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东都 第172节
“路相公莫急,令郎也有三十五了吧?他做什么事,当然不会事事都让您知道,现在圣上亲自替您御审,难道您还信不过圣上的公正?” “这……” “启禀圣上,此案还有个关键人物,就是路焱的婢妾菊仙,她在王氏死后离开路家,藏在永和坊的一个小宅子里。 多亏圣上英明神武,让金吾卫做全城大盘查,这才把这婢妾翻了出来,圣上判案,理应将菊仙押上大殿。” 卢占元提醒道。 京兆尹也上前应和到:“圣上英明,卢御使说得不错,这两天的行动中,万年县两桩悬而未决的案子,也搜到了人犯。” 殿上的大臣纷纷附和,仿佛李宏楚和郑注两个死得其所那般。 路焱入宫的路上真是云里雾里,他没想到,自己还有朝会时上大殿的机会,不过被几个飞龙卫押着上大殿,他感觉脖颈后面凉飕飕的。 进了太和殿,他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眼角余光瞟了一眼自己父亲: 不看还好,看见他那一对快要瞪出来的眼珠子,路焱七魂六魄都争着往殿外逃。 “路焱,你可知罪?” 圣上怎么成了衙门的判官?难道刚才“咚咚咚”响的真是登闻鼓? 谷span>刚才太极宫里也听到了鼓声,那些不上朝的官员还在猜,这是哪里传来的声音。 路焱心中有鬼,但还心存侥幸,毕竟自己是大理寺评事,案子见得多了,首尾做得很干净。 他给菊仙的毒药,药量很小,陆续吃了一个多月人才没的,就是仵作也未必…… 路焱还在整理思路,又听到宣了两个人进殿。见了自己亡妻的母亲王氏,他知道自己猜得不错,心凉了半截。 再看到菊仙被带了进来,人就像掉到了冰湖里。 “微臣……微臣……”路焱两排牙齿都不听使唤了。 哪知菊仙见了路焱,就像见了救星一样,忙叫到: “郎君,郎君救救我们的孩子吧!他们抓了我的孩子,逼迫我承认下毒毒害主母,我是万不得已才假装承认,现在当着圣上的面,你要为我伸冤啊!” 路焱这下脑子转过来了,对啊,人都死了快一年,他们去哪里找证据?他连忙向圣上磕头道: “启禀圣上,微臣实在不知所犯何罪,微臣的小妾菊仙怀有身孕,可家中王氏新丧,恐冲撞到腹中胎儿,这才让她搬到城西去住,难道这也犯法吗?” 安王不禁嗤笑道:“圣上,您应该先查查,是谁让金吾卫逼迫菊仙承认自己下毒,谁在陷害朝廷重臣,这才是关键。” 殿上大臣现在已经完全进入看戏状态,又纷纷议论起来: 原来宠妾灭妻只是借口,有人要陷害路家,这不还是朋党之争吗? 此时路随的背也挺直了,他拱手扬道:“圣上,王氏年初病逝,到了年尾,才被人说成是死于下毒,您不觉得牵强吗?路随请圣上明察。” 事情一靠上朋党之争,就变得微妙起来。不少大臣纷纷表态,站在路随一边,被告人路焱反而被人忽略了。 很少上朝的昌平郡王今日碰巧也来了,他拱手奏道: “臣有话说。王氏嫁到路家时,其父王豫州还是珍王府主簿,王氏母女与郡王妃熟识,偶有到郡王府走动。 臣亲耳听路妇王氏说,家中有位婢妾叫菊仙,很得路评事宠爱。府中虽有主母,却常常将家中银钱交与婢妾掌管,以至于家中仆婢皆重婢妾而轻主母。 有次他妻妾起了冲突,王氏的儿子为了护母,还被路焱一顿打,此事到府中一问便知。既有动机、有行动,岂能凭这婢妾一句话就脱罪?” 昌平郡王这几句话说的很清楚,把差点思想放松的圣上又抓了回来。 圣上正要开口询问路焱,路随又站出来维护自己儿子: “圣上,舌头牙齿在一起久了都会磕磕碰碰,何况后院的女人?有矛盾就要下毒,这是哪里判案的规矩? 卢御使,某不知你受了何人指使,非要把这样无凭无据的案子,直告到圣上面前!” “直告有何不妥?”李奏淡淡笑道: “路焱不是一般人,他是本王皇妹的驸马人选,只要与驸马有关,多小都是大事,到圣上面前一探究竟难道不应该?” 李奏这么一说,李好古也“想起来了”,他低声道: “圣上,咱家听说安王让路家将王氏另行安葬,墓道已经打开,棺椁抬出来还要停几日才能另行下葬。 既然怀疑是下毒,这不正好……验尸?” 第260章 骸骨遗毒 菊仙之所以要藏起来生孩子,是因为王氏死不足一月,菊仙发现有了身孕。 为了不让路焱被人弹劾“妻丧期间不避同房,有伤风化”,又为了让自己躲开心理阴影,安心怀孕,她和路焱商量,在城西买了间小宅子给她居住。 眼看路焱一年齐衰期将过,偏偏安王找来,说要把meimei清源公主许配给他。 安王要的,瞎子都能看出来,那就是路相公的支持。 诞下个儿子的菊仙虽然不痛快,怎奈对方是公主,更何况路焱做了驸马就等于踏上了通途,将来她儿子也能水涨船高。 金吾军、巡使找到她的时候,一开始她还装痴卖傻,直到阿夔将她儿子的襁褓挑在刀尖上,她才慌慌张张说出了真相。 上了大殿,她看见跪着的路焱,也看见站着的路随。 没有全家都跪着,那就是还有一线希望。 所以她果断反口。 没有证据的事,只要今天能混过去,圣上这里拍板了,就再没有翻案的机会。 “路随,听说王氏的棺椁已经移出的路家墓地,王氏若不是中毒身亡,你可愿让验尸官开棺验尸?” 路焱这时才想起,为了给公主让路,此时王氏的棺椁停在义庄里,准备送到别处下葬。 棺椁在祖坟地里,还能用破坏风水阻止开馆,现在都离开坟地,不算路家人了,还有什么脸阻拦? 大理寺、刑部的验尸官都去了义庄,圣上虽没去,但派了李吉祥跟着去做个见证。 齐王虽没派人去,但顾允之带着个小徒弟跟着去看热闹。 义庄在金光门外五里处,路焱战战兢兢的将大家领到义庄外,指着黑洞洞的院说:“就在里面第一个棺材里。” 洛泱一副小书僮打扮,跟在顾允之后面探头探脑。 义庄比她想象的好多了,一个简单的土墙院子,里面的土房子比有些百姓住的房子还好些。 看守义庄的老头身穿衙门番役衣服,也不知有多久没洗了,污污saosao不忍直视。他弄清楚原因,转身拖着鞋子朝最大的那间土房走去。 “你要是怕,就在外面等我。” “我不进去看看,那不是白来了?” “搞不懂你这个人,这是陈尸,还能看出什么?想不到他还纵着你,非要我陪着你来……我是医师,又不是验尸官……” 顾允之满腹牢sao。按他的经验,别说验尸了,棺材里估计只剩下一堆恶心的骸骨。 棺材很快被打开了,尽管早有防备,大家都把鼻子和嘴用厚布巾蒙住,可还是闻到一股臭味。 王氏的棺椁并不是直接埋在土里,而是放在墓坑中,所以腐烂的程度要慢一些。但残存的皮rou腐烂物,也已经融在骸骨下,留下黑乎乎的一层。 验尸官面面相觑:尸体未做任何保护,如今皮rou不存,这还能怎么验毒? 从打开棺材盖,路焱就没敢睁开眼睛,这会儿见没动静,他才慢慢睁眼往棺材里看。 王氏当时匆匆下葬,没有经过“黍酒沐浴”、“水银浸泡”处理尸身,连棺椁找的也是普通棺木,而不是官宦贵族喜欢用的阴沉木、椴红木等防虫防腐木材。 两位验尸官商量片刻,便对李吉祥道: “李内侍,看尸骨并未因中毒变黑,其余皮rou不存,已无法判断。” “你们是说,骨头没变黑,所以并未中毒?”李吉祥追问道。 谷span>洛泱踮起脚在顾允之耳边道:“就算是下少量砒霜慢毒,也不会让骨头变黑,毒只会聚积在皮肤、毛发里。” 顾允之不动声色的上前查看,皮肤成糊糊了,毛发倒是还很清晰,可洛泱又说:“没有检查的药剂,有毛发也没用。” 他斜了她一眼: 没用?没用你说出来干嘛。 洛泱没注意看他的白眼,因为她正盯着那些皮rou内脏的糊糊看。她拽拽顾允之的袖子,轻声道: “你还记得胃、脾、肝脏的位置吧?你去骸骨对应的位置,把下面的那些混合物给取出来。然后,别处的混合物,也取一份出来。” “不会吧!你叫我去弄那些融掉的尸体!我是医师,不是……” 顾允之还没说完,只见洛泱走到隔壁的棺材前,鞠了个躬,把人家供着的饼倒出来,空碗拿过来递给他。 “你这……太野蛮了!” 顾允之嘟哝着,上前正色问道:“死者若是生前服毒,毒是否会沉积在肠胃肝脾?” “会。但现在这些器官已经分辨不出了,我们也没法验啊。” “内脏既然有毒,那它们所在位置的泥里必然有毒。”他无法描述那些糊糊,就有泥代替。好在验尸官也点头承认,但又说: “已经融成泥,没法检验了。” 洛泱从顾允之背后探头出来道: “我师傅说了,若是有芒消、白矾,可以将泥里的杂质过滤去除,得到的液体进行加热,水份减少,砒霜就会留在剩下的浓缩液中。” 砒霜的沸点是457.2c,水沸腾后并不会减少它的毒性,这样就能验出这些残渣里的砒霜。 芒硝、明矾,在大唐是药,药店里就有卖。 这两位验尸官也是懂医理药理的,他们说的每一个名词他们都认得,就是这种做法他们闻所未闻。 李吉祥听说可验毒,立即叫来外面的金吾卫,让他们回城去买这几样东西。 顾允之忍住恶心,用木棍将尸体几处的黑泥挑到碗里,同时向大家解释道: “这几处便是死者胃肝脾脏所在,而这几处同样是死者皮rou融合物。两处都做过滤,是全身都有的尸毒,还是胃肝脾部残留下的余毒,一验便知。” 他看向洛泱刚才站的地方,人不见了。 大家都在等买药的金吾卫回来,顾允之走出去找三脚猫苏洛泱。 忽而听到守义庄的老吏在说:“您放心吧,只要把它们放出去,保管一会儿功夫,就能替您抓到活鼠。” “那我就靠您啦,这些铜钱刘给您打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