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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警局的射击训练场向她特别开放之前,她的射击课堂就在他们家附近靠近杉树林的一小片空地上,摆几个空酒瓶或者空罐头当靶子。Ian要她谨慎上膛、双手持握、专注思考,但在扣动扳机时什么都别想,心态越轻松越好,她回忆着刚刚Ian示范的姿势,抬手将视线与准星持平,300英尺的距离在哨兵的视线下清晰得好像就在面前,随着砰的一声脆响,弹壳从抛壳窗飞出,弹头擦过番茄罐头的边缘,空气中残留着火药味,虎口被震得有点发麻,稍微受到了一点后座力的影响。Ian拍了拍她的肩膀赞扬道对于第一次开枪的人来说已经很厉害了,下次记得把发力点集中在肩背上,Lily喜欢他宽大的手掌贴在她脊背上的感觉,如果没有隔着厚厚的外套就更好了,她一边这么思索着,一边调整姿势,这一枪精确地打爆了酒瓶。 扣动扳机这件事意外的简单,哪怕想象对面是一个活生生的人,Lily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犹豫的,他人的生命于她而言没什么分量可言,同情心不会折磨她,只要枪口没有对着自己就行,但因为这个啰嗦的老男人的再三叮嘱,所以在子弹上膛前她会考虑一下。她觉得自己多少还是有点忌惮他的,此前不论面对高壮过她几倍的成年男性还是体能超出常人的哨兵她都没有怕过,或许是因为即便拥有能够正面压制她的实力他也未曾试图控制或伤害她的那份精神上的余裕,又或许是因为她早就看穿了这个表面看上去温柔又好说话几乎对她百依百顺的男人执拗的本质,总之试探他的底线似乎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Ian每周至少会对Lily进行两次格斗训练,事实上尽管现代兵器更具破坏力,Lily还是更偏爱冷兵器跟近身格斗,毕竟21英尺内,刀比枪快(当然不包括双方武器装备悬殊的情况),而她也非常享受锋利的刀刃切开皮rou、生命在她手中流逝带来的原始快感。在数次交手中,Lily逐渐发现自己在速度和力量上的天然优势,即便Ian的身体素质在普通人当中已经算是训练有素,强壮得恰到好处,但在面对一个真正的哨兵时还是稍显勉强,她意识到他的快准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一旦他不能在短时间内解决掉对方那么情况就会对他很不利。因而她跟这个向导的差距主要在熟练度以及应对能力上,就像现在这样。Lily躺在地上喘气,两秒钟前她翻身跃起满心以为自己能绞住他的脖子用刀口抵住他的咽喉,却在挥刀的瞬间被他一个背摔摔在地上,"你们向导难不成会读心?"“我已经形成下意识的反应,但如果你还没熟练到这个地步就要预判这个动作。“他微微俯身向Lily伸出手,她注意到他的额头上渗出了一点薄汗,这是在之前的训练中没发生过的。Lily装作一副摔疼了的可怜模样,嘟着嘴暗示他再靠近一点,却在握住他的手时一个猛拽,要不是Ian及时用膝盖撑住地面,怕是要整个人摔在她身上。“好险。”他有点严肃地看向Lily,明显很不赞同这种玩闹,后者只是毫无悔意地露出一个恶作剧成功的狡黠笑容,暗红色的流光在一双美目中闪动,她双手攀上他的后颈近乎甜腻地耳语道:“但你必须承认这回我差点就得手了。”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奇异氛围,汗水,微热的喘息,染上绯红的少女的脸庞,迅速形成一个小小的滞缓的空间,她做这些自然而然无师自通,带着纯情的欲念,在有心人眼里像催情的毒素,在普通人眼中就只是一派天真。“如果你能够再快一点的话。”他低笑了一声,把人拉起来,那微妙氛围的玻璃罩被轻轻化解。他开始认真地向她传授击败他的技巧,既然他这么大方,Lily也不会客气,她仔细地听着,把尚且稚嫩的根须深深扎进他的体内汲取一切她需要的养分。 这不是Ian第一次反思自己是不是应该多陪孩子玩玩(那些枯燥乏味的课外辅导可算不上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因为显然Lily有足够充沛的精力,有本事在几乎每门课都得A且业余时间接受并不轻松的额外训练的情况下,时不时的还给他惹出点事出来。他曾想过转嫁责任比如在休息日怂恿她跟同龄朋友出门玩玩参加一些聚会或者来一场短途旅行,结果只得到Lily嫌弃的一瞥无声指责他没话找话,并明确表示她可没时间跟那些脑袋像泡发了的松饼一样的白痴聚在一起做这些悠闲的蠢事。他们俩的相处从来就不轻松,平静也总是暂时的,所以当他接到学校的电话时他想的只有:该来的总是要来。这就是为什么此时此刻两人坐在车里,气氛尴尬又僵持。 “我真遗憾我是从训导主任那里听到这些而不是你亲口告诉我。”Ian瞥了一眼后视镜,心情沉重地开口。 “我不过是给那小子一个教训而已。那个臭老头也太小题大做了。”Lily语带轻蔑地说,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 Ian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宝贝儿,我支持你在那个混小子口无遮拦的时候狠狠揍他一拳,我要是真的在意你那些大大小小的暴力行为早被气死了。但你不能直接破坏他的精神屏障,好么?这不一样,这有可能会毁了他。” “放心吧,我是个哨兵,我甚至没对他造成什么外伤,大家都以为他只是在考场上自尊心受挫厌学了,根本没人能拿出实质证据。” “……”他为Lily天赋的进一步提升感到惊喜,同时也为她约等于零的共情能力和薄弱的道德感感到绝望,他沉默片刻说道:“对,除非有人知道你的能力,比如我。” “你要挟我?”Lily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就为了一个你他妈连面都没见过的管你女儿叫婊子的混蛋?我可真佩服你!” “你知道我不是——”“停车,不然我跳车了!”Ian只能停下因为他知道Lily做得出来。他跟着她下了车,而Lily只是头也不回地穿过街道,直直地冲进人群里,越走越远。他强忍着担忧没有立刻追上去,因为现在他俩都应该各自冷静一会儿而不是继续纠缠升级矛盾。其实他没打算把Lily的底细直接公之于众,那样毫无疑问会将她置于非常危险的境地,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为所欲为而不承担任何后果。他看着Lily离开的方向,对她大概会去什么地方心里有数。Ian总有办法确定她的位置,毕竟他可不能放任一个14岁的小女孩一个人走太远,哪怕她是个哨兵。 那之后他在杉树林深处一块山崖上找到了她,她感到烦闷的时候总喜欢来这里吹风,也有故意气他的意思,因为他说过很多次这地方很危险。最先道歉的人总是Ian,直白的,恳切的,像只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试探着拱主人手心的大型犬,最开始她觉得滑稽,后来她觉得他相当狡猾,因为事情往往又在不知不觉间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了。他们又大吵一架,尽管大多数时候都是Lily在单方面输出。可是山顶的风实在太寒冷刺骨了,Lily也坚持不了太久,Ian将她揽进怀里,她推拒着却因为这温差而感到眼眶微微发红,最后她只是狠狠捶了一下Ian的胸口,然后泄气似的把脸埋进他的大衣埋进那毛呢、杜松子和一点点几不可察的烟草味道里,瓮声瓮气地骂了一句这该死的烂天气。 后来他们一起去探望了那个住院疗养的学生,Lily被Ian按着头极其不情愿地向对方的父母表示很抱歉那场测试给你家孩子造成了心理阴影,在她说出可是他实在太弱了这句话之前Ian及时岔开了话题。他检查了这孩子的精神屏障,所幸损害不是很严重,Lily对她的新能力运用得还不是很熟练,而且只有在双方等级悬殊极大的情况下才会效果显著,于是他借口说自己以前也遇到过这种事希望能单独跟他聊聊,将对方的屏障修复了个七七八八,稍加修养应该就能恢复如初,功能上不会受到影响,只不过真正心理上的后遗症他就管不了了。交谈之间Ian也严肃地提到对方曾发表过侮辱性言辞的事,并要求他在恢复行动力后当他女儿的面收回自己说过的话,这对D级觉醒者夫妇见儿子奇迹般地恢复了精神,且Ian作为警长在镇上又颇有些威望,连忙接受了这个合情合理的提议。 至此这件事总算没有导致太严重的后果,暂时也没有人发现Lily的异常,Ian松了口气,出了医院门后感觉没那么胃疼了。“这下你该满意了吧。”Lily摆了摆手示意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陪你演这出戏简直浪费时间。“你应该庆幸他没有精神崩溃或者脑死亡,否则……”Ian下意识摸口袋找烟却没找到,“对了顺便一提,赔付的医药费从你零花钱里扣。”“你他妈…!”Lily决定把他私藏的威士忌全翻出来冲马桶。 Lily生日的时候Ian送了她一把包裹在略有磨损的皮革刀鞘里、却做工精致且保养得当仍然锋利的小刀。倒不是他不懂情调,珠宝、鲜花、裙子、绝版书,或是一些普遍意义上讨人喜欢的浪漫的东西,他都考虑过,但那是他以前对待妻子的方式,Lily不一样。 她好奇地端详着那把刀,木质镶铜的刀柄边缘沾染着一点点陈旧的血渍,昭示着它饱尝鲜血的过往,这让它比崭新未使用过的刀具更多了一分迷人的气质,银白的刀刃被生日蛋糕的烛光镀上一层古典油画般的色泽,这是一把猎刀,她惊喜地望向Ian,而对方冲她眨了一下眼说除此以外我们还需要准备一些别的东西。显然这只是礼物的一部分。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确定好了路线和天气,准备了地图指南针露营装备猎枪干粮和水,相应的许可证Ian原本就有。就在距离他们住所不远的林场开始了今年第一场狩猎。不过话虽如此,本质上就是秋游,因为Ian想带她出来散心转移转移她高度集中在人与人之间互相碾压厮杀上的注意力。其实他自己才更需要从那些抢劫诈骗凶杀案里短暂抽离出来,但如果没有Lily他多半还是会放任自己沉浸在日复一日熟悉的工作里以缓解时间带来的压迫,毕竟顺着惯性生活不去思考其中的真相总归容易得多。九月份的寒意已经悄悄将杉树林浸透,红黄的落叶铺满地面,踩上去沙沙作响。Ian轻声提醒她留意隐藏在高大的杉树和雪松当中的黑松鸡和木松鸡,那是常见也相对容易猎杀的小型猎物,很适合初学者。Lily灵敏的听觉跟优秀的视力使她很轻易就能在蛛网般交错的枝干间精确定位它们,可她因为按捺不住兴奋闹出的细微响动也很容易惊扰到这些警惕的野生动物。Ian教她利用松树杉树组成的树墙和欧石楠丛隐藏自己并尽量保持静止,因为这个季节地上到处都是枯枝落叶稍一走动就容易踩出噼啪声。“耐心。”他说,“然后等待最佳时机,在此之前不要轻易亮出自己的底牌。” 由于在使用枪械上有一定的基础,Lily适应得非常快,她对猎物的感知十分敏锐,准线也好得不得了,下手时不曾有丝毫犹豫,又快又狠,简直是天生的猎手,这点甚至是Ian这个临时老师也不能及的,他想起自己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对着瞄准镜里的小动物时常因为身为向导的高共情而错失扣动扳机的机会。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毕竟学习成为一名合格向导的第一课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一课,就是严格控制你的共情能力,不要让它影响你的判断。 很快只是猎杀小型的鸟兽已经不能满足Lily,她渴望一些更能让人热血沸腾的东西,比如说一头鹿。而相比起下诱饵这种守株待兔的做法,他们一致认为循着蹄印、粪便、齿痕以及树枝上磨角的痕迹追踪猎物的过程更有意思。有时候他们会分开行动,增加成功的几率,而如果此时恰好又在林子极偶遇其它猎人的话,大家便有可能会聚在一起规划包抄路线,然后一部分人负责从不同的方向驱赶,一部分人守在它逃跑的必经之路上。 有一次他们花费了好几天的时间追逐一头强壮漂亮的雄鹿,不仅仅是因为它有着修长强健的四肢和会令所有猎人心动的华丽鹿角,更因为它出奇的狡猾。经过了漫长的战力上极其不公平的围猎,Ian是最后一个将它撵到岔路口上的人,而Lily在离它还有五十米左右的地方抬起早已上膛的枪,趁猎物慌不择路的瞬间一枪射中了它的心脏。隔着狙击镜和汩汩涌出的浓稠鲜血,以及垂死的猎物呼出的最后的热气,Lily褐红的眼睛闪烁着嗜杀的光,而那目光不像是在看鹿,倒像是在看鹿后面的人,有那么一瞬间一种被掠食动物盯住的恐惧死死抓住了Ian,好像此时此刻倒在他养女的枪管下挣扎着流尽最后一滴血的不是鹿,正是他自己。不过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只维持了一两秒,很快便被他以高强度追逐猎物导致的疲劳为理由,像尘埃一样从心头上拂去了。不管怎样,他们配合得很不错,简直像一对多年的老搭档,他甚至怀疑如果自己真的有女儿,也未必能如此默契。 在晚秋冰凉湿润的雾气里,那孩子远远的冲他露出一个得意洋洋又含混着血色的漂亮笑容,暗淡而柔和的天光下她清丽的脸庞显得如此稚嫩,对Ian来说,不管她的本性如何,将来又会怎样(那不是他能够决定的),此时此刻站在那里的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向父亲讨要夸奖的小女孩罢了。 Ian干脆利落地将猎物剖开,刀口向外从肛门划到胸腔,小心地避开了尿道和生殖器,精准而熟练。Lily在一边着迷地看着,感叹道:“我从来没见你做过这些。你都把以前那些战利品藏在哪儿了?”“卖掉了。”他擦了擦被血浸润的刀刃,语气有些飘渺,“老家可能还保存了一些,因为有人非常热衷于此。”“你父亲?”“祖父。那老家伙脾气可不怎么好,要是你在处理猎物的时候不小心割破了肠子或者胃袋,可是会挨揍的。”他撇了下嘴做了个鬼脸,Lily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不住笑出了声。这还是她第一次听他说起以前的事,他不像其他这个年纪的男人一样爱把自己年轻时候屁大点的事成百上千遍地拿出来吹嘘。或许他跟她一样,逃离了一切躲到这个远离尘嚣的寒冷之地,这个全无他过去一丁点痕迹的地方,而这片树林又短暂地将某些东西带了回来。 深秋的夜空美丽而深邃,月光像一缕蓝幽幽的轻烟透过高大树木的缝隙落下来,Lily缠着Ian给她讲了几个鬼故事就睡了(他也不清楚这小丫头为甚麽爱听这些),估计白天累得够呛。准备休息之前他又检查了一遍柴堆是否完全熄灭,然后就失眠了。作为一名向导他能百分百保证哨兵的睡眠不受干扰,自己却要依靠酒精或安眠药。Lily从睡袋里露出半张精致小巧的脸,额头饱满,鼻尖俏丽,睫毛如鸦羽,这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如果忽略那头睡得乱七八糟的卷发跟微微起伏的胸脯,简直就是个大一点的陶瓷娃娃,谁能想到这个娃娃刚刚还宰杀了一头三百磅的猎物、只要两三秒就差点让一个哨兵脑死亡呢。 这孩子比他更适合塔。恐怕他们自己都不清楚他们选中了一个多么完美的样本。他略带讥讽地想着。 Ian并不确定自己这样做是否正确(说到底这个世上当真存在正确的事么),他所做的一切都让Lily变得更强大,同时也更致命。但他的确好奇,好奇在受到合理调控的实验环境下,这个即使碎开也要划别人一手血的瓷娃娃究竟能成长到什么地步。最开始只是安全的演习,然后是一点点无害的杀戮,一点点合法的鲜血。一部分的他默默观察着,像研究员观察培养皿里的实验品,带着一丝诡异的期待的心情。而另一部分的他没有想太多,只是单纯的在照看一个孩子的起居,传授她一些生存技巧确保她在遭遇危险时拥有多种应对措施而不是只能无助地等待或许根本不会到来的救援,并在她感到孤独的时候陪在她身边,仅此而已,这难道不是一个正常的监护人最起码该做到的事么。 睡梦中,Lily不自觉地靠过来,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她的头发散发出某种毛茸茸的鸟羽的味道,将他从思维的虚空中捞了出来,于是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他短暂地合上了眼睛。 即便同住一个屋檐下,人也未必能有多少相处的时光,我们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消耗在惹人厌的同学、关系不咸不淡的同事以及各种各样不得不打交道的陌生人身上,或是在无尽的孤独的事业中跟自己呆在一起。这都是在那些荒漠般永无止境的重复工作、自言自语以及自我折磨的间隙发生的事。幸运的是它们至少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