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去看烟花吧

    孙策是在月色高悬时回的家，家里人都睡下了，他唯有轻手轻脚地洗漱好了才进了自己房间。屋内狭小昏暗，弟弟安静地睡在床的内侧，为夜归的他留了一盏夜灯。孙策也试过去睡客厅沙发，但到半夜就会被弟弟连人带毯子一起抱回床上去。

    孙策挨着弟弟躺下，床不大，但弟弟给他留了很多位置。孙权的睡姿与他截然相反的文静，大概是因为缺少安全感，总会把自己蜷成一团。孙策想着，等搬去新家后，也许不会再有这样兄弟同床的机会了。

    过年这些天，孙策白天跟家里人走亲拜年，晚上便是各种推脱不了的应酬。叔叔伯伯们给他安排了很多饭局，让熟悉方方面面的人。周瑜也在场，刚从老家回来就被程普他们逮住让他与孙策同去，说不仅可以帮他挡酒，还要他防止孙策气性大得罪人，别一个不注意给人把桌子掀了。“程叔，我又不是小孩子，不会那么幼稚啦。”孙策辩驳，成功收获他们几个不认同的眼神，周瑜也只是笑笑没有替他说话，欣然与他一起出席。

    可是一连数日都是这样酩酊而归，搞得现在他跟周瑜看到酒就头痛了。不过周瑜那家伙在酒桌上也是一副游刃有余的身姿，有他在，孙策确实感觉到轻松不少。真佩服他好像永远都可以保持风度，除了他刚刚送他回家时，两人在楼道里差点擦枪走火的吻别。周瑜光是眼神都快把他吃掉了，但孙策即便醉到迷迷糊糊也坚持要回家，最后周瑜只是恋恋不舍地又亲了亲他的嘴角，目送他进门了才离开。

    孙策不禁掏出脖子上的戒指捏在手上，这双对戒其实是他送周瑜的。年前他叫周瑜陪他采买给家人的新年礼物时，周瑜拎着大包小包陪他走了不少珠宝店，根本没发现他的小动作。两人坐在熙熙攘攘的路边休息时，孙策从一堆堆包装精美的盒子底下翻找出来最小一个，递到了周瑜手里。那是他早就选好的。老板说现在时兴不刻字的，名字被浅浅的印在内层，只要戴的够久，字就会被磨得显现出来。

    孙策还记得，他送出去的时候，周瑜难得展现出现吃惊的神情，然后是浅浅的微笑。“我好高兴，伯符。”恋人眼里溢出足以叫他溺死的温柔，轻伏在他耳边轻声说：“好想现在就要你。”害得他立马就硬了。

    当晚就被周瑜几次弄得要死要活。戴着戒指的手来回抚摸他，还要求他把他自己的那只叼在舌上给他看。周瑜拿出了他全部的温柔与热情，不知疲倦地拥抱他，搞得孙策都怀疑他会要死在他床上……

    真糟糕，即便躺着孙策仍觉得天旋地转。他又想起了之前的日子。在钢管上旋转的时候，孤身穿梭在灯红酒绿中的时候，带着一身不属于自己的味道回到老旧出租屋的时候。现在回想起来已经恍然如梦了。是周瑜，周瑜会来看他，与他温存，周瑜总是无条件的爱着他、支持他。

    至于孙权，他疏于照顾的弟弟已经长大成人。孙策支起身子，借着微弱的灯光小心翼翼的伸手描摹弟弟的五官。孙权的到来给他原本的生活带来了转机，在爱这件事上也是。怎样算爱呢？孙策从不怀疑自己爱周瑜，而对孙权的爱则叫他难以辨别，爱是这种东西是不可以分享的吧。可孙权在他面前总是像饿了很久的猫，围着他的腿蹭，向他索求，要他染上他的味道。而他作为兄长却总是狠不下心来。

    就先这样吧。孙策看着孙权的睫毛在自己的掌心下微微颤抖。他太珍惜这样的时间了。等看够了，孙策才晕乎乎的躺下，明天得早起才行，妈可说了明早要做年糕汤大家一起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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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元夕，处处都洋溢着热闹的气氛。兄弟俩在屋里试穿新制的吴服。今年母亲替他们选了时新的纹样和料子，裁剪漂亮得又合身。恰逢暖冬，正好穿上。

    孙策展开双臂，孙权就弯下腰来替他系上腰带。孙权的手指轻柔而有条不紊地穿梭在兄长的衣襟间，每一褶每一皱都被他抚弄得妥帖无比。孙策忍不住比原来多留意弟弟，孙权一直以来都算乖巧，他们几兄妹性格鲜明，孙权是最不抢眼的那个。，孙权其实也经常笑，只是不明显。这小子明明笑起来也很好看，怎么不多笑笑呢。而且除了刚回家那天，被他半夜清洗后骂了一回，之后弟弟都乖乖与他保持着距离。大概也因为知道会被推开，所以也没有特别黏着孙策。在外人来兄弟之间与从前并无二致。

    孙权为兄长整理好了服饰，他抬起头，起身平视孙策，那绿宝石般绿眼中似乎总有很多话，让孙策忍不住回避。

    “哥，明天我就回校了。”孙权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舍。

    “我知道，到时我送你。”孙策的回答平静，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孙权缓缓靠近，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听到这个问题，孙策不觉心头一紧，没想到孙权从袖口掏出一袋东西问他：“哥知道这个东西吗？”透明密封袋里装着一些个色彩鲜艳的药丸，孙策一眼便知是什么“好东西”。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夺过，声音冷硬：“你从哪弄来的这些？”

    “就在你之前干活的地方……”

    “你！”孙策的手紧紧攥住孙权的手腕，严厉地问到:“你没有吃过吧？”

    “放心，哥，我怎么可能去碰那种东西。”

    “你胆子怎么越来越肥了？带着这种东西，就不怕被人抓个正着？”

    “这不是重头戏，只相当于是个药引子，……”孙权解释。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种药？”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个机会，你知道这玩意的利益有多高吧。”

    “我不会沾手这种东西的，它的危害你难道不清楚？而且一旦涉及到这些，警方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我不是让你沾手，而是让你看清形势。你以为别人不敢卖这些是因为不敢吗？毒品这种生意只能独来独往，否则再紧密的组织也会分崩离析。这些东西在你走后才开始流进来的，你觉得袁术为什么会冒这种险？我会查清楚幕后黑手，就算不是他，我也会扣到他脑袋上。我要他把我们孙家的东西连本带利全部吐出来……”

    孙策愣住了，弟弟看似文静的外表下比他还要冒进，他都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了。之前账簿一事，他就发现弟弟远比他想的要心机深沉。既想感叹不愧是他野心勃勃的孙家儿郎，但更担忧他的过于年轻而草率行事。孙策板起面孔:“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交给我来处理，你只要专注学业就好了。”

    “难道你不想吗？瑜哥也会帮你的，哥现在手头也很宽裕吧，花点钱疏通关系，拿下他们的股份。袁术的产业不就是你的了吗？”孙权的语气很认真，说明他真的在打算这件事情。

    “你不要命了？！”孙策大声喝止了孙权，担心被屋外的mamameimei听见，马上又压低了声音：“万一被他们发现，你连死在哪里都不知道！”

    孙权被孙策坚决的态度吓得有点懵，但仍在努力争辩:“哥，为什么要放　过这么好的机会呢？袁术底下早就是一盘散沙了，只要时机到了，你只要再用手指再推一下。到时别说袁术了，整个袁家……”

    “够了！我让你别管就别管！我是你哥，你得听我的。”孙策粗暴地打断了他。抓着孙权的手改为与之相握：“别的我都放任你了。只有这个不许再追查下去了。这个我收走了。还有答应我，仲谋，绝对不要碰这种东西。”

    孙权沉默了，又是这样，孙策说不动他的时候就会摆出他的哥哥架子来。他想要的是认可，为什么又是错的。

    孙权落寞的样子刺痛了孙策，令他想起来年少离家前打的弟弟的一巴掌。他当然知道弟弟是为了这个家，也是为了自己。孙策又一次感觉自己像个失职的兄长，见孙权点头答应他，孙策才软下声音来：“不说这些了，权。去看烟花吧。今年的一定很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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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瑜已经在楼下等他们了，身披深色红莲的深衣，柔顺的长发只在发尾处用发带系上，展现与平日出不同的妖冶艳丽。如果再拿上一支长杆烟斗，或许真会让人以为是狐仙一类的下山了。

    他看着孙策一边与meimei说笑一边下楼。方才，他遇到了先行出发的吴夫人，她还特意叮嘱他们要玩得尽兴。孙策身上那身吴服很是合他，玄色作底，上纹烫金赤焰，略宽的腰带象征了他现在的家主身份，垂在胸前的细辫子用了碎宝石的细带编着的，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幽光。meimei则是活力四射的橘色。走在最后的弟弟则是略浅的紫檀色，上绣着云纹笼月。平时梳得整齐的红发今天松散的垂在颊边，脸上的表情仍旧不多，眼睛看了周瑜一眼，马上又转向地面。周瑜一看就知道哥俩肯定闹了别扭。一行人汇合到一起，除了meimei。孙策转头叫住尚香：“香，走啊，怎么不跟我们一起？”

    “大哥、二哥还有瑜哥，你们都还是单身狗，我可不是，我是要约会去的。”

    “哈？跟谁，那个姓陆的小子？”

    “略～”meimei调皮的做了个鬼脸，像小雀一样欢快的跑出去，奔向了不远处另个也还是娃娃脸的少年。

    “啧啧，长大了就不要哥哥了。”孙策故作一脸悲痛，孙权倒是松了口气。

    结果又变成了三人游。

    来看烟花的人群热闹非凡，同时还有游神的队伍，未到江边便能听见锣鼓齐鸣的声音，人们皆是盛装出席。三人汇入到游神的队伍中，料峭寒风到了这也人挤人的江滨也吹不动了。游神的队伍很长，有的人抬着神像，有的人扮演神官，还有不少人也手拿着烟花跟随。整条路上烟雾缭绕，被地上的火树银花或是神像的装饰彩灯晕成五彩斑斓的一片。能见度都变低了。

    “伯符，你不是不信这些的吗？”周瑜问孙策。

    “母亲信呀，我们一块儿来凑凑热闹不也挺好的吗？更何况这种神只是人演的，人拜的不过是个壳子，实际是拜的不过自己的欲望。”

    “那你刚刚拜了什么？”

    “我只希望家里人都平平安安。”

    “那你自己呢？”

    “我不用拜，天自会佑我的。”孙策狡黠一笑，周瑜无奈地跟着笑了。

    两人凑得极近说话，几乎是在咬耳朵。孙权跟在二人身后，在他们两人间插不上话。三人好像从来都是这样子，只因为他比他们两个年纪小，他就得是弟弟，或者是友人的弟弟，只能被排在后面。

    本来出门前的不愉快还能忍受，现在心中却越发酸涩。他不愿像中学时候那样只是沉默的跟随，见不得周瑜那样凑在自家哥哥耳旁那么亲密的说话了。他乞求哥哥也说喜欢他，却一直没有回应。他害怕等他回去上学后，他与兄长的有过的亲密就不复存在了。

    “哥……”孙权不知哪来的勇气从后扯住了孙策，走到了与他并排的位置。孙策回头过来望他，眼中有些犹豫。而周瑜也在另一侧安静地注视着，看他的眼神从原本看向孙策的温柔转为意料之中的淡漠，无声地警告他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孙权顾不上这些了，他知道兄长纵他，但他哥也有一条莫名其妙的底线在，但他依旧想试试，孙策会对他纵容到什么程度。

    “怎么了，权？”孙策特意偏过头来听他说话。人群嘈杂，不这样的话他就听不清。孙权突然发觉自己说不出话来，他的喉头收缩颤抖，怎么努力也只能挤出一点破碎的音节：“我……”

    一声如同撕裂玉帛的声响在空中骤然炸开了。

    人群沸腾起来，是今夜第一颗烟花升空了，巨大而又绚烂璀璨的焰火点燃了夜空，然后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所有人都惊叹着抬头看天。孙策也不例外仰起头，巧色的睫毛钩着月亮，不再看向他。

    今晚的烟花盛宴会持续很久，孙权嗫嚅着闭上了嘴，酝酿了半天的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