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别人也折腾自己

    第四章

    打开门，她看见林海生拍门的手仍旧举着，悬在半空，似乎有随时会落下的迹象。

    也许落在门上，也许是她的脸，林睿童说不准。

    “你......”他还想说什么，胸口起伏剧烈，一脸严肃，指责的话就要甩向她，倏然望见林睿童拧紧眉头、眼睛里隐隐约约盛有泪光的倔强模样。

    这个角度看去，连眼睛弯曲的弧度都是相似的，他的暴躁情绪顷刻熄灭，怒火吐出只化作一声无力叹息，“先下楼吃饭。”

    林睿童自然是顺着台阶下，含糊不清地应答。林海生只一个转身的空当，她已经擦干净眼泪，将手里的东西塞进口袋，往楼下走。

    她的眼泪，真真假假，有人信就是真。

    桌上摆着熬到软烂的白米粥，两盘炒菜。林睿童在厨房拿出自己的碗，往里盛半碗粥，面前都是简简单单的家常菜，平时林海生也会做。

    吃惯的菜，看惯的餐桌样式，处处掺有另一个人生活的痕迹。

    味道还是那个味道，变的是切菜的习惯，摆盘方式。林海生从不会用成套的餐具，更不会为不同餐具搭配餐垫，这些细小的变化都让她讨厌。

    林睿童一顿饭当成两顿吃，筷子精准避开陌生样式的配菜，几分钟解决好早饭和午饭。

    从厨房出来，擦干净手上的水，她走到客厅，视线环绕一圈，发现温瑾不在一楼。林海生自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午间新闻，见她过来就把电视关了。

    电视后面有几支以前写作业落下的笔，她弯腰拿起其中一支，在手背上试了试，确定还能写出字，才连同口袋里的家长知情书一起，递给林海生。

    知道温瑾搬进来的确切日期那天起，她就决定好要住宿。

    走读生转内宿需要家长同意，她没有提前和林海生商量，但经过这两天，林睿童相信他不会拒绝，说不定是求之不得。

    人与人之间相互磨合，为长期住在同一屋檐下，共同寻找适宜的相处方式，这不是短时间能做到的，何况她和温瑾又是这样尴尬的关系。

    林睿童的不配合，会让他明白，暂时将她们俩分开才是最佳选择。

    小学、初中、高中，她一直没住过学校。小学和高中还好些，学校离家近，走路只要十五分钟，一天来回两趟也不麻烦。

    念初中的时候，因为一条街道的差距，她被分到离家半小时车程的中学。距离远倒还是其次，要紧的是学校的位置和林海生上班的地方完全是两个方向。

    接送成了大问题，初一刚开学，她连着好几个午读迟到。班主任看不过去，来问她原因，了解情况后劝她住宿，她想也没想便直接拒绝，宁愿午休趴在课桌上凑合，也坚持要天天晚上回家，第二天一大早再赶过来。

    其实那段时间，这样来回折腾她自己也觉得辛苦，睡眠不足让她很痛苦。林海生的小汽车是她初二下学期才买的，这之前，他一直是开电瓶车接送林睿童。

    天气好还勉强，遇上刮风下雨，两个人都得淋个够呛。冬日雨天，缩在雨衣里的林睿童冻得瑟瑟发抖，手指常常冷到麻木，要在教室缓很久才能握笔。

    但这些暂时的不适，都比不上看见林老爷子在媒人那里吃瘪后，气呼呼的样子，带给她的快乐。他不愿意见她，她偏偏要天天出现在他面前。

    某些方面，林老爷子没说错，她确实不够聪明，既折腾别人也折腾自己。

    对林睿童递过来的家长知情书，看清上面的内容，林海生几乎没犹豫，很干脆的签字，末了还想要提醒她几句，让她对温瑾态度好一点。

    左耳进，右耳出，林睿童对此嗤之以鼻。

    周日晚，她带着行李住进十二人间的宿舍。

    住宿以后，林睿童周末也很少回家，尽量避免和温瑾碰见，逃避让她越来越不愿意面对，家里多了一个人这个事实。

    班级每月换一次新的座位表，新同桌于月圆正好也是她的上铺。因这层关系，林睿童和她的交集多起来。

    两人关系虽算不上特别亲近，但也会结伴到食堂吃饭，互相交换餐盘里的食物。

    于月圆情绪很稳定，林睿童从没见过她冷脸。

    两人相处的时间长了以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自己性格、脾气温和许多。

    *

    这个学期很快结束，考完试回家当晚，夫妻俩做了一大桌子菜。

    第一次正儿八经坐一起吃晚饭，林睿童没觉得有什么，反倒是对面的两个人看起来都很拘谨。

    考了一天试，她现在是真的饿了，只想放松的吃饭，不是想坐牢。

    为了不让他们继续神经兮兮地盯着自己看，她随口夸了一句摆在面前的汤好喝。

    不知道这句话怎么戳中林海生，他神情兴奋，开始滔滔不绝，从早上去菜市场买菜说起，到火候的变化，详细到令人头痛，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温瑾如何用心准备这顿饭。

    林睿童觉得此刻他的神态太陌生，于是一言不发，放下碗离开。

    *

    暑假，程聿没回来，温瑾去京都陪他呆了一个月。林睿童一直没见过他，但没见过不代表一点不熟悉，恰恰相反，她快要从林海生嘴里把人了解个透。

    她不懂自己的爸爸在高兴什么，又不是自己的亲儿子，念的什么大学和他有什么关系，有必要念得她耳朵起茧吗？

    温瑾不在家，林睿童觉得特别轻松自在，吃饭学习，每一天都安排的很充实，也和以前的假期一样，会偶尔和蒋锐出去写作业。

    快开学那两周，她发现蒋锐走神的次数越来越多，后来干脆不再出门。种种迹象表明，他心里藏着事。

    林睿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很慌，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种状态持续到开学一个月后，某天放学，于月圆拿着一本她再熟悉不过的笔记本来找她。

    她刚从校门口取东西回来，上次随口说汤好喝被记住，这学期她每隔一天都能收到家里送来的保温壶。

    有几次是很熟悉的味道，明显出自林海生的手艺，其余大部分都是那天饭桌上尝过的味道。

    温瑾对她好的不像话，即使自己一而再再而三挑衅，她不仅不计较，还耐心煲汤送到学校。

    于月圆声音温柔，在旁边说：“晚自习家里给我请假了，现在就得走，本子可能来不及还给他，你......能不能帮我拿给蒋锐，晚上回来给你带宵夜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