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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宇钧说两天的时间带我在国内散心,我没问行程,全由他安排。那天他先带我去民宿放行李,接着开车到海生馆。碰巧有些学校的学生在这里校外教学,人潮颇多,我怕走散,所以分神留意关宇钧的动向。

    他真的很爱盯着水里的东西放空,也会指着鱼、珊瑚跟海葵问我问题,我说下次乾脆带水族图鑑来好了。他一听露出微笑,两颗虎牙跟着见人,近来少有的灿烂笑容却像灼烫了我的视网膜,我挪开眼避开,喊了他要跟上。

    前方有个环形坡道绕着一个大圆柱形的缸子,里头的鱼正在群游,我走过它回首看,关宇钧站在坡道上观察鱼群,幽蓝色的光辉笼罩着他,画面很美,我忍不住拿出相机给他侧拍一张,趁他看来之前又拍些鱼的照片。

    我们走到馆外,太阳晒人,关宇钧问:「要不要吃冰淇淋?」

    「这边东西很贵。」

    「我请客。」

    不是我付钱当然要吃了,我买了一支冰淇淋,舔得正开心,关宇钧走在一旁说:「我想尝一口好吗?」

    我思考着卫生问题跟一些微妙的情绪变化,没来得及回应他,他握住我的手把冰淇淋送到嘴边咬了一口,直接截去冰峰,我惨叫:「太大口了吧!」

    他笑道:「有什么关係,吃不够再去买。」

    「那你怎么不乾脆再买一支啊!」我大叫,这时一群孩子像鱼群一样经过这走道。

    「万一不好吃的话──」

    「屁咧,冰淇淋是能难吃到哪里去。」

    「别这么计较。我们去看企鹅,走。」他伸手拉住我,把我扯出人流,其实根本不会就这么走散,周围都是小个子。但他握着我的手就没松开,直到我说要拿相机换电池。

    其实,我很怕他碰我的手,我怕记忆他那双手的触感跟温度,更怕变成第二个陈朝,我想他这么冷感的傢伙,只是习惯保护跟关怀弱小罢了。有时他会有些学生来访,或是习武的同好,我也曾在他家一边吃饭一边看他跟那些人切磋,他待人接物很客气友善,但里外亲疏分得很仔细。

    可能是因为陈朝的缘故,加上我开的店恰恰投其所好,因此他对我特别关照,我觉得他对我态度比较特殊,但也仅此而已,这都不能让我误以为他也对我產生了好感。关宇钧其实是蛮会拿捏分寸的人,只是对同性没有太多想法和顾虑,所以没想过陈朝会喜欢上他吧。

    想想陈朝,我就他妈的都吓醒、痛醒了。有时觉得关宇钧真像唐僧,大家都爱吃他的rou,可是又俊美得无法一口吃尽。

    就在我默默内心戏的时候,一阵阵寒气袭来,眼前就是企鹅馆,有工作人员正在清扫牠们的家,纷纷把牠们赶下水游泳,有的还排排站在馆员的脚边等吃的,萌得我拿起相机就跟那些孩子一样奔上去黏在玻璃前面狂拍。

    「不能用闪光灯!」我一面拍一面纠正用了闪光灯的人,大概是不小心太凶狠了,孩子们以我为圆心空出一块区域,但是企鹅全往我这里游,有的还上下衝刺,像在表演特技,于是小朋友们又惊叹得凑过来。

    我拍照不够,开始录影,然后想起有什么被我漏掉了,回头找关宇钧的身影,他在后面较高的平台上对我挥手微笑,我也帮他拍了照,挥手回应。他对企鹅兴趣不大,我也是拍完照就在那个北极圈的馆逛了会儿就走,另一个馆的隧道里挤满了人,随便按着快门就随人流出来,最后我跟他坐在一个厅里休息,前方是大洋池,解说员正在宣传一会儿的解说时间。

    「哇。」我讚叹。

    「看到什么了?鯊鱼?魟鱼?石斑?」

    「看到他们甩屎。」我认真道:「大鱼拉屎都状观啊。一坨坨的撒出来,厉害,厉害。」

    「……浪漫杀手。」他苦笑。

    我冷哼,斜睨他说:「哦,你就浪漫了?」

    「也没有,只是不会特地说什么屎跟尿的。」

    「不觉得很厉害吗?小鱼都不会被砸到,你看你看,又拉一坨超大的,即溶分解!大洋池拉屎秀,哈哈哈。」

    「好啦。」他笑出声,我也跟着笑起来,一旁听见的孩子也开始讨论起大鱼们的屎弹攻击,气氛完全被我带歪了。

    我们在海生馆消磨一天,然后回民宿吃饭,吃完他开车载我去热闹的大街走走,那条街有许多店家,吃喝玩乐都有,也有夜店,可是酒都很贵,而且不优待男性。我们买了烤山猪rou片吃,喝着水果冰砂,一条街来回走,然后回民宿洗澡休息。我洗澡完坐在床的一侧地毯上,对着落地窗外的夜空发呆,星星越看越大颗,真的是星大如斗。我听关宇钧洗澡完出来的声音,一手往后招:「喂,快来看,好大的星星!快关灯看星星。」

    他关了灯,静静走来坐在我一旁,我觉得整个人像是要被吸到夜空里,有点莫名慌乱,于是又抓住他肩膀求助道:「帮我找眼镜,我的眼镜不见了。」

    我两手在地毯跟床铺上摸索,產生一种我丢失眼镜的错觉,他捉住我前臂把我拉近,捏着我镜架说:「眼镜一直都戴着,你傻瓜。」

    关宇钧温柔笑斥,气息轻拂我面颊,我洩了力气坐回原位,靠着床尷尬笑了几声:「真白痴。你不要跟别人讲。」

    他没应声,但黑暗里我觉得他在微笑。安静了很久,他问:「在想什么?」

    「不知道陈朝怎样了。是不是在等我们去找他。我们要不要去拜海神什么的?」

    「去求过了。都说没音讯。不过,骨灰确定是他的。」

    关宇钧一手搭在我肩膀,揉了揉肩头安慰道:「别再想了。你不知道人的念头既能给人救赎,也会形成束缚?运气好能把他盼回来,但也是他家人的事,万一这些念头招来不好的东西,很容易被趁虚而入。」

    我听他说得严重,皱眉嘀咕:「好啦,你不要吓唬我。说得这么可怕。」

    「人的情绪会传染,气氛会传染,其实心病也是。我不是要吓你,是希望你能放下。他有他的造化,如果冥冥中註定,也是无法强求。以前我也总看不透……每走一个人、失去一些什么,人才会从中领悟、堪破。」

    我想起关宇钧的事,可能是想起过去亲族缘薄又失去双亲的事,一时感慨吧。他想起了什么,问我说:「你老家在哪里?抽个空回家看看爸妈也好。」

    「我也想。」我笑了下,跟他坦承:「但是早几年我爸妈也走了。车祸走的,还好没有痛苦太久,也没有太惨的外伤,我开店就是因为他们……今年初才去看过他们,在灵骨塔。」

    他没有说一般我以为会听到的回应,像是抱歉或安慰的话,而是平和的看着我说:「生死都是自然要经歷的过程,躯壳就像交通工具,乘载的东西有限,完成了一段旅程就该下一个境遇了。」

    「陈朝也是?」

    他点头,我想他也是试着走出丧失亲友的悲伤,当初觉得他好脆弱,现在又感到他的坚韧可靠,算是比我成熟许多了。

    于是我不自觉跟关宇钧说了一堆自己的事情,然后我们聊起童年记忆,喜欢的卡通、流行过的游戏、打工过的地方,念书时的顽皮事跡,他跟我说了些鬼故事,我听着害怕,怒道晚安,这才各自就寝。

    睡着后我看到我床边有东西,我几乎确定这是个梦,梦里场景跟民宿房间一致,只是房里多了东西,很诡异。睡前关宇钧已经把遮光窗帘拉上,就算从隙缝渗入散射光线也很微弱,但我感觉到那东西缓慢的膨胀,胀成一个人形,接着祂飘了起来,飘到我上空再慢慢降下。

    彷彿要与我重叠一般,我相当紧张害怕,可是完全不能动弹,那东西黑呼呼的逼近,我看见祂的双眼眼皮被粗糙的缝起来,但我也发不出声,祂说:「因为不缝起来,眼珠会被鱼吃掉。被别的东西吸走。你不是在想我?所以我来了。」

    祂的话语触动了我最直接的思念,几乎要哭吼出来那个人的名字,不管对方变得怎样我都想再见上一面,我听到自己发出难听的喊叫,同时用力伸出双臂想把祂留住。

    「陈朝!别走!」我哭了出来,自梦中惊坐起,抱的却是关宇钧的腰。他人就站在我床边,靠落地窗的那侧,一手拿着电子烟,在他旁边虚空中有团淡白色的烟气,烟雾中困着淡青色的光,那感觉好像烟雾形成网将某个东西捕捉住。眼见雾里的青光要突破,关宇钧往它又喷了口烟,再拿出一个细小的玻璃管状物,一开盖就自动将那道烟吸入。

    我呆愣的看着这一切发生,不过几秒的时间,关宇钧跟我说:「刚才你被鬼压床了。不晓得哪里沾来的污秽,睡前明明没有……我看换床睡好了,你睡我那张床。」

    我跳起来抓住他的手说:「是陈朝啦!陈朝!陈朝、把它放出来……」

    关宇钧俐落收起东西,禁不住我乱抓乱扯,一把将我按倒在床上说:「不是陈朝,只是一般的污秽。你冷静点。」

    「真的?你没搞错?」

    「要我再放出来让你检查?」关宇钧偏头看我,我问:「你那个烟……」

    「这只是抓鬼的工具之一,方便而已。里面改过,跟一般的不太一样。天快亮了,你再睡一下吧。」关宇钧问我睡哪张床,我说都一样,他坐在床边说:「你睡。我睡不着,在这边看着你,没事的。其他都等的天亮再说好了。」

    他安抚我之后坐到角落小沙发上,我凝视他,他抽着烟望着我,静静看着,不说话也不带什么情绪,眸光却像遍洒月辉的海面,教人沉溺。我心思浮动,闭起眼转身背对,悄悄萌芽的情愫好像打翻了水,表面是擦乾净了,但其实很多都渗透到深处。

    我对他是有好感的,无法拒绝他提出的邀约,也无法闪避或退后,只能停在原地不动。但我想这都是一时的,这不是我第一次单恋,忍忍就过了,等我们越来越熟稔,那份怦然悸动都会淡去,搞不好还会幻灭。

    何况我没办法忘了陈朝,光是喜欢上关宇钧都有一种我在掠夺的罪恶感,好像很对不起陈朝。明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脑海都是那天和陈朝看电影的时候,他一时说的玩笑话。他说,我们两个乾脆在一起,就让关宇钧一个人孤单吧。

    但我知道陈朝捨不得关宇钧的,他怎么捨得。

    天亮了,我在赖床,听见关宇钧去浴室盥洗的声音,我揉眼翻身,突然有人拿枕头把我的脸蒙住,压得死死的,我双手胡乱挥舞却抓不到任何东西,要是有人恶作剧的话我一定能顺着枕头揪住对方的手,可是竟然什么都摸不到,也无法把枕头拿开。

    我喘不过气,眼睛甚至被压得发疼,也侧不过脸,就在开始晕眩时,枕头被揭开,我猛的吸气、咳嗽,关宇钧用一种纳闷狐疑的眼光打量我,然后他的电子烟又出动了。

    「还好吗?」

    我莫名一阵反胃,推开他跑去厕所对着马桶吐,吐出来的都是前一晚吃的食物,再照镜子都觉得脸色超难看,还盗冷汗。他走来捉住我手腕,好像在做探脉搏的动作,又探我额温看发烧没有,然后他说:「吃得下东西吗?民宿有中式跟西式的早餐,多少喝点粥。吃过我们就回去吧,你这样不太方便在外面走动了。」

    我抓住他的手问:「我怎么了?」

    「还不清楚,可是有我在的地方竟然还会有邪祟对你出手……不得不怀疑你身上出了问题。」关宇钧看着我蹙眉苦笑,拍拍我肩膀说:「我不会让你出事的。等下一回去先带你去个地方,要调查一下。」

    我们吃了早餐就啟程返家,关宇钧说要带我去的地方不是什么大宫庙,而是市区一间大型的宗教百货卖场。主要是佛道教的用品,也有其他宗教的专区,商品陈列得很清楚,关宇钧说他的电子烟也是跟这儿的老闆订的,那是凭私人交情才有的订製品。

    卖场有两、三个工在铺货、搬东西,关宇钧问了柜檯一个员工说:「辉哥在吗?」

    那谐音让我想起了火锅,刚才途中也有在休息站吐了一遍,肚子都饿了。工读生指着里面说大概在仓库指挥员工点货,我就跟着关老爷过去找人。卖场佔地宽敞,里面有一区是办公室,再过去就是仓库,厕所是在前头。

    办公室的百叶窗没拉,能看到里面很普通,有个神坛供着一尊观音,关宇钧走到仓库外头喊辉哥,里面有人用浑厚的嗓门应了声,走出来一个高大挺拔的中年男子,唇上留着nongnong的鬍鬚,鬓角也修得很有型,瀏海往后翻捲梳高,抹了点发蜡定型过的样子,穿着有白鸟印花的衬衫和芥末色的长裤,感觉很爱打扮。

    由于辉哥的身材高挑,肌rou和骨架都不输模特儿,所以反倒不觉得那身打扮很突兀怪异,只觉得眼前一亮,自己闯进了异次元。

    「是小钧啊。干嘛?来买新的烟弹?最近做了一批新的型号,保证不漏油,而且棉芯都在莲座前泡了咒水加持过再烘乾,吸收阴气能力超强。咦,这你朋友?那个叫陈朝的小弟?」辉哥逕自推销,瞄了我一眼,也不等我们回话就说:「你最近要当心,出入留神啊。好像不太妙。」

    「他不是陈朝。他是刘奕光。陈朝已经走了。」关宇钧很平静的说出陈朝的事。

    辉哥的反应不大,一脸恍然大悟跟我们说:「怪不得新闻台有做他的专题,别台也跟着做,还重播好几天咧。我还想说怎么一直播,但是我都用听的,从来没仔细看陈小弟的样子,认错了不好意思啊。」

    我笑着表示不介意,关宇钧代为解释,辉哥他是个大脸盲,认人都是靠气。这似乎不容易对我这种外行的说明,关宇钧也就几语带过。辉哥招乎我们进办公室说:「打个招呼吧。」

    关宇钧对着观音像合掌,我也照做,就像辉哥说的是打招呼吧。接着他请我们坐沙发,他自己坐着旋转的办公椅看着我们问:「这次是为了刘小弟的事?」

    关宇钧点头,他说:「我想请辉哥帮他看看出了什么问题。」接着将前一晚发生的事都交代过一遍,我觉得这过程很像是看诊求医,而辉哥是灵异科的医生。

    辉哥听完看向我,亲切微笑,我有些茫然望着辉哥的笑顏,他说:「陈朝走了,你不要太难过。他有他的命数,就算是我也无法改变什么。把他放下,好好过日子吧。不然的话,也只能请你求多福了。一会儿我替你收惊,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就去看医生,等下就叫小钧带你去,知道吗?」

    我点点头,还以为辉哥要说什么更有爆点的事,比如我卡阴、中邪、时运不济什么的,都没有,他去弄了米来帮我收惊,也不收钱,关宇钧坚持要包个红包给辉哥,辉哥叫他在红包里放个一元就好。结束后,辉哥说我去外面逛一下,他有话跟关宇钧讲,我就在卖场间晃。

    他们没聊几分鐘就出来,我瞄到辉哥拍了拍老爷的肩膀,老爷点头苦笑,我看他们聊得差不多了就走回去,听见辉哥说节哀顺便,大概是为了陈朝的事在开解老爷吧。关宇钧迎向我,脸上是淡柔的笑意,他说:「先带你去诊所掛号吧。」

    趁着私人医院还在营业,我们去掛号看诊,我得了感冒,还感染了肠胃,一回家我就有点闹肚子,赶紧吃过药,回了关宇钧的讯息道晚安。

    其实我不太明白辉哥说那些话是什么用意,他要我放下陈朝,我不认为我对陈朝有那么深刻的情感,只是他的离开太突然才打击了我。睡前我瞄到床头的书,打开灯拿来翻阅,是陈朝的书,书里是他对生活、创作的一些感悟,字里行间都流露着对某人的思慕,有情有怨,很温柔、温暖,也活泼淘气,彷彿陈朝那些表情和风采都歷歷在目。

    陈朝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就算我对他没有什么情愫或曖昧,也都会被他吸引。但这不表示我撞鬼卡阴就是因为放不下陈朝吧?

    辉哥的话太模糊了,难以琢磨深意,关宇钧也没讲什么,可能只是表面上的意思吧,要我好好生活。所以我不再多想,放下书睡觉。可能是因为感冒的症状一个个浮现,我睡得不太好,半夜懒得戴眼镜,摇摇晃晃跑厕所拉肚子,然后拿了放床边的保特瓶补充一点水份,躺着继续睡。

    我梦到有人跟我说:「阿光,你有没有可能喜欢我?比起姓关的,我们在一起不是更快乐?我们在一起吧。」

    「你不是那么爱他吗?哪有这么容易说变就变……」

    「因为我遇到你啊。我们才是适合的一对。你是我的。」

    我的。我的。是我的。我听见那声音岔开,好像有两个人、不,三个人同时出声,我喘不过气来,却挣扎得并不积极,因为想到陈朝说不定很寂寞,要我去陪他,虽然恐惧,但一想到我走了也不会怎样,就觉得去陪陈朝也好。

    那痛苦逐渐吞没我的意识,我好像要陷进流沙里一样,可是有人将我拽出来,我惊醒。一团白烟往落地窗的方向飘出去,穿过窗帘隙缝,这时房间落地窗被敲响,能看到外头有个背光的人影。我发怵,抽了一口气,外头的人出声喊:「我是房东。」

    是关宇钧?我半信半疑去拉开窗帘,果然是他,穿着居家宽松的米白色上衣和五分裤,套着双球鞋站在阳台上,一手拿着电子烟,有个按键闪烁橙光。

    开窗门时我慢慢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一阵毛骨悚然瞪着他问:「我又、撞鬼了?」

    他点头说:「一隻五个头的妖魅。你家地基主吓得跑来叫我。」

    地基主!原来真的有,看来搬家、开店时的鸡腿便当都没有白费,由衷感激祂们。关宇钧说完两手小心翼翼端着我的脸侧和下巴,我稍微偏头,这才感到丝丝凉意和疼痛。但是当下我没想太多,而是先问他说:「你该不会是爬阳台爬过来吧?我看两户之间阳台的距离不算短,而且……」

    他没回我这问题,只说了句抱歉,私闯民宅了,接着喃喃自语:「幸好伤得不重,要消毒擦药了。你有医药箱吗?」

    「有。我脖子痛,好痛。」我走回房间拿医药箱,顺便把灯都打亮。结果我在镜子里瞥见自己脖子一圈都是黑的,那是一堆黑色头发缠住颈部,怪不得我又痒又刺痛。他跟我借了刀片慢慢将头发割开,然后仔细倒着食盐水消毒。

    只是伤及皮rou,比刀片画得还浅,就是擦破皮的程度,但我还是很惊恐,他给我消毒上药的时候我都很想哭,但是碍于面子而强忍住。我双手抓膝盖忍耐,问他说:「如果你没救我,我是不是会被割头啊?为什么凭空生出什么妖魅的,明明以前也……」

    我这话无疾而终,其实以前我也挺常撞鬼什么的,爸妈还带我去庙里求护身符,当兵那时期尤其担心我。不过我逐渐习惯了,而且都是过客而已,不是太害怕。但这次不同,彷彿次次都要我的命,充满恶意,我怎么能不怕?

    关宇钧的动作很轻,但我还是痛,他说:「这是一时的。我会保护你。」

    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我什么都没做啊。难道……」难道只是因为我喜欢关老爷,连单恋都不行吗?可我又怀疑这不是陈朝的影响,虽然认识不久,但我不认为陈朝会那样害我。

    关宇钧拿棉花棒给我上药,他说:「疑心生暗鬼。类似这情形吧。人心既有光明也有黑暗,是无常的。本来会变成怎样、有什么想法也都不奇怪,但有时受了刺激就太执着、偏了,失衡了。不是说心里生病就一定会遇到这种事,只是你的体质似乎容易招来其他空间的东西。」

    「我的体质?什么体质啊?」我不太爽,虽然不是针对他,语气却有点衝。

    关宇钧并不以为意,依旧温和回答:「营养过剩吧。」

    「开什么玩笑。我上吐下泻哪来营养。」

    「你知道吗?神是怎么生成的?」他忽然丢出一个没头没尾的问句。「人的信念是很重要的力量,能支撑他人存在,甚至出现神。不过,鬼也一样。人的心,对鬼来说同样营养。」

    我沉默,跟他说:「我爸妈走的时候……一些亲戚都在背后说是我剋死的。」

    「那是他们乱说的。」

    「不是吗?可是你之前说疑心生暗鬼,又说我容易招来那种东西,我说不定就是这样害死他们、说不定陈朝──」

    「刘奕光!」关宇钧忽然在我面前击掌,一个响声把我混乱的思绪斩离,我错愕望着他,他淡定如常的告诉我说:「你剋不死任何人,不然你也养不活这一屋的活体。你没有命硬到这种地步,不要被别人的言语支配了。你父母离开是意外。

    这事也跟陈朝无关,如果他在,我或辉哥一定能察觉出来,况且他不是在陆地走的,就算是想上岸也很困难……只能请託辉哥他们烧化一些东西,把祝祷的东西渡到海里,希望陈朝收得到。

    至于你的体质,是我失言了。有些生物向阳,有些则相反,对祂们来说,你是光,有的仰望憧憬,有的则会想掠夺,那都不是你能决定的。祂们有祂们自身的个性、自己的道,碰巧你这阵子低潮,就被盯上了。」

    我好像听懂他的比喻,但仍不安,他拿纱布绕我的脖子,我咀嚼他的解释,疑惑道:「可是这次不太一样,真的,不光是充满恶意,而且说出现就出现。」

    「可能是被洞悉了你的弱点吧。所以辉哥才说你不要再想陈朝的事了。我也不希望你再想着他,我,不希望你被他带走。」

    我不解:「你不是说不关他的事?」

    「的确无关。但是你心里想着他,就不能说这事情无关。该不会你喜欢他?」

    他的问题一丢出来,我才发现他替我包扎好之后,我们的距离近到相当曖昧,我回答没这回事,伤口痛得我咋舌,忍不住想摸脖子。他抓住我不安份的手,低声提醒:「别碰伤口了。」

    我收手,沉默的盯着他的手,他忽然认真问我:「你相信陈朝吗?」

    「什么?」

    「你相信陈朝不会伤害你,是吗?」

    我抬头和他四目相接,难得看他有点紧张的微微蹙眉,原以为他那么无情,人死就不再惦记了,提也不提,其实他对陈朝是很有感情的,只不过已经无关情爱,而是兄弟之情。

    「一开始动摇过。不过我认识的陈朝不会做这种事,虽然他喜欢开玩笑,但从来不会这样伤害别人。」陈朝是个讨喜的男人,也是个才子,虽然有不少緋闻,却从没听过谁说他不好的。他甚至跟我自爆过哪个明星跟他传曖昧,他不介意,觉得也算是提携后辈,根本就大方过头了。

    我回忆道:「虽然他有点王子病,任性的时候很任性,砸东西也没在手软,但他每次伤害的总是自己。我自己除了同好之外也没其他圈子的朋友,跟他当朋友其实很好,他对每个人都很好,很护短。我知道这不是他搞的鬼,就算是,我也不怪他……我,真想再见他一面,跟他说些话。为什么连一句再见都没办法、好好讲了……」

    关宇钧拿了面纸擦我脸,我才发觉自己哭出来。关宇钧把我抱住,拍拍我的背安慰我说,陈朝能在走之前认识我,其实也是蛮好的事。我哭得累了,床上枕头还有我的血,我也不敢再睡那里,关宇钧就陪我睡外面沙发。我其实很不好意思,但他说他必须看着我,还说他其实不是很需要睡眠的那种人。

    又是一个折腾彼此的夜晚,我不禁会想像以前关宇钧是否也这么温柔的照顾陈朝,而我偷了这份温柔与关怀。

    「老爷……」

    「嗯。睡吧。」

    「我会赶紧振作。」

    「很好。」

    「然后你就不用再对我那么好了。」我闭着眼喃念,口齿不清,不知道他听到没有。他没应我话,我也不打算看他什么反应。只是觉得,如果他只是对我稍微特别一点,倒不如不要,因为他无心,却会害我越陷越深。

    我打算在这里定下来,开店也不是说搬就搬,我还负债状态,没办法再搬迁。关于感情,暂时还是那个忍过就算了的模式吧。只是希望这次不要拖得太久,要不然对我来说也是很煎熬。

    「为什么?」他隔了很久才问,我都快睡了,敷衍似的回他说:「因为我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想想陈朝……他……」好像不能再说了,我不说了,真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