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酸
208.酸
“没什么。”卫川生立马摊开手,“完全没什么,就是在说你运气真好,完全没受伤。” 同时用眼神朝林清让做了个封嘴的示意,告诫对面这人别走漏夏棠收到通知却不来的消息。 陆霄收回视线,阴郁又欠缺耐心的一张脸,似乎对他想隐瞒的事毫无兴趣。 床边,秘书收拾好公文包,起身退出门外。他同门外的两位微微点头,仿佛交接仪式,而后才正式离开。 卫川生扯扯领口,拿出英勇就义视死如归的觉悟,走进病房。 私人病房宽敞明亮,拿着血压仪的小护士仍在病房一角,手足无措了有一阵。 陆霄垂眸,像从来没看见她,面无表情拔下手背上打营养液的针头,丢到一边。 卫川生忙过来让他冷静点,顺便朝后挥挥手,护士如蒙大赦般退了出去。 “好歹是车祸,医生建议你最好做个全面检查。”卫川生靠在床边,语重心长地教诲,“万一撞坏了点什么,没检查出来,多不好。” “那就等完全坏了再说。”陆霄语气平得没有波澜,“那些家庭医生难道都是白领工资的吗?” 哪里很好,分明就是要把坏脾气发泄给全世界的架势。搞不好一出院,社会又要被报复,不闹出更大的事不罢休。 卫川生上去把人按住:“等等等等。” 他棘手地叹气,居高临下瞅着他道:“刚才保险公司的人来过。” 人没事,但车撞得不成样子。几百万的赔偿金额,当然值得特地跑一趟。对于这样特殊的大客户,赔付毫不拖沓,经理还带来了礼物表示慰问。 无关紧要的人都是助理负责接待,卫川生那时正坐在等候区无所事事地翻杂志。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旁听到的一句话。 “实话实说,你该不会是故意撞上去的?” 保险的人调了监控,车本来在市区超速行驶,甚至在最后有所减速,在可控范围内,方向却没有变化。 笔直撞上栏杆。 车头到车灯当场撞得一片碎渣。 如果换一个客户,绝对会被当做骗保处理。 目光从门口经过,不做停留地收回,大少爷像是连扯谎都懒得扯:“有区别么?” 好像没事开着车撞报废一台,是他最近发展出的新爱好。 他起身,等候的助理上前,送来干净崭新的衣物。 卫川生彻底没办法,他悄悄回头,盼望中的救星依旧没有出现,林清让抱臂靠在门口,微微摇了摇头,表情爱莫能助。 谁也默契地没有提某个人的名字。 谁都知道,就是不提,某个名字在这里也格外重要。 助理给陆霄披上衬衫,卫川生从背面一眼瞥见肩侧长长的擦伤。 他叹口气,放弃了接着等人来,顿了顿,开口:“你mama那边,已经知道了你住院的消息。我们也想瞒的,但是没瞒住。” “哦。”阳光透过环形窗,照过袖口上的黑色袖扣,陆霄简单粗暴地扣上衣扣,戾气完好地压在声音里,“那就让她知道去吧。” 夏棠醒来的时候正在病房。 医院忙碌的声音熙攘嘈杂地拥进耳朵里,每一张病床都躺着有人。 她艰难地爬起来,阳光透过窗户,刺得人眼睛发痛,手背一阵尖锐的刺痛,是正在打着的吊针。 大嗓门的护士推着车进来,叫家属别在病房里抽烟。 “还有3床的那个小姑娘,刚醒就别光顾着看手机了,先过来把药吃了。” 夏棠没听见,她忍着痛,第一时间翻出卫川生的未接来电,最后一通电话在一个半小时前,憋着一口气,正要回拨过去,却看见了最上方的未读消息。 来自林清让,只有言简意赅的三个字: 他没事 夏棠盯着那几个字又看了一阵,心像拉满的弓弦,骤然松懈下去,像是能听见气球“嗤”的放气声。 头痛和喉咙痛跟着返上来。护士把水杯和药重重放在她面前,很不赞同年轻人这沉迷电子产品的行为:“吃药了。” 她盯着人乖乖吃完药,又确认了一遍:“你是隔壁大学的学生吧?在学校晕倒的那个?送你来的老师留了电话,待会儿记得打电话跟人联系一声。” “费用……” “费用垫付过了。还有,通知你父母了,也记得跟家里打个电话。” 护士看她吃完药,塞给她一支体温计,又匆匆推着车去了其他病房。 夏棠握着体温计,头脑发胀地躺回床上。点滴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心里一片茫然的空白。 但还记得翻出林清让发来的消息,连同上下文,仔细,反复地看了好几遍。 他没事。 她就说。 有那么多人替他cao心,肯定是会没事的。 卫川生的最后一条消息是死乞白赖的:“怎么样你也得来看看吧,一日夫妻百日恩啊。”毫无紧迫感的语气,打消了最后一点疑虑。 夏棠放下手机,药物在身体里作用得意识昏昏沉沉。她看回天花板,放下心来之后,觉得自己真够蠢。 哪有人会在赶去看别人的路上,自己先晕倒的。 在最拙劣的喜剧电影里才会出现这样的情节,总有一个干什么都不会顺利的角色,在关键时刻把事情搞砸。 尤其,在这种时候,一点用处也派不上。 电话再次响起,差点忘了,是mama。 夏棠还没开口,声音劈头盖脸心疼又担忧地灌进来:“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听说你在学校晕倒进医院,我和你爸都快吓死了。” “还在医院吗?好一点了没有?医生给做了检查吗?” 听见熟悉的声音,夏棠不知道怎么鼻头一酸,沙哑地应声:“嗯。” “还在医院,医生说只是流感。” 虽然也说了,再晚几天,可能会发展成肺炎。 “我和你爸爸已经在车站了,下午就到医院。”mama的忧虑一点也没减,“中午你要记得好好吃饭啊,就算生病胃口不好,多少也要吃点,要听医嘱啊。” 夏棠又低低“嗯”了一声。 电话那边能听见车站嘈杂的广播声,风吹动病房的窗帘,金色的影子斑斓在眼前,变成模糊的一片。 一开口,就有股涩意很浓很浓地堆积在心底,她看着天花板,不敢说太多的话,用力眨眼,小心说:“住院费,还有家里的洗衣店……” “还在cao心钱的事,”mama责怪道,“就不知道多cao心自己的身体。哪有钱比身体重要的。” 比起责怪,更多的是担心。 胸腔里还有好多的涩意,像有口满是酸液的泉眼漫灌。 “……”夏棠说,“……对不起。” 她很抱歉,除了这句话,她不知道要怎么说清楚那些抱歉。 把生活过得乱七八糟的愧疚,让家里担心的愧疚,没办法地喜欢上,一个根本不可能的人的愧疚。 听筒那边安静了一瞬。 mama的声音比哪一刻听着都要自责:“我们就是把你教得太懂事了,让你什么事都是自己一个人解决。家里不是没有钱,哪里需要你这么辛苦。” 其实mama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夏棠听着,鼻子就是越来越酸。 好多的情绪,就像被倒进地下仓库的污水,平日里假装不存在的东西,都在此刻翻涌上来,咕噜咕噜地从盖子里溢出。 她攥着手指,眼眶很酸,喉咙里哽着的涩意像是马上要涌出来,混杂在说出口的话语中:“mama,我只是……很难受。” 一眨眼,guntang的眼泪落下来,她说:“就是特别,特别难受。” 那是一个错过了,就永远错过了的人。 有几个瞬间,她是真的很害怕,害怕梦里看见的车祸成真,害怕陆霄出什么事。 但她用尽努力,拼尽全力,仍然在很远的地方,除了看着以外,什么都做不到。 连同她的喜欢,也是同样,没有一点用处。 她也会有觉得很不公平的时候。 世界上那么多人, 差劲的,孤僻的,古怪的。 却只有她,离自己的喜欢那么远。 mama在那边担忧地说了什么,爸爸也接过电话,两个人想方设法笨拙地安慰。 夏棠在病床上,抬手盖住眼睛,泪水浸漫过的手背一片温热,眼泪依旧擅自成串地往外冒。心里无以复加的难过,也这样停不下来。 “……我没事。”她说,“我真的没事……” 她只是之前说谎了。 她和陆霄不是没有别的关系。 他们恋爱过。 到现在,她也还是喜欢他,喜欢到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