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与怀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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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红香走得很快,快得只比风慢上了一点。 如果是你,以为身后有个要把你狠狠打上一顿两顿的女人,岂非比她走的更快? 但是有一个人绝不会这么做。 如果有一个武功很好的女人追在他身后,要狠狠地打他,他恐怕不仅要停下来,还转过身去好好看看这女人长的什么样子。 这一个人就是陆小凤! 不过陆小凤并不在这里,他在哪里,根本已经成为江湖上一个很大的谜团。 又或许,他早已经死了,骨头埋在无名的坟冢里,土上已长了很多青青的野草。 也许就在红香脚下的这座山上呢? 这座山没有名字,是苏州府一座名不见经传的荒山,山势高峻,两边如被巨斧削落,每逢夏季暴雨天气,必有泥石流滚滚而下,因此很少有村落愿意迁到这里。 辛十三的百花园落在这山下一处讨巧的高地上,既不受泥石流的打扰,又不受外人的打扰。 红香的家则落在一处更讨巧的地方:无名山的山顶上 。 只有很少的人知道,有一条弯弯的小道,是可以一路走到山顶上去。 红香当然是知道的,她从小就在这里长大,不说一条小道,她连每一棵树什么时候生芽,什么时候落叶,都清楚地知道。 她与阿妈的小屋子就在山顶那一片密密的树林里。草屋子有四间房,一间是她的,里面放着少女所需要的一切;一间是阿妈的,额外放着她的一架缝纫机;还有两间用来吃饭和洗澡。 日子过得很朴素,但总算还是过得下去。 “阿妈,我回来了。” 红香像往常一样推开了门,可是这一次,她却看到了一个男人坐在阿妈的对面,阿妈正吃吃地笑。 这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很多女孩子看到他眼睛都不会转了。 红香的脸忽然红了,女孩子看到一个大帅哥在自己面前,无论她有没有想入非非,总是很容易脸红的:“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男人笑起来:“我叫做冯小路,你的确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你。但我同你的阿妈却老早就认识了。” 红香问道:“很早么?” 冯小路说:“嗯。” 红香又问:“比我认识得还早?” 冯小路还未说话,阿妈便说话了:“阿妈还在青云寺修行时就已经认识他了。” 红香吃了一惊,因为那时候的事情,连她都不是很听她的阿妈讲过。 冯小路笑道:“看来你一定不很知道以前的事。” 阿妈淡淡道:“如果你说的是我曾经是‘江湖四大母老虎之一’这一件事,那么我的确曾经不打算现在就告诉她。” 这下红香惊讶得要把眼珠子瞪出来,在她看来,她的母亲简直是世界上最温柔最可亲的女人。 “不过,你的阿妈同我那时认识她的样子已经完全不一样啦。” 冯小路又道:“不然,这时候我应该已经被她的小莲花手抵住喉咙,最多只有一刻可活了。” 莲花是一种清净圣洁的花,小莲花手却是一种又快又仁慈的杀人手法,它的仁慈之处就在于它让人死得特别快,几乎一点痛苦也没有。 青云寺的沉柯师太最会这种奇妙的手法,而她的座下的弟子里,又数妙思用得最好。 妙思不仅用小莲花手用的很好,人也非常清雅,相比之下,她那有点冷漠的脾气,就好像是一件金丝衣服上的一小点霉斑,变得一点也不重要了。 将她列入“四大母老虎”,不过是因为不管什么男人,即便是陆小凤,她都不假辞色而已。 可是像她这样的寡情的女人,居然也有动了真情的时候。 其实,越是内心纯洁的人,便越是容易上感情的当。 6 妙思,常蓝蓝,同辛十三。 两个深情而坚强的女人,一个同样深情却摇摆不定的男人 。 阿妈早先已同冯小路讲了这俗套的故事了。 她当然已经不再是妙思,不再回青云寺,如今她同红香身上仍然穿着灰色的缁衣,只是因为别的样式她都不太熟悉,就连她偶尔作裁缝的手艺,也是缝一些早有成衣的款式。 冯小路曾经问她现在要怎么称呼。 “如今你可以叫我给自己起的名字,怀絮。” 阿妈说,“无名无姓,或者你当我姓怀。” 冯小路想起她以前同自己说过,她是夏天在柳树下被沉柯师太抱回青云寺的。那时候她还很小,在襁褓里一直哭,直到沉柯把她抱起来,带回了青云寺。 佛家多慈悲,青云寺修行的女尼,有一半多都是山下被弃养的婴儿。 这些话怀絮很少讲给红香听,更没有别人可讲,遇上这位嘴很严的老朋友,她才忍不住讲一讲。 她道:“不过我想,你找我一定不止同我叙旧。” 冯小路道:“不错,我找你,是因为有人告诉我,有一个人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怀絮道:“哦,是什么事?” 冯小路道:“他要你去杀一个人,一个有钱人。” 红香叫起来:“哎呀,竟有人要我阿妈去杀人?他一定是个坏蛋!冯大侠,你快告诉我,他要我阿妈去杀谁?” 冯小路冷冷道:“江南金银花,茫茫珍珠如雪下。” 7 阳光如死,愁云惨淡。 园子的主人坐在他的百花园里,望着那非常美丽的海棠树。 花叶簌簌,蓬勃而朝气,他却好像老了一百二十岁,如一条枯烂的朽木,要随着夕阳一起落下去了。 辛十三道:“一定是那伙人发现她逃走了,找到了这里,又把她带走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的声音竟也变得很老。 花满楼站在他的身后,道:“不会的。你有很多朋友,他们都会帮你找到这伙匪人的。” 辛十三喃喃道:“我一个种花的匠人,哪还有什么朋友?” 花满楼笑起来:“我难道不是你的朋友吗?” 辛十三又道:“如果只有你一个,恐怕是不够的!那么多衙役官差抓捕那伙匪人,到现在已是三月有余,却都是无功而返,空手而归。” 失踪的原本就是各个大户人家的夫人。这些大户人家最不缺的就是金银,他们想必已经对官府许下重诺,私底下也已找了许多武林高手探查此事。 然而三个月过去了,却还是毫无结果。 这叫辛十三怎么放心的下? 花满楼却道:“可是这一次不同,带走你夫人的人已经露出了破绽。” 辛十三一愣,随即喜道:“什么破绽?” 花满楼道:“辛兄这处小阁避世而建,人迹罕至,连花某也是第一次来这里。辛兄曾对我说,这处的仆役连各类采买,都是令人送到十里以外的一处破庙里,隔日再去取,想来花某不曾记错?” 辛十三道:“是。并且采买诸事,都是我月前亲自同货店老板商议的时间,这些人并不知道何日会送货来。” 花满楼:“那么这伙匪人,又是如何找到尊夫人的呢?” 辛十三大惊,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难道红香和她的阿妈,也与这伙人是一起的?” 花满楼微笑道:“绝无可能。如果她们真是帮凶,想必早已知道了百花园在何处,为何今日才将尊夫人带走?” 辛十三默了片刻,叹息道:“这我倒想不出了。” 花满楼道:“我想掳走尊夫人的一定是一位医生。并且是夫人最近求过的几位里的一个。” 辛十三叫起来:“啊,正是!”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以辛十三对妻子的爱心,自然不可能叫难以起身的妻子同样到十里以外的一个破庙里求医问诊,近来他安顿常蓝蓝的客栈,不过离这百花园一里不到。 花满楼道:“纵然你们再仔细地隐匿踪迹,他们只要探查那客栈的四周,总能找到你们,并且以他们的能力,应当不会找得太久。” 辛十三道:“竟是如此……” 说着,两行泪沿着他的脸庞滑下。 花满楼安慰道:“如此想来,尊夫人身上的病大约是这些人下的毒,好叫人走不脱。辛兄不必自责,原是那伙匪人太过狡猾。” 辛十三哭道:“可是要我如何不自责?这些事情,我为什么没有早些想到?我真是个笨蛋,大笨蛋!天底下没有比我更笨更傻的大笨蛋了!” 说着,他开始用手用力地擦掉脸上的眼泪,可是一点用也没有,因为他越想越悲伤,眼泪也越流越多,眼泪越多就越擦不干净。 花满楼不说话了。 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最亲近的人因为自己生死未卜,那他发疯都算是很正常的。有的人甚至还会因此自杀,好在辛十三不是这样一个人。 花满楼只希望此时辛十三能痛痛快快地发泄出来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心好受一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又或许只有一刹那。 辛十三听见花满楼又问道:“还有一事,尊夫人未曾发病时,可曾同辛兄说过那伙匪人之间如何称呼,长得是什么模样?” 这话好像一句咒语! 辛十三忽然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了,而且他几乎忘记把手从自己的脸上拿下来。 花满楼问道:“辛兄,怎么了?” 辛十三立刻道:“没有怎么。” 或许是因为哭得太久了,他的声音变得又沉又模糊,好像嗓子里压了一块鹅卵石:“我只是想到,那伙人把我夫人的眼睛蒙着,耳朵也塞着,手脚都绑着,她又能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一阵大风吹过,园中木叶萧萧。 花满楼默然。 等他还要问的时候,辛十三忽然开始打自己的左右脸耳光,于是他只好不问。 天恰在此时黑尽,东边天空升起一弯月亮,细如银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