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不止他有特别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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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露的寒是随着风一起来的。一夜风吹,天地骤然改色。时洛温望着自己的手心,弓弦震得指腹发红,这样的天气拉弓会手抖,干燥的皮肤摩擦起来也特别疼。 她们上弓箭课没几天。比起顶着烈日一身臭汗的体能训练,时洛温还是更喜欢射箭。虽然一开始这几天拉弓拉得手酸肩膀疼,但是射箭还是有趣的。 而且严觉给她们演示时的动作的确很帅。 时洛温从侧面望着他拉弓的手,面色冷峻的脸,像天气一样,那夜的温存也似乎被风吹散了。严觉平日里看上去总是冷冷的,她实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衡越一直以来都把omega们当作alpha一样培养。但是从生理上来说,omega和alpha的差距还是太大了,以alpha的要求来对待omega,未免太为难omega。弓箭课刚开始的时候,连alpha都感到吃力,一些omega更是连弓都拉不开。所以大家总是围在严觉旁边,询问严觉技巧要领。 严觉不喜欢和学员们肢体接触,一般也不会上手触碰她们的身体来指导她们怎样才是正确的。他不厌其烦地给她们演示,或者在她们尝试时轻轻地用手指点她们的肩膀,叫她们把手抬高一点或者肩膀放平一点。 时洛温掌握得还算顺利,她并没有刻意装作不得要领去求严觉指点,只是在一旁默默练习,不时抬起头瞄一眼严觉。 她当然注意到了严觉避开和女孩们身体接触的行为。其实严觉一直都是这样的,以前就算是需要扶住她们的小臂纠正动作也很快就放开。但是她曾经在训练时握住过严觉的手,而且握得很紧。严觉当时也有一瞬间反应很有趣——一瞬间肌rou紧绷似乎进入了戒备状态,不过马上又放松了。 对她究竟是什么感情呢,严觉?她总是从那些例外里忍不住期盼自己是特别的,可是严觉又总是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幻想。也许这是严觉对他的学员们的容忍?就算不是她时洛温,他也会这样耐心地对待其他人? 时洛温发出弦上那一矢,箭矢破风,直直钉入七十米外的靶心。 看到正中靶心的这一箭,时洛温都愣住了。她并没有想到能射中,甚至她射出这一箭时都没能瞄准靶心,这一箭射中是她射偏,也是运气。只是就算是运气,也是她这么多天来射中靶心的第一箭,是这些女孩子们中第一个射中靶心的人。她下意识去看严觉。 其他女孩也注意到了她这一箭穿心,不少人朝她这边看,还有人惊呼厉害。而严觉正低着头指导另一个女孩,一个omega,仰起脸和严觉说些什么,严觉似乎在安慰她。听到这边的声响,严觉抬眼看她,随即他直起腰,看向那支箭。 “很好,继续练。直到你可以保持在八环附近。” 然后他又低下头,继续和那个omega女孩说话。那个女孩一开始抿着唇,后来笑起来。而严觉的表情一直很冷静,看上去既不算温和,也不算严厉。时洛温忽地委屈起来。她握住自己的箭,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鼻酸。 而且手有点痛。 她决定先不去管严觉在干什么,她要好好练她的箭,下一次就不会再是运气,而是她的实力。她不需要严觉指导,她会做到让所有人惊叹。 时洛温全身心投入在射箭上,直到严觉教完其他人站在她身后都没有察觉到。严觉从后面望着她,见她的耳朵被冻得有点红,眉也微微皱着,似乎很不高兴的模样,他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小狐狸,又在因为什么生气呢? 总是气鼓鼓的,不像小狐狸了,像小松鼠。 生气的小松鼠…… 严觉没有打扰她。时洛温专注于她的箭尖,连余光都不曾注意,何况严觉站在她身后。她已经屏蔽了声音,对方的呼吸那么近,但没有刻意隐藏的气息在风里很轻很轻,是她察觉不到的轻。 打破时洛温专注的小世界的是严觉宣布下课的声音。其他女孩大多已经放下弓去列队,只有时洛温还站在靶前。大概是感受到了她的认真,就连宋思思也没有过来提醒她已经可以休息了。时洛温放下弓,从未觉得上课的时间过得这样快。 下一节课也是严觉来上,但是又是该死的体能训练,还是时洛温深恶痛绝的负重深蹲跳。时洛温脸色有些发白,顿时不高兴的神色又浓了几分。这次严觉倒是能看懂,但是爱莫能助。相对于alpha,omega们的力量弱很多,经过申请可以不做负重,只用深蹲跳。但是一组深蹲跳的数量和alpha相同。 衡越,真不愧是挑战omega上限的一所军校。无论是把omega和alpha分班在一起还是对omega和alpha一样高要求。他们相信omega自己能保护自己,alpha能做到的omega也能做到。严觉很欣赏衡越的一些办校理念,只可惜他的omega学员们不这么看。连alpha学员都对这些训练怨念深重。 尤其是时洛温。她用浑身每一个毛孔拒绝着衡越的体能训练课。但是有严觉在,她只能闷着一口气老老实实完成。 严觉好烦。时洛温总算明白自己一开始怎么会误会自己讨厌他了。 在几组负重深蹲跳后,时洛温的心已经比杀鱼的刀还冷了,再也没有一丝旖旎的情谊。她不再纠结严觉为什么不夸她,为什么冷淡,不再纠结自己和严觉乱七八糟的关系以及后续该怎么发展。她只想摊开手往地上一躺,但是严觉让她们站起来别坐着。严觉见她意图躺下的动作,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 这就是他们今天唯一一次身体接触。时洛温眨巴眼,在两个人目光交接时朝他撇了一下嘴。严觉没什么反应,好像个无情的盲人。 如果爱意止步不前,恨意就会疯狂滋生。时洛温咬着自己的后槽牙微笑,决定不把这种恨意转移到严觉身上。这是第一次在所有人都休息后,她一个人回到训练场,重新找到自己用的那把弓,站在偌大的空无一人的场地里,继续加练。 一支又一支箭矢从她指尖弓弦上射出,她耳朵里清晰的箭尖没入靶中的声音提醒着她的心。 她对不起严觉。 她喜欢严觉。 她只能让自己变得更好,更优秀,少给严觉添麻烦,不为自己的懒怠找借口,不去为自己的情绪迁怒严觉。 除此之外,她再找不到可以让他们之间变得更好的方法。 严觉远远地看着她,从她走进训练场开始到她回去归还弓箭出来之前,他在角落里悄无声息地观察着她的动作和表情。 鹰有一双锐利的眼睛,而这双眼睛却总在望向某个人时变得平和、温柔,好似渡过无垠宇宙的一点星火,将熄未熄的热切。可惜那个人从来不知道,她已独享他的目光很久很久,久到在他的眼眸中无尽自由。 当时洛温隐隐觉得谁在看着她时,那只鹰已经飞走了。她有些失落地收回探寻的视线,无意识地嘟了两下嘴,揉着酸痛的手慢慢往回走。严觉说让她保持在八环附近,她现在每一箭都很接近八环了,有时还能射出九环十环。不知道下次弓箭课他看到了会不会满意? 如果他还是只说一句“很好”,她真的会生气。时洛温有些别扭地伸手摸自己的头发,她说不出来现在什么心情,就是觉得自己走出来时垂头丧气的模样太不像时洛温了。尽管疲惫,她还是抬起脚步显得更轻盈,更欢快,就像她平日里走路蹦蹦跳跳的样子。 但是垂头丧气也没劲,欢快也没劲。吃了点东西回来遇见宋思思和她聊天也没劲。那种委屈的,让眼睛湿湿的情绪还是会突然漫上来,哪怕她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委屈,只是心里空落落的,空得心脏一阵阵缩紧。 她现在似乎明白自己在逃避“自己其实喜欢严觉”这件事时,想要逃避的是什么了。 不仅班上的女孩们很喜欢来找严觉问问题,教官们也喜欢没事和严觉说一两句话。 他们对这个年纪轻轻实力却深不可测的青年充满了好奇,而他们又年长严觉许多,严觉对他们多少是有几分敬重的,他们教他什么他都神情认真地仔细听着。于是他们也愿意帮严觉了解作为教官该多加注意的事。 这两天,另一位教官提醒严觉多关注一些宋思思。宋思思是跳级进来的,她入学前通过自学完成了原来那个年级的学业,成功在学校的考核中达到了优秀,获得了跳级的批准。在此之后,宋思思的学习成绩一直都保持在班级前几名。 那位教官告诉严觉,这已经是宋思思第三次拿到数学第一了,国语也一直保持在年级前三的名次——当然,严觉知道这些。他对他班上的孩子们了解得很清楚。 另一位教官比较关注宋思思这个外表柔弱的omega女孩,她认为对方性格比较害羞腼腆,跳级后和班上的同学们相处得并不是很好,希望严觉能够表扬一下她的成绩,给小孩多一点自信。况且,作为omega,缺少了一年的训练,宋思思现在已经能够完成现阶段要求的大部分训练了,比一些稳扎稳打有基础的omega还要做得好,她不希望女孩的努力被埋没。 当然,那位教官也多少听说过一些严觉,时洛温,还有宋思思三个人之间的事。对于严觉的态度,她心里其实也有些拿不准,但是最近时洛温心情郁闷顾不上宋思思,她几次遇见宋思思都是孤零零地,见到她笑着打招呼也有些勉强的样子,她有些心疼。犹豫再三,她还是给严觉提了意见。 严觉似乎愣了一下,沉默着凝神思考,过了一会儿他轻轻说:“对,应该要表扬……” 他知道宋思思表现得很不错,也知道时洛温最近很努力……不仅如此,班上很多女孩子都学习得很好,有什么问题都会及时向他反映,和他沟通。但是严觉很少有意地去夸谁,也从来没有当着所有人的面表扬过谁。 这和宋思思无关,和时洛温无关。非要说的话,“表扬”这个概念,对严觉来说很陌生。虽然没有经历过校园生活,和普通同龄人接触得也不多,但他也看过很多书,知道正常的学校和老师教育孩子时是会给予夸奖的。只是,这在他看来太奇怪了。 严慎从来不会表扬他。无论他完成得多么好,严慎只会不断指出他还有缺陷,要求他做得更好。在他的世界里,没有最完美,只有更完美,哪怕他做到了一百分,严慎也只会说“不错”“可以”“勉勉强强”。 在严慎的教育下,对严觉来说,做得好是理所当然。就像他看时洛温射箭一样,别说一发正中靶心,就是百发百中,百步穿杨,那也是应该的,并不值得特地去表扬。不过严觉也明白这要求对她们来说太苛刻,所以他说了“很好”。在严觉眼里,认可就已经等同于“夸奖”。 尤其是在鹰组,变强是每个人的目标,是每个鹰组队员的使命和本职。更没什么好夸奖的。况且严觉也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即使被人认可,他也没什么值得骄傲。反正别人的言语从来没给他造成什么影响。 毕竟谁有资格表扬他呢?帝国的晨辉,十九岁就位列少将——他已经站在其他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没有人比严觉自己更相信自己,没有人比严觉自己更认可自己。所谓的夸奖和贬低,在严觉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显得苍白。表扬这件事在他的眼里也就格外陌生。但是对这群刚成年或尚未成年的小姑娘来说,他的认可,他的表扬,却是很有重量的。 严觉这才意识到,他一直有在鼓励这些孩子们,但是并没有给予她们一些称赞和夸奖。也许她们是需要夸奖的,尽管无用,尽管他不认为重视别人的评价是什么好事。但不可否认,大部分孩子都是在获取别人的认可中成长的,现在说要纠正她们的生活方式似乎太过傲慢。 当天下午,办公室里其他教官发现严觉拿着一本花名册在一个一个名字做标记。严觉十分熟悉班上每一个女孩,在这个不被打扰的静谧午后,他慢慢回忆起她们每个人的优势,每个人的特长,最近的表现……然后用笔简单地在名字后面勾画。 如果要去进行表扬,那就是在试图用自己的言语去影响这些孩子。作为教官,对于这些孩子来说他是绝对的上位者,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太有重量,在她们眼里并不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夸奖,还要考虑一些复杂的情况。正因如此,严觉才不愿意去给她们安上什么评价。 这中间有太多严觉很不喜欢,不屑理会,但并非不明白的社交层面的关系。那位给他提意见的教官当然是好意,不过要是他真的只表扬了宋思思,那宋思思接下来就有麻烦了。 一个人的过于出色,给其他人带来的感受常常是刺眼。除非他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无视群体的排斥,把其他人的口舌都踩在脚下,就像现在的时洛温。而宋思思明显还没有这种能力,让她太出风头,只会害了她。 至于提起时洛温,严觉也能理解其他教官的担心。时洛温自己不管不顾地争风头,把宋思思连带着送上了风口浪尖,宋思思如今收到的恶意绝大部分离不开时洛温干的好事。木秀于林,时洛温也曾深受其困,求问他解决的办法。 可惜在严觉的人生里,从来只有他排斥群体的份,轮不到群体来排斥他。鸷鸟不群,其他人再没眼力见,没不敢招惹严觉。 后来的时洛温放下了对人言的在意,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好与不好,也交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成为了现在无法无天的小瘟神。严觉印象中的宋思思同样是个坚强的女孩,哪怕训练艰苦,她也很少主动提出放弃。有这份意志在,想必只要离开时洛温的庇护,她很快便会自己找到出路。 他可以照顾宋思思,在这方面多留意一些。但是也许宋思思并不需要太过小心地保护。 严觉想了想,看向自己手里的名册,的确可以好好表扬一下……班上的每个同学。 时洛温终于得到了心心念念的严觉的表扬,但她此刻并不开心。因为严觉花了一节课的时间表扬了每个人,其中重点表扬了宋思思和几个各方面都优异的同学。 当然,也包括她。 虽然她的文化课不能说是齐头并进,只能说是一塌糊涂。但是她的理论课成绩却非常出色,实战数据也是稳稳第一。 不过,严觉在理论课成绩这里再一次表扬了宋思思,因为她的理论考试答案与正确答案相差无几。 这个女孩,把整本书和相关的资料几乎是逐字逐句地背了下来。这对过目不忘的严觉来说相当容易,但对没有超凡记忆力的宋思思来说却意味着无数个日夜刻苦学习和默默付出。 时洛温看向宋思思,得到表扬的女孩低着头,害羞地捂住脸。忽地,她转过脸,红着脸颊向时洛温微笑,时洛温蓦然心悸。她明白,这是宋思思对她表达的决心,是宋思思一直以来追随她的证明。 时洛温别开眼神,她感觉自己心里正在翻起一道大浪,心情久久无法平复。 那也许是,被一个看似柔弱的omega身上爆发的力量掀起的惊涛骇浪。 那种力量,原来并不是某个omega的专属。或许这么多年以来,她看待omega的眼光是错的,一个声音在时洛温脑海里响起。那种力量,可能藏在每一个omega的灵魂里。 严觉是特别的,但这个世界上的omega,不只有严觉是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