是不是忘了郁楠楠才是你亲儿子？你啥时候和他做过作业？”

    郁小小不以为然，“郁楠楠聪明，哪里要我帮忙？”

    郁妈恨铁不成钢，“楠楠对橙子过敏，你知不知道？他喜欢吃火龙果，这东西凉，我就没敢多买，我看这冰箱里火龙果全没了。那孩子是不是喜欢樱桃？那牌子你自己吃都心疼，如今倒是一箱一箱往家买？”

    郁妈一项项把她偏心的地方指出来，郁小小才恍然自己做了这么多事，她挠挠头，憨笑试图蒙混过关，郁妈气得拧她的耳朵，“我是不管你和你儿子的事情，你待他疏离也就算了。如今你直愣愣摆了个靶子在那儿，他心里能好受？”

    郁妈简直要气死，这个不争气的。她对郁楠楠不好也就算了，她对别人家好算怎么回事儿？哦，告诉他你妈不是不喜欢小孩子，只是不喜欢你？原先还是感情淡漠，她真不怕楠楠长大恨她？

    “养来养去养成仇，”郁妈指着她的胸口，“你自己注意点吧！”

    郁小小得了提醒，才算去看郁楠楠，才发现郁楠楠时不时就沉默。她晚上把郁楠楠滴溜进卧室，rou眼可见郁楠楠开心起来。

    mama是要和我一起睡吗？

    “郁楠楠，你和mama说实话，mama和阿彤一起，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郁小小单刀直入。

    郁楠楠愣住，他低下头揪着衣角，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发现一个令人恐慌的事实，mama好像真的爱柳彤超过爱他。但他不想承认这一点，他才是mama的孩子。

    mama是不是发现他做的事情了？

    想到mama知道之后的愤怒，巨大的恐慌侵袭他的全身，他控制不住哭起来，“mama，mama，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害她，我只是不想让她抢走你……”

    郁小小眯起眼，这话里有事儿啊。

    “你做了什么？”

    在郁小小的逼问下，郁楠楠抽抽噎噎回答了。他怕mama查到之后更生气，希望自己坦白会让mama不那么不高兴。

    听到郁楠楠做的事，郁小小气得眼一阵阵发黑，“郁楠楠！”她大喝道。

    郁楠楠从来没在mama脸上看到如此激动的表情，他后怕地退步。就见mama叉着腰，满地乱走。

    “你真是长本事了啊。”郁小小真不知道说什么，这孩子也太聪明了。他察觉到mama更喜欢柳彤，恰好柳彤和他在一个班，他就煽动同学攻击柳彤，孤立柳彤。上一个欺负他的蓝蓝在他的计策下很快呆不下去，郁楠楠激起蓝蓝的怒气，让她无差别攻击。又煽动被蓝蓝攻击的同学的情绪，以前的现在的，一堆孩子哭着回家找mama。被欺负的孩子家长组成片儿来找园长讨说法，园长固然包庇蓝蓝，但那是在蓝蓝没有动摇他的根基的时候。这么多家长一起，甚至有家长联系了媒体，他要是再包庇下去，这家幼儿园就开不下去了！

    蓝蓝被他弄走之后，郁楠楠如法炮制，也想着弄走柳彤。要么就让柳彤知难而退，他的mama不需要第二个孩子，尤其是比他更受喜爱的！

    郁小小说怎么最近柳彤郁郁寡欢，她才洗了樱桃给她。倒不是纯粹为了柳彤，她也喜欢吃。但那樱桃太贵，论个卖的。如今听到这小崽子的话，她气得抓起他就是一顿打。

    小屁股肿起来，郁楠楠哭得大声。他不是怕痛，他害怕mama不要他了。在动画片里，他这种都是大反派，大反派身边的亲人都讨厌他。

    他不要被mama讨厌！

    也不怪郁楠楠慌了神，他到底是个小孩子，还是个渴望母爱的小孩子。在别的人面前，他或许可以稳住，但在郁小小面前，他深受身份的压制，又因为渴望而患得患失。郁小小一严肃他就自己乱了阵脚。他的计策还没成功，mama又和柳彤单独呆了一会儿。一上来就是那么严肃的问话，郁楠楠怎么不往那里想？

    纯粹就是聪明人想得多。

    郁楠楠被打得屁股肿起来，油光水滑，郁妈问她咋回事，急得在外面拍门咣咣响。郁小小打完不做声地把郁妈放进来抹药。她真觉得丢人，这话说出去，郁妈也只会说是她没处理好两个孩子之间的关系，埋怨她不关心孩子孩子才什么都不说。

    晚上的时候郁楠楠留在了郁小小的卧室。郁小小躺在床上认真和他讲道理。郁楠楠没想到自己犯了错居然还能得到和mama一起睡的奖励，他脑子稀里糊涂，只听得mama说道：“对不起。”

    “郁楠楠，mama也有错。”他瞪圆了眼睛。

    “mama不该不关心你。”郁小小沉重地叹了口气，郁楠楠以后是要做执掌者的，他这个心性，果然从小就见端倪。

    “mama不该只顾自己的想法，忽略你的想法。”郁小小道：“柳彤的mama身体不好，她一个小孩子，mama难免会多关心一下，但不代表mama不关心你。”

    “mama和你道歉。”

    mama不要道歉！郁楠楠在心里拼命否认，他看着mama疲惫的脸，心里难过极了。他不该为了独占mama的爱耍小心思，他从没有在mama脸上看到如此疲惫的表情，他灰下心来。

    “郁楠楠，但你也有错。你想要什么，你可以直接说，不要在背后搞小动作。柳彤本来就小，你这样弄，她万一受不了怎么办？”郁小小此时选择性忽视了她拒绝郁楠楠很多次，郁楠楠才渐渐不提要求的。

    郁楠楠此时哪里想得到这个？等郁小小吻在他脸上，他晕乎乎的，哪里还记得反驳？满心都是我让mama伤心了我真不是个好孩子。

    泪水涌出来，郁楠楠下定决心以后再不要使小手段，让mama难过。

    郁小小看着郁楠楠肿起的屁股，心下心虚。她把郁楠楠搂在怀里，给他唱了可爱的猫咪这首儿歌。

    “可爱猫咪可爱猫咪哇哈哈，哇哈哈。毛线球跑，扇子滑倒，妈咪今天不在家。

    可爱猫咪可爱猫咪嘻哈哈，嘻哈哈。桌椅半倒，床单领跑，让我们一起玩花花！

    可爱猫咪可爱猫咪咚呱呱，咚呱呱……”

    mama给我唱歌，mama抱我睡觉，mama亲我！郁楠楠的心里乐开了花，他沉进黑甜的梦乡，梦里都带着甜味。

    等郁楠楠睡着，郁小小悄悄到外间去，郁妈果然没睡。她走过去靠在郁妈身上，满心疲惫。

    她知道这样对郁楠楠，郁楠楠绝对会扭曲心性。她选择了这条路，但当她真的去做，还是为此心痛。

    郁妈的身上是六神的香味，郁小小闻到这个味道，只觉得安心。她靠在郁妈的怀里，温暖的时候泪水又忍不住。她觉得自己虚伪。

    是啊，她真虚伪，她虚伪到明明有机会避开，却还是看着轮船倾覆。她虚伪到选择了路，还是会为此心痛。在生命和道德之间，她只能选择一样。她在郁妈身上汲取着温暖，却看着她走入沼泽而不提醒。

    拉锯一般的折磨要郁小小近乎崩溃，她翻看上个世界的记录，疑惑自己怎么还能坚持下来。

    郁妈本来想说她，但是看到女儿疲惫的脸，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是啊，女儿不喜欢这个孩子，但她依旧为孩子提供了吃穿，她在努力做好一个mama。只是阴影太深，真的喜欢和勉强维持的责任相距太大。当真的欢喜到来的时候，明眼人都能看出差别。她怎么去苛责女儿呢？她已经努力了啊。并不是所有的母亲都会喜欢孩子。

    两个人的想法南辕北辙，但是在这个降温的夜晚，她们互相贴近，为彼此提供着慰籍。

    郁妈没有把家里的事情告诉郁小小，她不想让女儿烦心，那些肮脏的事她说不出口。今晚一过，郁小小还是那个勉强尽着责任，逐渐消磨责任心的mama。她容许自己迷惘，却不允许自己的扮演露出破绽。

    她不该和郁楠楠道歉的，她所扮演的原主不会和郁楠楠道歉，她只会觉得这孩子果然就是这样，自己不亲近他是对的。但许多思绪交缠在一起，郁小小看着那张满是泪水的脸，对不起脱口而出，她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什么说对不起，但她还是说了。这句对不起并没有减弱她的愧疚，她急需要缓解她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