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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叶然
民宿是平层,桌椅板凳摆的齐齐整整,喝茶聊天下棋皆适宜,夜色静悄悄地淌满院子。 裴轻舟回屋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从屋里再次出来时,看到院里山景,觉得没下雨挺好。 她经不起再淋湿。 这次推门进去时,苏晚黎已经离开,屋里只有陈暮江。 “吃饭了吗?” 陈暮江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高烧后好像听起来更温暖了,脸上也恢复了几分光泽。 安心了。 “吃过了。” 像初次与情人会面的小姑娘,裴轻舟挂着笑,背着手,颠着小步到床边,就差捧束花了。 看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陈暮江感概她情绪调的快,本还担心要怎么哄她,看这副开心的样子,倒是省劲儿了。 “真哭了?”陈暮江半握着她搭在床边的手,半含笑问。 裴轻舟拿温度计看了看,确认无恙后,说:“没有。” 闻言,寥有失望,陈暮江塌了塌眼皮,收收唇角的弧线。 还是希望她为自己流点泪的,一点点就好。 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裴轻舟翘翘唇,靠在她耳边,小声说:“为你痛彻心扉了。” 很甜。 像是把喝过的咖啡全都换成了全糖橙汁。 怎么这么会哄人呢,陈暮江真的很爱她说表白的话,所以笑得像是从没烧过、难受过一般,灿如皎月。 “那肚子还痛不痛?” “吃了止痛片,还好。”裴轻舟用眼睛描了一遍陈暮江的脸。 描的很认真,像是在检查陈暮江与之前是不是一样的,有没有哪里因为高温烧变形了。 她的玉可不能被烧坏了。 “还没有爱上我吗?” 裴轻舟在描到陈暮江眼睛的时候,听到了这句话,耳朵嗡嗡地响,眼描不动了,只定在眼睛上,手也不敢动了,只轻轻握住指,害怕一动就会让陈暮江会错意。 “看来是没有啊?”陈暮江用睫毛掸掉裴轻舟眼中的惊吓,又说:“那有没有喜欢呢?” 声音像是敲木鱼般敲着裴轻舟的心,砰砰砰地响,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怎么就不愿意承认呢? 陈暮江拨开眼中的月光,偏头笑了笑,收回握她的手,放进被里后说:“没有喜欢,也没有爱,所以你很大方地让晚黎帮我擦身体?” 她朦朦胧胧记得有这回事。 裴轻舟也收收手,坐直身,掸掸睫毛上的月光,说:“那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 “你那时候烧的很高,苏晚黎也是为了你好。” 而她痛得站不起身,只能眼瞅着了。 “这么懂事啊?怎么那时候连一个称呼都要与我计较半天?”陈暮江含笑细语。 “我…”咽住。 裴轻舟偏过头,发梢围在脖子里,痒不可耐,令人说不出话。 没一会儿,明晰感觉到有手拨开了围拢的发,露出白颈,痒意随之而散,手心扶在颈上温温的,气息随头转回收拢,直至相交,而后鼻尖相碰。 陈暮江的脉搏在裴轻舟拇指下,像是心跳声。 “真的拿你很没办法。” 无奈且宠溺。 “我今晚能睡这儿吗?”裴轻舟问。 “怎么今天就想睡这儿了?” 昨晚有留她,但她不睡。 “想和你说说话。” 于是,裴轻舟脱鞋上床,两个人躺在一起,都看着天花板,只牵着手就很暖和了,像是火炉刚退温。 “想说什么?” “想说,我的以前、现在,如果能预测未来的话,希望把未来也说与你听。” 笑了笑。 “那先说以前?” 点点头,头发在颈里窝了窝。 “记不清是哪一年了,可能是个盛夏?走着走着遇到了几个大汉,偏偏那一天我是独自回家,很自然而然地,像很多小朋友一样,被拐骗到了一个远离家的地方。我只记得那年我应当是8岁。” “那后来呢?” “后来,就在那个地方生活了很久,大约是六年。那是我认识最多小朋友的时候,有好的有坏的,有和我打过架的,也有和我一起打过别人的。” 她侧躺起来,看陈暮江继续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雨吗?因为只有下雨的时候,我们才能不再被逼着上街去做扒手或者乞讨,他们怕我们生病死掉,怕我们不能讨钱给他们。所以,我就特别喜欢雨,我那时候希望每天都能下雨,如果可以把一切泡发掉的话,也不错。” 陈暮江摸了摸她干干的发梢,没有说话。 “直到后来有一天,有人死了,才引来了警察的关注,我们才获救。醒来时在医院,恢复后被送去了福利院,呆了没多久被领养,又呆了没多久领养人死了,我便走了。” “到了江北,遇到了小丽,她和我一样都是被拐骗的孩子,所以很信任?同生共死过的人,怎么会不信任呢?我们一起去夜店或者酒吧打工,挣得多,而且我那时候想要上学的,所以兼了三份工,攒了钱。” “奈何,小丽谈了个不靠谱的男朋友,在赌场欠了钱,就借高利贷,我的钱就骗没了,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冷冷静静说完,像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 陈暮江握她手,平躺着说:“我其实不只是想做编剧的,想做导演拍剧。记得我们在后山那日,你问我,我的梦想是什么,我说山海归梦大火。” “其实我的梦想是能够自写自导,有完整的作品。” 她笑笑:“可是啊,我有个有权有势还有钱的爸,掐死梦想如同掐死蚂蚁一般,又利落又迅速,我都反应不及。所以一直在江北生活,没怎么回过家。” “那现在呢?你还想拍吗?”裴轻舟问。 “不太想了。” “为什么?” “得过且过也挺好。”陈暮江逗笑说。 “你可以跟易老师一样,开个工作室,教人拍。” “教你吗?” “你教吗?”裴轻舟认真问。 “想学的话,就教啊。” 裴轻舟飞快地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笑笑说:“谢谢,陈导。” 陈导,上一次被这么称呼,已经久远到陈暮江快想不起起来了。 但心头热热的感觉,依旧有,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烈。 陈暮江不再说话,裴轻舟把她脸扶向自己,定定看着说:“我说要和你同台领奖是真的想。” “嗯,我知道。” “可以约会吗?” “我拒绝。”陈暮江笑了笑。 “女朋友约你都不可以?”裴轻舟拧拧眉。 “看心情。”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病真的好了吗?”不是脑子烧坏了吧? 裴轻舟说着伸手去摸陈暮江的头,又摸摸自己的,不太信,又抵着额头感受下体温,是正常的。 怎么说话这么不正常? 裴轻舟半信半疑地准备挪开身,又被陈暮江揽过去,额头相抵,鼻尖相靠,呼吸相缠。 心头一紧一紧地。 “是追求吗?是的话,我就答应。”陈暮江呼出的热气流转到彼此的鼻间,声音酥麻的要命。 裴轻舟忍不住,敏感地紧了紧呼吸,软软地答:“嗯。” “剪指甲了吗?” 刻意的暗示,裴轻舟向陈暮江索要很少,她有一点在意,以及不满足。 裴轻舟床上是很会,但未真的展露过多索取,大多是挑逗和撩拨,反而是陈暮江,欲念很重,就连陈暮江自己也从未想过,会有这般反差。 “我有点害怕。”裴轻舟拥住陈暮江,在她颈里喃喃说。 她害怕进入女人最脆弱的地方,可以抚弄、磨碾、舔舐,但唯独用指进去,她不敢,尤其是陈暮江,她更不敢。 为什么不敢呢?陈暮江困惑,让她进去的时候,那么镇定自如,甚至还在安慰她的紧张。 怎么不敢呢?没多问,因为陈暮江感受到裴轻舟在她怀里的颤抖,是恐惧和害怕的那种,甚至有感觉到裴轻舟眼角的湿润蹭着她的颈。 “睡吧。” 陈暮江病势好转,入眠很快,然而裴轻舟窝在她怀里,有些无法入眠了。 月光铺洒到床上,隆起的人形依靠在一起,像两团淋过雨的棉花,轮廓清显,直到有一团从里面抽离,骤然缩小成一点。 裴轻舟沿着屋檐下的廊道走了一圈,落坐到小木桌旁的木凳上,她发现这家民宿的夜景和那六年里的夜景有所相似。 不论过多少年,山脉的轮廓都清晰可见,尤其是由夜晚渐转白昼的时分,清晰到记忆都在扑涌而上。 和民宿相同的木质房,和民宿不同的茅草顶。 褐黑色单扇木门,老式锁扣,屋里有个男人叫张坚,女孩叫叶然,屋外有个神思不安的女孩叫裴轻舟。 屋内暗黑。 跟头虫蜷缩在屋内某处,一点点长大,在等一个展露头角好日子。幼鼠肆无忌惮地迈着灵快的小步在屋里搜寻吃食,趁着漆黑攒够过冬的粮食。飞蛾沿蛛网遍布的窗隙挤身子入屋,想在黑暗处歇一歇脚。 女孩并拢的脚尖承受着男人猥亵的眼,那眼睛像只刚从垃圾桶里搜寻过的苍蝇,落到女孩脚尖上,两只触角碰一碰,顺着女孩的曲线攀爬着,将触角上的污水腐烂味涂到女孩大腿根、腰际、胸膛、嘴唇……甚至冲撞着衣衫严密的私处。 但女孩不敢拍落苍蝇,直到男人站起身,收回目光,将她推倒至床间,踩到幼鼠软软的身体,看见窗上正在往外逃窜的蛾,听到跟头虫窃窃的私语,她才意识到,这一天不是个好日子。 “小然,我知道你最乖了,让叔叔摸一摸……” “…不要…我不要…”叶然呜咽着抵抗压过来的身躯。 “妈的!敢咬老子!” “啪”一巴掌,呜咽声转化为火辣辣的疼,清晰地感受到泪水划破脸。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个叫小舟的想逃跑,还他妈的骗我,你不要就滚!看我不打折她的腿!” 张坚骂骂咧咧,掐着叶然的脖子,把人甩扔到地上,提棍跨步出去,又被匍匐到地上的叶然拽住裤腿,踹了两脚没踹开,拎起叶然的领口,把她拎起来。 厉声呵斥道:“怎么?现在要了?!” 叶然窒息到难发声,身体像被吊起的桥,随时会坍塌,她捶打着张坚的腕,却死捶不开,咿咿呀呀地挤着声,直到叶然面部变青白张坚才松了点劲,让人开口说话。 “说!要还是不要!?!”张坚掐着颈威胁道。 眼泪哗然而下,叶然无力地看眼门,捶打的手一点点落下,像秋日凋零的花瓣,缓缓飘落。 “这才像话嘛。” 就在地上。冰凉的尘布满裸露的肌肤,一点点浸染叶然体内的温热。 张坚伏到纤细的颈里,压着令鼠都发恶的腔调,将粗粝的手穿进薄衣,揉压嫩弱的苗,枯亡的树棍蹂躏未开的花苞,戳捯出鲜香的汁,叶然嘶嘶哑哑地狰狞叫着,像被撵碎的甲虫,壳破身亡。 伴随一声沉吟,门被嚯地撞开。 直白、赤裸而又残忍的一幕,男人的臀沟似地面的裂缝,嵌进皙白的双腿之间,将女孩未成熟的胴体压裂,掉入深渊。 “啊!”张坚惨叫萎掉,捂着鲜血直流的肩,从叶然身上拔出,侧倒一旁。 血溅进小脸上,耳边的头发被浓密的血压塌,紧贴到耳上,泪从裴轻舟眼里涌出,冲刷着张坚脏黑的血。 “对不起…对不起…”裴轻舟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叶然身侧,拉着被扯开的衣服,掩住叶然的身体,泪夹着血一点一滴地烫落叶然。 她来晚了。她不该听叶然的话,在外面乖乖等,她不该一直想着撺掇大家逃跑,她不该接受叶然分钱给她,免张坚罚打的好意…… “都不想活了是吧!老子早就想把你卖了!”张坚痛感缓解,拔出刀,提提裤子,转头看向裴轻舟,看了看刀尖上的血,刺向裴轻舟。 “然jiejie——!” 叶然腾地直身拥住裴轻舟,刀子直入薄弱的蝶骨,只见刀柄不见刃,血在身体的倒落间,洇湿沾满尘土的衣服,像艳红的落英倒落在裴轻舟的怀里。 “快走…” “我不走…我不走…警察就快来了…肯定有救护车的…你不会死的…然jiejie…”裴轻舟抽泣到哭不出声。 “那小舟以后可以吃到生日蛋糕了吧。”叶然睫毛上的血沉到她抬不起眼皮,迷迷糊糊地想闭眼,但还是柔声说着话。 “说好的一起逃出去,没想到这是最后一面了。” 裴轻舟的血泪不停地落,叶然想帮她擦擦,手抬到一半,掉到自己身上,像一根刚刚折断的树枝,没法再扶起来。 “妈的!竟然还真找警察了!”张坚面目狰狞一边吼骂,一边捂肩朝裴轻舟走去。 那把刀又刺进了裴轻舟腹内,凉凉的,像凌晨四点的月光洒在脸上,慢慢地晒干她眼角的泪。 这是她唯一不想向陈暮江坦言的事。 因为心中有愧。 人最难言的不是苦楚,是愧疚和难安,苦楚可以淡忘,难安和愧疚会化为梦魇。 夜里很凉,裴轻舟没有坐到天光大亮,趁着白昼渐出,记忆将散的时刻,回了屋里。 床上人睡得很熟,但还是感觉到身旁人凉凉的温度,意识朦胧地揽人入怀,两颈相交,热气驱散寒气。 “…冷吗…”陈暮江惯性地摩挲着裴轻舟的手,声音低沉且哑谜。 裴轻舟翻身看陈暮江,月光在微闭的眼皮上,碎成星星,她忍不住用手摸了摸,陈暮江眉毛跟着紧了紧,星星碎到了眼睑下,伏身轻吻了一下。 又回握陈暮江的手,轻声说:“不冷,睡吧。” 脚放进被里时,裴轻舟从记忆里踏出,被陈暮江袭然拥紧的时候,她才觉得真的从阴霾里走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