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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五 在水一方

    

章十五   在水一方



    天气下降,地气上齐,天地相荡,阴阳相摩,鼓之乃为震雷。

    然世间万物,道魔妖怪,炼五行之精以合道,盗天地之气以长生,窃阴阳之神以无衰,颠倒乾坤,逆转阴阳,自不为天道所容,是故天地降以雷霆天劫灭之绝之。

    人之rou身,五脏六腑,紫府丹田,十二重楼,暗合阴阳孕育之道,为万物所仰。

    故人之修者,十之八九,于炼气入道,筑基凝液之时尚不为天地所惊,雷劫不为所至。

    然百兽禽鸟,草木山石,皆以修得人身为本。逆天地之规,得天地造化,汲日月精华或可有一线通灵机缘。

    启灵之时,溯本归源,必有一道五行雷劫。

    融灵之时,相生相克,则有三道五行雷劫,一道九霄雷劫。

    乃至玄丹之境,则必有五行神雷齐至,三道九霄神雷。

    这雷劫之于人族百兽,是劫波亦是机缘。

    若是不以外物,生生捱过天劫,这万钧震雷炼体而锻骨,五行神雷固脏而凝脉,那九霄神雷净三魂而洗七魄;然之于草木精怪,相生相克法则之下则只有最后那九霄神雷或可益之。

    历尽劫烬仙凡隔,千年不过弹指间。

    度之,得证长生,俯仰日月;

    不度,身死道消,归于天地。

    ?                ?

    三州交界之处,便是五百里雾山,平日里云海缥缈,一如仙境。

    天晴之时,乳白色的薄雾如同轻纱一般在山间飘浮流动。

    天阴之时,那弥漫的浓雾时深时浅好似泼墨丹青,肆意挥毫。

    日出日落时分,那一团一团的氤氲雾霾便有如七彩霓裳,如梦似影,变幻迷离,红时胜过火烧云天,黄时犹如满城金甲,粉时又似落英缤纷。

    而此时的雾山云海却如百里雷泽,修罗炼狱。

    雾山之上的漫天虚空此时墨云翻滚,重叠如盖。

    未入这雾山中的百里雷池,还只是夜沉似水,骤雨疾风。

    愈往前行愈如白昼,倾盆大雨也越来越稀疏,滚滚黑云初时尚有千丈之高,遥不可及。到得雷泽深处,却愈来愈低沉,直若近在眼前,令人喘不过气。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漫天的电闪雷鸣,夔鼓喧鸣,金蛇狂舞。

    满山的焦土碎石,枯木残叶,鸟兽炙骸。

    初次用那遁天丁卯符,半空之中小厮被狂风暴雨吹打的前仰后合,连滚带爬,跌跌撞撞。

    但此时的肖石,便如同一只孤影沙鸥,虽是百折千挠,但依然逍遥穿梭于苍茫天地之间。

    只因放眼俯视便是千山万水,层峦叠嶂一如星星点点,这份新奇和快感却着实让小厮沉迷其中,乐不思蜀,愈挫愈勇。

    待得进了百里雷泽,方自有些一览众山小,荡胸生层云之感的小和尚,立时被密密麻麻的万道惊雷火蛇打回原形,鼻青脸肿尚自不说,那大红僧袍早已褴褛不堪,鼻间时不时传来自己身上焦香的炙rou之味。

    小厮焦头烂额之际,灵光一现,那庖丁刀法之羚羊挂角式,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来于空无,归于虚旷,了去无痕。

    这天大地大,雷戈电戟,无非一全牛尔。

    而那电光火石之间的列缺缝隙,岂不正是牛之大窾?

    化己身为牛刀,顺应于天然之道,依存于自在之理,游走于电火之隙。

    身虽有形,刀刃无厚,以无厚入有闲,以无为化有形,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

    此时的肖石,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便如同怒浪惊涛中的一叶扁舟,风雨飘摇,跌宕起伏。

    小厮穿梭在乌云狂风之端,浮游在雷电晦冥之间,随时都会被打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但就如那滔天巨浪上的一点微尘,随波逐流,不舍不弃,浩浩乎如冯虚御风,飘飘乎如遗世独立。

    ?                ?

    百里雷池天崩地裂,遍野焦土。

    满目尽是苍夷,四峰环抱之中却有一处幽谷安然无恙,山色空蒙,细雨霏霏。

    幽谷之中却是一池数百丈的碧潭,波澜不惊,静影沉璧。

    碧潭之中又有一片小小的荷塘,莲叶田田,参差斑驳。

    雨夜本无月,黑云低沉密布,但这荷塘之上却有一层淡淡的幽光,似是丝滑的酪浆一般静静流淌在婉转绿萍之间。

    其时已是晚春入夏,点点嫩芽初露尖尖一角,笼在薄烟之中,映着粼粼绿波,香远益清。

    彼泽之陂,有蒲菡萏。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翠盖如云之中,却见有位仙姿伊人,赤着白玉般的双足凌波而立,浅浅踏在一片绛红莲叶之上。

    这女子山眉水眼,纤腰楚楚,不匀粉黛,不着珠翠,正是那卖茶翁口中所说的菡萏仙子。

    一袭青罗素衣无风而动,柔荑之中却是撑着一把亭亭青伞,那满池的潋潋幽光正是自这青伞之上冉冉浮起,茫茫溢开。

    这冉冉升起的一池幽光,悠悠荡荡中上浮虚空,四散风中,薄如蝉翼,叠雪轻纱一般层层覆盖着幽谷碧潭。

    那幽谷之上的万钧震雷轰然落下,却如触败絮弥散无形。锵锵而来,却无可奈何,杳杳而去。

    虽是一时无碍,这素衣女子却蛾眉紧锁,秋水含愁,呢喃低语道,“这碧云千叠伞原是奴家的本命莲叶所化,妙用无方,虽可消弭这云间震雷,但之于那应劫而生的五行神雷,想来多是力有不逮,更何况还有那一道天机莫测的九霄神雷,却又如何是好?”

    菡萏仙子轻垂螓首,遥遥望着潭边怪石之上一株挂满白毫银针的虬枝古树,黯然叹道,“这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小雀儿此次机缘巧合,亦是启灵入道,这双劫并蒂而生,却成了千载难逢的子母雷劫,其间的变数却是不得而知了。”

    说罢,伊人杏目微凝,秋水含霜,眺目仰望千丈外的谷边危崖,暗自思忖,“那几个炼气境的人族修士,鬼鬼祟祟,遮遮掩掩,隐身藏匿在那崖间暗处,料是不怀好意,所图非善。”

    秋波流转,菡萏仙子突然狡黠一笑,皓腕微拂,轻轻一旋那碧云千叠伞。

    顿时荷塘上的幽幽浮光暗流涌动,仿佛无数盘旋云龙,绕潭而飞,乍然吹乱了一池碧水。

    幽谷之上雾气涌动,烟云变幻,莫名之间,数十道游龙巨蟒一般的千钧惊雷似是盯准了数里之外谷边几处峭壁裂隙,骤然而动,争先恐后,磅礴落下。

    菡萏仙子笑意渐去,无奈叹道,“只是小作惩戒罢了,想那接踵而至的子母雷劫非同等闲,还望尔等小辈知难而退。”

    ?                ?

    谷边危崖上的一处嶙峋怪石之下,一贯自诩风流倜傥的谢景河咬牙切齿,再也不复那玉树临风之态。

    这翩翩浊世的一介佳公子如今已是鹑衣百结,焦头烂额。

    片刻之前,那一通突如其来的十几道惊雷疾电,着实让这一干藏匿在危崖列缺之中的银榜翘楚措不及防,手忙脚乱。

    聊以慰藉的是,数丈开外那一向白衣胜雪,唇红齿白的俊俏小和尚怀瑾也是不堪伯仲,面目黢黑,光头之上青烟飘荡,阵阵散发着炙rou的扑鼻焦香。

    问心斋那晏素影仅是桃李之年,凭着炼气大圆满的修为,身怀那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的霓裳羽衣诀,轻盈似烟,翩然如蝶,虽然多少也有些狼狈,倒是安然无恙。

    小蝶儿修为虽只有炼气九层,但机灵跳脱,又有家传符宝清冥太一宝箓自主护体,亦是无甚大碍。

    最惨的却天门那断臂新残的莽和尚直勒,一道绯色疾电不偏不倚正中眉间泥丸,都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三脚八叉摔在地上。

    这道疾电不依不饶,击倒百骑尉后,一个转弯,竟直奔不远处问心斋那面有煞气的年长女修素真。

    这面相刻薄的素真修为只是炼气十层,身法翩然似虹煞是炫目,但躲无可躲,终被击中眉间黄庭。

    坤道身子一软,竟斜斜扑倒在直勒怀中,唇齿相接,却是莫名奇妙献上一吻。

    怀瑾看得目瞪口呆,低声嘀咕,“这一道绯色惊雷不偏不倚接连击中两人泥丸,莫不是传说中的鸳鸯同心雷。”

    晏素影双颊生晕,身形一闪,急忙屈身抱开师姐,躲在一旁查看伤势,所幸素真似无大碍。

    灰头土脸的谢景河剑眉倒竖,目若寒星,环顾四方翘楚,凛然道,“怀瑾和尚,既然问心斋的两位仙子,小蝶儿,和这天门直勒俱已安然至此,何不趁那花妖尚未融灵筑基之际,大夥齐心协力围而歼之。”

    手舞足蹈的怀瑾和尚,连施几道净尘诀,终于浇灭头顶身上零零星星的青烟余火。

    闻得此言,怀瑾苦笑道,“景河师兄难道忘了,此时这菡萏花妖天劫的万道震雷虽已消散,但那只是前菜小食罢了,这烧尾大宴却乃是那三道五行神雷和一道九霄神雷,随时或可落下。吾等炼气之辈,万万不可须臾近之。便是筑基前辈,一招不慎,那也是尸骨无存,灰飞湮灭。”

    谢景河抽出一方锦帕,仔仔细细拭去玉面上的焦灰炙屑。

    擦拭完毕,谢家公子终于压下心头怒火,沉声道,“得时无怠,时不再来,那何时方为出手良机?”

    怀瑾和尚掐指细算,胸有成竹,指若拈花,微微笑道,“那九霄神雷落下散后的数息之间,兹时莲妖魂魄未定,尚须度那最后的心劫一关,方可融灵圆满。事机万变,稍纵即逝。这心劫数息或长或短,却正是吾等千载难逢之机。”

    忽听身后不远的小蝶儿扑哧一声,羞涩说道,“怀瑾小和尚,汝之臀好生白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