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这是他原本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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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哥。” 室友从外面回来，递给他一包烟，瞥了一眼桌上的特困申请表，犹豫了半天，含糊开口，“没你抽的黄山了，云烟成不？” 正好填写到“申请理由”一栏，沈知淮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支付宝转给宋晨十块，确认道：“都行，十块？” “得嘞。” 宋晨偶然瞥见他手里的表单，上面大大的一行字，工工整整写着：父母亡故，且无固定收入来源。 心里一颤。 怪不得开学那天，没见过沈知淮家人。 沈知淮瞥见宋晨的目光，淡淡道：“我爸妈，去年我高考前一天出车祸，去世了。” 他拆开烟盒，“我晚一年参加高考，所以才比你们都大一岁。” 宋晨似是觉得抱歉，无意触碰到了别人的伤心事，“对不住啊，不是故意的。” “没事儿的啊，说什么抱歉。”沈知淮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叼着烟，拿起桌上填好的表单，“我出去一趟，学委是在304寝室不？” “对，隔壁。”宋晨指了指右边。 说是没事儿，沈知淮在看见自己亲手写下的“亡故”的时候，还是觉得心头堵挺。 但阳光还是刺眼。 京华他曾经呆过四年，这儿比他们东北热，夏天晒得难受，好在冬天下雪，四季分明。寝室老三是南方人，他没去过南方，但听说那边儿一年四季都是夏天，多少有点好奇。 一年四季都是夏天，那岂不是买衣服的钱省下了。 也不至于穿着漏毛的羽绒服，在人前丢面子。 多好。 学委接过表单的时候，好奇看了看，“沈行。”他抬起头，对上沈知淮的目光，“原来你还有曾用名儿呢。” 在京华还没人叫过他沈行，这还是第一次，但愣神也就那几秒，转眼已经恢复如常。“洋气吧。”沈知淮看着他笑了笑，“没事儿了吧，那我走了。” “嗯，没事儿了。” 就在要推开门的瞬间，刘盛毅忽然叫住了他，“哎，对了沈知淮。” “咋了？” 他起身来到沈知淮跟前，避开室友，压低声音，把手机递到沈知淮跟前，“组织部的，跟我们一届的女生。上次不是在教室，见到咱俩一起走，就跟我说，要加你微信好友。”刘盛毅为难道：“我是给还是不给？” 沈知淮瞥了一眼那女生的头像，拒绝的话刚要说出口，就被学委打断，“真的，三天两头就找我一次。” “那推给她吧。” 他瞥见微信界面上那个好友申请，点了同意。 还是别为难中间人了。 看着聊天界面，沈知淮还没说什么，那边一串文字就发了过来，他仔细读了，大概是要和他做朋友类似的话，还想着会错了人家女生的意思，那头忽然来了一句“你有喜欢的人吗？” 他一口烟卡在鼻腔里，差点没呛死，连忙输入：抱歉，有了。 然后发送。 终于安静了，沈知淮刚想把对话框删除，那头忽然又弹出来一条消息：不好意思，冒昧问一句，她/他是我们学校的吗。 什么跟什么，“他”都出来了。 别说，还真有点冒昧。 沈知淮扶额，感觉这似乎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刚刚就应该拒绝刘盛毅。 他深呼吸，在界面上快速输入：不是。 何止不是，我都还没见过，也不知道她到底在不在这个世界上。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无比好笑，他越来越像个神经病了，沈知淮想。 然后微信那头就没了动静。 沈知淮长呼出一口气，把手机揣进口袋里面，晚上他还有课。之前经常听人家说大学四年是最舒服的，如果再过一次该有多好。 他真的就再过了一次。 像是演电影儿似的。 沈知淮最喜欢的一部电影就是大话西游，至尊宝用月光宝盒穿越时空救白晶晶，爱上了紫霞仙子，他穿越时空是为了读两遍大学，读两次高三。 大概这福气给谁，谁也不想要吧。 所以晚上那节全英文的管理学概论他睡着了。下课期间，宋晨用手扒拉了他两下，“沈哥，别睡了，课间休息了。” 沈知淮忽然睁开眼睛，随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眯了眯眼睛，跟宋晨说着：“我出去一趟啊。” 他走出教室，站在走廊深呼吸。 夏天的风挺凉的。 也可能是他梦见尤桠了。 微信忽然跳出一条消息，他们宿舍群，是老三发的，“订好了啊，就在学校边儿上，我们四个，加上隔壁403的，还有我女朋友跟她室友，放学就来啊。尤其沈哥，我过生日，你可别不来。” 他这是料到了沈知淮不想参与七七八八的聚会，特意说的。 沈知淮刚想说什么，那边就发了定位，他往教室里看了一眼，果然老三跟着老大早跑了。他瞥着宋晨冲他摆摆手，用口型示意着：“走啊。” 他无奈，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卷起书本，在上课铃响之前，从后门大摇大摆走了。 沈知淮把手机扔进口袋里，一步跨上了共享单车，刚想问聚会的地方在哪儿，宋晨把手机递到他眼前，他的动作却在看向屏幕那瞬间滞住。 宋晨看着他那一固以冷静自持的室友僵在原地。 刚想问什么，却见身边的人喃喃重复着：“度亚商务KTV？” “啊。怎么了，你还知道这地儿啊。”他摇头，笑了笑。想到入学已经将近半年，沈知淮这个万年聚会都不参与的人，竟然会知道度亚，还觉得神奇。 “哎。”刚想说什么，却见身边人忽然猛踩脚踏，跑了。 沈知淮的心脏砰砰跳个厉害。 怎么就能没想到呢。 他的手死死攥着车把手，渐渐渗出汗，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一直响个不停。 到了定位所在的位置，在抬头那瞬间，沈知淮再次僵在原地。明晃晃的字体，在夜晚金光闪闪，于一片高楼的映衬下显得极度奢华，这里他分明是见过的。 见过的。 沈知淮捂住心脏，那处绞痛，他似乎又看到那天空中飘起的雪，那人一步步走过来，喊他沈行。 宋晨看向沈知淮，抬起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身边的人哭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会所的牌子就哭得这样厉害，他从没见过沈知淮这模样。 宋晨觉得自己脑子坏了，或者是沈知淮这人疯了。 一路来到老三组的局。 沈知淮不在状态。 机械地跟屋内的几个人打招呼，听见老三女朋友在室友跟几个人介绍，“他们宿舍老大，沈知淮。”他抬起头，就在看清女生相貌的瞬间，忽然瞪大眼睛。 本以为被自己遗忘的记忆重新涌入脑海。 “哎桠姐，终于轮到桠姐输一次啊我靠。” “桠姐，说说，你都喜欢弟弟什么。” 是她。 沈知淮瞪大眼睛，直接过滤掉那女生的问题，一字一顿问道：“你认识尤桠吗？” 屋内忽然变得安静。 终于，女生轻轻点头，她看向老三，不解问道：“他说的，是我的老板吗？” 沈知淮总算反应过来，老三说过自己女朋友是十八线小明星，就在京华电影学院。他后退几步，拍了拍老三的肩膀，“生日快乐老三，抱歉，我有急事，得出去一趟。” 他猛烈喘息，推开包间的门。 门重重阖上，沈知淮抬起头，在看到来人的瞬间，似乎血液都逆流，四肢完全无法动作。 是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而她身后站着另一个人。 沈知淮从没见过，但他知道这人是谁。因为他曾翻阅过这人“生前”的照片数次，如今正好好站在他面前。 尤萧。 就沈知淮在快撞到服务生的瞬间，被她猛地攥住手腕，尤桠皱起眉，“小心。”他的眼眶发红，死死盯着对面的人，表情几乎绷不住。 她的手在他衣襟上停留不过几秒，就松开了。 沈知淮眼底湿润，抬起眼，直直凝望着面前的人，忽然笑了。 真好啊，在这个世界，你们都还好好地活着。 其实想说的话还有很多，准备了很多，想说给一个完全陌生的尤桠听。 但当看到她好好站在这里的时候，沈知淮忽然觉得，算了吧。 算了吧，这样挺好。 他慢慢低下头，最终还是没说话。 还是别认识他好了。 麻烦这么多，他也会一而再地对不起她。 你当你的大老板，我做我的小警察。 沈知淮慢慢转过头，不想再看她，看他们。但眼泪在那瞬间忽然落下，然后决了堤，他抬手随手摸了一把脸，刚要走，却听见身后的人忽然开口，“等一下。” 他的脚步猛地顿住。 “你叫什么名儿啊。” 熟悉的口音。 包厢各处传来嘈杂的混响，喝醉的人在洗手间呕吐，各种味道混在一起，熏得他眼睛痛，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沈知淮仿佛听见那天江边传来的北风呼号，她单手拿着白酒瓶，叼着烟，远远看着他，带着醉意。 “你谁啊。” 他缓缓转过头，神色复杂地望向她，却像是胸口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始终难开口。 却没想到她笑了，然后望着身后，始终无法理解两人之间这股怪异氛围的尤萧忽然开口，“这大学生长得真好看。” “比咱们公司那些演员都好看。” 沈知淮的眼泪在一瞬间忽然控制不住落下。 尤桠不知道他怎么了，怎么会一直哭。她摸了摸口袋，取出随身带着的手帕，递给对面的人，“怎么还哭了，好好，我不问你叫什么名儿还不成了吗。” 他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儿。 还是那味道。 她可能要走了。 沈知淮意识到她要离开。就在此刻，两人擦肩而过，他总算回过神儿来，忽然开口，“沈知淮。” 尤桠转身，好像有了好奇心，“哪个知，哪个淮。” “知道的知，淮河的淮。” 沈知淮见着她轻轻点头，似乎在确认着：“沈知淮，那我记住了。” “我叫尤桠。尤其的尤，枝桠的桠。” 齿轮缓缓转动。 啪嗒一下，时针停摆，逆向转动。 那瞬间，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尤桠一直叫他沈知淮。 原来这个世界是因，另一个世界才是果。是因为有了沈知淮，才会有另一个世界的沈行。 这是他原本的人生。 也是尤桠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