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父辈情事5
唐瑛出差一趟收获颇丰，回到桐寨后就开始研究物质块。 物块的外壳很坚硬，一台普通的切割机还切不开，在三台大型激光切割机的共同作用下才割开。唐瑛看到里面的结构——一个个规则的空心块整齐地排列在一起，从横截面上看像蜂巢，每个巢洞的大小和大拇指指甲盖相近，内里有纤维类物质，像海藻一样缠绕在每个孔洞里。 唐瑛割下一小块物块，和丈夫一起检测成分，结论是有40％的成分未知。她把这和红砖差不多大的物块放在检测台上，第二天发现周围的零件和机器有时会轻微震动，而旁边随意放置的一台智能信号监测仪显示故障，红灯和绿灯交相闪烁。 按照囡囡所说，物块里有记忆，那应该就是有数据存储，可是唐瑛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设备读取。这就是玖安集团的核心产品吗？唐瑛把这东西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她想，意识的关键难道是把这蜂巢里的每一个巢拆下来，分别装到每一个机器人身上？ 可惜囡囡的大脑已经销毁，她不知道如果要做出一具完整的菲洛蒂莫机器人，这个产品需要和什么样结构的仿生大脑组装在一起才能奏效。 唐瑛这才意识到，囡囡的身体可能已经是她最后的线索了，可她一拖再拖，后知后觉，错失了最关键的一环。她烦躁地踢了桌腿两脚，胡乱发xiele一通才冷静下来。 另一边，通过信号站，藏匿于无人区基地里的芬克特人收到了囡囡启动自杀程序的警告。当警告标志反复在电脑屏幕上闪烁时，他们知道了同类的躯体块无法与高精密度的仿生大脑结合，不然可能会引爆。 于是他们决定把与物块结合的机会全部赐给人类，更加谨慎地考察他们的人质傀儡。唐瑛不知道的是，此时她已经被石泉山西面的芬克特人盯上了。 唐瑛鬼使神差地，没有立刻把物块交给上级，而是自作主张，决定先从比仿生大脑结构简单的仿生四肢上开始，试验物块的功能。她从这物块上切割下了几小块，分别装到了一对机械手上，它们的位置在机械手和人手骨的嵌合处。 这只机械手是唐瑛花了大价钱，让黑市一家做仿人四肢最出名的技术团队做的，中介商像个广告经理一样滔滔不绝地和唐瑛描绘：“您知道里面的门道吗？我和您说，他们的外形工艺、结构设计、内置武器、 衔接、嵌合技术，以及人造神经都是一流的……” 唐瑛当时不知道，这个商家其实就是M82下属的一个分销商，她给了技术团队两块切割下来的物质块，要求他们把它嵌在人手骨的衔接处。她拿到了这对定制的机械手，放在手边比对，它的质量果然是上佳的：手“骨”灵活，肌rou质感还原真实，非常贴合动作变化。唐瑛不禁感慨，这种精细工艺，绝对不亚于军用武器设计的难度。 于此同时，裴志罡再次打电话给唐瑛，劝她回到淮城，甚至还打电话给她的丈夫，让他一起劝。夜晚，唐瑛站在桐寨的小山丘上，躲在墓边大口喝着啤酒，眼前的扑簌簌的树影牢牢地笼罩着她，她强压内心的烦躁，思考接下来的对策。她是知道裴志罡的手段的，他是不会真的询问意见，不过都是试探。 多年过去，唐瑛还是不理解：裴志罡既然已经升调到空军司令部当二把手，还是三军总司令裘睿铭（主席）的心腹，为什么和一个小女人乐此不疲地玩猫鼠游戏？但是她清楚，如果对于去留问题一拖再拖，不久后，裴志罡动动手脚就会把她调回去，一如把她弄到内江来一样。 她不是不想回去，但是空等下一个人来接替她，无非就是一半成果被侵占，无功而返，继续任裴志罡之流摆布。她曾经觉得，在军工基地过一辈子也不是不行，反正只要天别塌下来，就少不了她一口饭吃；可当她走出了繁华的东部，一种对功绩、仕途和给后代优质生活的愿望反而越来越强烈。 她想起了藏在实验室的机械手，突然萌生了亲自使用的想法，随即她便把酒罐重重踩在了脚下，为这个荒唐的想法忏悔。 如果把自己作为实验对象，亲自装上那双独特的机械手，那么就没有人能独吞她所掌握的情报；但是这一举措无疑是赌博，唐瑛从没装过机械四肢，更何况里面还有一个目前无法读取数据、不知材质的物体，说不定装上去后人都撑不过一晚。 心事重重的唐瑛回到家，丈夫已经坐在客厅等了她很久，烟头忽明忽暗，烟雾缭绕，室内一片乌烟瘴气。 丈夫掐灭了烟头，拿出了手里的可摄像望远镜。接下来的对话，就是丈夫诘问唐瑛关于石泉山下的事情，以及劝她带女儿回东部——这就是唐魏汝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父母争吵。唐魏汝在门缝里观望，看到了桌子上闪着红点的望远镜，看到了被爸爸砸碎的花瓶和躺在水滩里的竹柏。 唐魏汝吓得撤离了家庭战场，争吵还没停息： “唐瑛，你别当我傻，你编一套话术骗我，你说，桐寨是什么情报据点，我看你实际是滥用私权，私自募兵，你这是要判死刑的！” 唐瑛听后没有愤怒，而是条件反射地捂住了他的嘴。对视之下，最后一层薄网已被戳破，她平静了下来，因为争执而僵硬的身体绵软了，微微向他的肩膀靠拢：“你别，别这样口无遮拦，孩子会听到。” 丈夫看着她头顶的发旋也冷静了下来，顺手抱住了她。 军队表面上推行人与机器人共生，实际上不接受身体改造，这是个硬性的不成文规定，如果唐瑛装上机械手后被发现，会立刻被除名，一辈子没有升迁的机会。最好的情况是退回西南，仗着她收拢的“兵团”，靠走私和自产自销武器装备营生，供女儿读完大学。 可是唐瑛还是决定赌一把，和丈夫的争吵反而点醒了她，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她下定决心—— “再不济，我就留在西南军区。裴志罡他是错的，我并不会‘困’在这里。我进则立功、升迁，退则占据一方，借乱敛财。玖安集团现在是块烫手山芋，如果有朝一日它成了肥rou，就别想少我一口。” 而后她就去黑市做身体检测，用一个月的时间调整身体，断掉了酒精，迎接人机合体。她很幸运，在装上机械臂后昏迷了半天，她就能拖着瘙痒和水肿的身体缓缓地行动。她的身体出现大面积炎症，煎熬了许久，终于感受到双手和身体渐渐融合。她跪下朝她的神像磕了三个头，感谢上苍怜悯她，没让她变成没手的残废，或者直接躺在棺材板里。 起初她练习使用机械手，废掉了了无数块钢板——这只机械手的技能是360度飞速旋转，可以把一整块钢板直接揉成一团，也可以在骨rou之躯上直接剜出一个大洞，或者捣成rou泥。发力的时候，手掌上会迸出密集的倒刺。 可是除此之外，安装了物块的机械手没有任何异常，即使唐瑛特意要求设计师为手设计了一个数据接口，她也没有从中传导出什么特殊信息，和囡囡的反馈完全不同。 正在一筹莫展之时，唐瑛迎来了转折点——那是领导下达的一次任务，目的是阻止一个运输门纳机器人的团伙把货从毗邻国运到境内。唐瑛以为是多大的货，结果现场像是小作坊出摊，那个运输贩也是制作商，把他妻女的脑子卸下来做成了门纳机器人。 当时，运输的车辆全被围堵了，唐瑛举着枪坐在武装车里，对已经举手投降的运输贩老大发自肺腑地说了句：“你的老婆和女儿被做成门纳机器人以后，应该第一个就把你掐死。你这个拿亲人来做实验的畜生，怎么没把自己献祭？” 说完过后，两个女性机器人突然从运输车上跳下来，居然掐住了他的脖子，然后发力、发力，直到他太阳xue的青筋暴起，眼珠差点撑破眼眶，她们还没有松手，好像真的要置他于死地。 她们的身体后仰，表情是和麻利的肢体动作毫不相符的退却之意，唐瑛突然感受到了手臂上微弱的电流，她意识到了什么，把手举起来，三人的身影漏过手指的缝隙在她眼前晃动，她本想轻轻说句说“停下”，可是话到嘴边却成了“拧断它”。 外型更高大的女性机器人用手腕拧断了他的脖子，然后才被列兵扣押。唐瑛下车，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这一个月没有导出特殊数据，她的大脑也没有异常，却有个意料之外的功能在偶然间崭露了头角。 扣押了这批货以后，唐瑛随即联络上级，想要暂管这些机器人，协助审问走私犯，直到这批货被例行销毁。她偷偷在这些机器人身上试了试，吩咐他们做倒水、卧倒、转身等等这种暂时性动作，发现他们果真会按照指令去做；如果为这些动作加上一个短暂目的，例如倒水后要递给长官，卧倒后一定要把床底擦干净，机器人同样会完成。 唐瑛频繁地使唤他们，突然大脑一阵眩晕，流鼻血了，眼前正按命令做事的机器人也停止了动作，唐瑛这才知道节制。其实她对军队表面共存实际清剿的主张无甚在意，她是个绝对遵守命令的好下属，反而是集中销毁机器人这个规定，给了她后来作乱的机会。 唐瑛为私自为这个物质块，以及这双安装了物质块的机械手写了一份非常详细的资料，并偷偷把资料放在一只黑色的盒子里。 与此同时，在集中销毁之前，她给西南的军政长何厚宗写了一份述职报告，希望他层层向上递交给三军主席，述职报告里并没有一五一十地告知所有细节，大致只说了三点：一是物块独一无二的材质；二是它对网络的破坏性，它似乎可以“隔空”篡改数据；三是物块似乎有自主行为，并不能百分百任人摆布。 唐瑛表示，这样的物质如果能运用到武器上，可能会产生石破天惊的效果，如果将来真的会有这样的工程，她希望能作为领队之一参与其中。 把材料递交给何厚宗的三天之后，唐瑛接到了何长官的电话，对面开口就调侃：“小唐啊，我听说你是从淮城调到内江的，怎么样，西南辽阔吧？风水宝地，地灵人杰，地灵才出人杰啊，我看你眼界都开阔了不少，下辈子都见不着的宝物能让你给挖出来，啊哈哈哈哈，真是人才……” “您过奖了，麻烦您按流程向上递交报告，多谢。”唐瑛回答道，她心想：“这样的话，一旦和我核实过情况，一年内上面就会增派人手来考察和立项，三年之内，或许我就能升调了……” “哎，小唐，不急的嘛，改天，改天有一个choucha的工作，我呢，会亲自来找你，我们聊聊你接下来的规划，行不行？“ 唐瑛内心有些疑虑，她试探地问道：“是裴志罡裴大校向您提起过我吗？” “裴大……欸，他确实和我提起过你，你可是人才啊，上面很关心你……但是他是他，我是我嘛，你现在算是我的下属，你看，我想给你调到我们这儿的省会城市赭州，有新建的实验室和公寓给你用，打私、抓人的事就交给警察去办。你呢，可以坐在办公室管管公安监，还是要把工作重心放在打击机械四肢黑市上，你也知道，这个在赭州特别泛滥。” 听到何厚宗绕了这么多弯子，不知所云，唐瑛心里特别烦躁，只听他又说：“具体的工作要求，等我改天来找你。” 唐瑛挂了电话，琢磨了一会儿，这才明白——这个老狐狸压根不想让她调走。裴志罡看重她，她自己也确实是能折腾，何厚宗是想留她在他部下，帮他的政绩添砖加瓦呢。 “他难道是想去新国土？难怪了，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唐瑛心中的疑虑在翻涌，她暗自揣测着：“他也知道不能半点功劳都没有，就冠冕堂皇地混进去。他老爹的，”她啐了一口唾沫，“表面上老实巴交的……” 何厚宗所说的choucha工作，是指choucha和统计某一地区的门纳机器人、皮肤和大脑原材料、机械四肢这些非法物品的缴获量，最后集中销毁，是考核的重要指标。所以在choucha之前，唐瑛的工作量剧增，每天都要出外勤，她和柳卫锋就是在这一期间遇上的，说起来也是十分偶然。 柳卫锋的情报部门这个时候刚刚成立，他刚从与世隔绝的实验室里走出来，在军官们冲KPI的关键时刻顶风作案，购买了一批门纳机器人。柳卫锋实际是想获取保存良好的人脑，测试大脑对他即将推出的新款机械小腿的cao纵性。唐瑛的线人靠着在城市四处布下的智能监控，偶然锁定了货运贩子。 唐瑛带着自己的士兵，在M82基地的附近截到了这一辆运输车。她正要挟运输贩把她带到目的地，柳卫锋恰巧带人出现在了远处的山头上，两相对峙中，他先开口了：“什么年代了还当土匪？这一车都是残次品，二手的更卖不了多少钱！” 话音一落，唐瑛环视了四周，发现她在低处被包围了，头顶还有直升机在盘旋。 她表明自己军官的身份后，主动邀请柳卫锋来和她聊聊天。他们盘腿坐在溪边，头顶的直升机的螺旋桨撩起一阵阵风，掠过他们的头发和衣角，头顶突然开出了太阳，金黄的阳光照射在溪流和人的面颊上，叫人睁不开眼。 他们眯着眼睛打量对方，流水声差点覆盖他们的声音，他们需要凝视对方的口型才更清楚对面都说了什么。柳卫锋的深邃的眼睛隐藏在镜片后，他略带笑意地问道：“前段时间我们这里来了个大主顾，一来就要定制一双机械手。尽管她登记的都是假身份，但是脚上的靴子忘记换了，据说那双靴子和目前军队制服配套的靴款式很像，连鞋侧的标都是一个品牌的。我在想，这是哪个尉官呢？她很有眼光，能看清未来的趋势，提前做出改变。” 唐瑛摊了摊手，柳卫锋笑盈盈地瞟了一眼她的双手，“你可要把她找出来，不管怎么说，军队不接受半人，对不对？” 唐瑛无所谓地笑了笑，她凌空举起一只手指头，一只蝴蝶扑簌翅膀飞来，稳稳停在她的手上，她岔开了话题：“这是我做的，可惜我的仿生技术没有你好，你看，它翅膀是斜的，不太美观。”她没直说这就是她让线人布下的智能监控器，只是轻轻弹了弹手指，蝴蝶振翅而飞，她挥了挥手，蝴蝶就凌空爆炸，成了一朵在空中消散的小小花火。 “我擅长做大件手工，不擅长做精微的。” 柳卫锋摘下眼镜露出了双眼，他的眼窝深邃、眼角下垂，这眼的形状其实像狗眼，但现在他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的眼神更像狗眼，他便揉了揉眼睛放松了警惕。 唐瑛身体微微前倾，对他提出了合作：“我需要你的团队为我定做门纳机器人。在一切保密的前提下，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以合作生产新式的武器设备，比如刚刚那种蝴蝶，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的形态可以探索……” 他扭头看了眼唐瑛身后的那一堆手下，他早就注意到他们并不像军队的士兵，于是大概明白了她想做什么，以及为什么会找到他们这种和军队势不两立的组织。 当初裴志罡送给唐瑛的那块玉是个诅咒，像个罩住老实人的笼子，害得人在里头作困兽之斗。意外得到了超凡能力的唐瑛独自得意，她觉得自己虽然铤而走险但好在运气过人。所以此时，她为自己想好了出路和退路。她丝毫不觉得她的计划宛如儿戏，她像笼子里的蝉虫一样，被高处的眼注视着。 柳卫锋不想就这么放过唐瑛这个脑子好、体质好而且就在军队里服役的香饽饽，最重要的是——她能承受住他设计的一双目前最强的机械手，这就暗示了她的性能与他高度匹配，或许这就是如来旨意。他想着，亲手送上门来的，干嘛不笼络笼络？ 这一天过后柳卫锋和唐瑛开始频繁接触，倒并非唐瑛心急，而是柳卫锋天天在夜里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唐瑛那双芊芊玉手：明明外表波澜无惊，内里却别有洞天。他看到了她那与手背截然不同的手心——没有手背那样光滑，布满了粗糙的茧子，若是那样充满生命肌理的皮肤翻转过去，露出包裹其中的机械，再看它360度旋转，将钢铁或是血rou剜出一个黑洞，或是搅得血rou模糊，那场面必定使他高潮迭起——毕竟，强大的机械四肢和让其发挥出生命力的女人，都是他最得意的作品，像继承了他血统的儿子一样让他稀罕不已。 唐瑛谨慎和收敛的性子害他快憋出毛病了，他想看她用机械手刃敌人想得快发疯，他偏要看看以她的体质究竟能使出机械手百分之多少的力量。 他主动运来一堆新的零件和枪支送给唐瑛，甚至送来了几袋木槿花和石竹花种籽。他把车停在桐寨附近的小路上，开车来接货的女人们频频朝他吹口哨，以为唐瑛和他在搞什么婚外情。而他这般大献殷勤，其实是在请求唐瑛为他表演一场突杀。 唐瑛见暂时甩不开他，就让他到集中销毁机器人的近郊碰她。 近郊的深夜静谧，连风吹过草地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几辆大货车从远处缓缓驶来，货车后还跟着一辆大型越野车，驾驶座和副驾上分别坐着唐瑛和何厚宗，何厚宗一路上都滔滔不绝地和唐瑛讲他现在的压力： “你也知道的，赭州近几年来机械四肢黑市特别凶猛，都泛滥成灾了。基础功能型的机械臂和机械腿价格越来越低，你知道的，就是那种外观朴拙，只能受大脑控制做走路啊、拿东西啊这种动作的机械四肢，手指不太灵活，和以前的义肢功能也差不多……” “泛滥成灾也不是近几年了吧，不是一直都这样，有人管过吗？” 何厚宗微怔，扭头看了她一眼，只见路灯灯光透过车窗铺在她的脸上，光影变幻莫测，也看不清她的眼神。他只好用咳嗽来掩饰尴尬的气氛，然后把嗓音拔高了两个度：“我的意思是说，赭州的机械市场会自成体系的你明白吗？好像很多市民在向一个第三方机构定期买保险，然后去市场买货的话，商家会给向你报销一定比例的费用，再向你推销更高级的货，赌的就是你身体产生不适，或者行动不便时，会去买越来越贵、功能更齐全的四肢。这个三方机构一定是买通了一些大小媒体啊，甚至是咱们内部的人，他们一直走网络交易……” “你很关心那些装机械肢的人？”唐瑛偏头看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何长官看出来那眼里是挖苦，不甘心地说：“说不好听的，机械肢就和大麻一样，是诱引，时间过得越久，就会去追求性能越来越强的品种……不如说机械肢就是机器人的诱引吧，我敢说，想变成机器人的人都是从四肢开始的。”说完他就后悔，不知道自己和一个年轻女人较什么劲。 唐瑛和突然想到了一些事，问到：“那你说，像M82这种组织，不是反对智能机器人的吗？他们内部可是有一支行业最强的技术团队。” 唐瑛的发问让何厚宗说话中气都足了：“赚钱而已嘛，谁在乎什么主义的？‘反对智能机器人’是一种生意经，生意经你懂吗！展开来就是‘专精于机械肢，战线不拉太长，不产门纳机器人’，这才是‘反对’的意思。据说他们内部的领导早就换人了，方针肯定也不一样了咯！这种说辞都是骗骗人，给人打安慰剂的。大家总得觉得做一件事有意义，才会干的嘛，啊哈哈哈哈……” 只见前方工厂的灯光越来越亮，唐瑛突然把车停到路边草坪上，一脚刹车踩下去，把何厚宗的脑袋给震懵了，“哎哟喂，你搞什么啊?！” 唐瑛把车窗摇下来，从何厚宗放在手刹边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含在嘴里以后再递给他一根，点上火，任烟雾飘舞在私密的车厢中。 “何长官，我知道，领导们现在做事的意义就是去Dorado上的新国土。我的意思是，您看，我听您的安排，您也帮我说两句好话，钱什么的我不要，让领导们多提拔提拔我，给我和我的女儿还有老公各一张去凡铜的橙卡通行证，我最后就要这个，行不行？” 何厚宗夹烟的手指在嘴边顿了顿，沉默了片刻，他从喉咙里发出两声干涩的笑，“欸唐上尉，你看你这，我也不是主席和司令部长，这么大的事我哪能决定啊？” 唐瑛一只手肘架在车窗边，依然面不改色地目视前方，慢慢吞吐，她的喉咙微弱地耸动了两下，似乎是第一次抽烟，不小心被呛到了，何厚宗板着脸说：“我是不太清楚，但想想也知道，能去的不是领导班子就是一等功军官，其他的……还是脚踏实地做点实绩出来让主席看到吧。喏，我刚说的不就是个好的机会嘛？试试看。”他拍了拍唐瑛的肩膀，然后不耐烦地命令道：“开车开车！办正事，别磨叽了！” 唐瑛低头笑了笑，把烟头在车窗上摁灭，一脚油门踩下去加速往前冲，她说：“我们最好把前面那堆马上要销毁的机器人卸下来检查一遍，他们身上很可能有炸药。” …… “什么时候，被谁装上去的，你怎么才说？！” 货车在距离工厂大铁门八百多米的地方停下，巨大的厢门一开，露出了所有处在待机状态，并被环绕捆绑在一根根钢柱上的门纳机器人。唐瑛跳上了车厢，拔出匕首隔割断了每个机器人身上的绳子，机器人一倒下她就顺带踢一脚，只见他们一个接一个从车厢上滚了下去，全都堆在了何厚宗的脚边。 何厚宗觉得唐瑛的言行不太合寻常，慌张地一路小跑向前，张开双臂企图拦下她，“诶嘿，嘿，慢点儿，你不是说里面有炸药吗……” “我刚刚接到消息，仓库那边的人说，是从今天傍晚的监控上看到有人潜入货仓，把炸药装进身体的。” 唐瑛不管不顾，把所有的机器人都扔下车后，一动不动站在高处的车厢上，看着从车座上下来的列兵用仪器检查每个机器人的身体。 她缓缓举起了双手，双手在视线中遮盖住了离何厚宗最近的机器人。机器人静止的身影漏过指缝呈现在她的眼前，她感受着指尖和掌心的电流缓缓流动，流向手臂、肩膀和大脑……突然，这具机器人的耳根后的身体开关亮了，绿色的光点闪烁着，他的身体缓缓站立，身影笼罩着前面的何厚宗。 士兵讶异地看着站直的机器人，何厚宗满脸茫然地顺着士兵的目光扭头，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匕首般的尖刃从机器人的手臂里迸出，飞速刺向了何厚宗的心脏！ 尖刀刺破空气发出短暂的呼啸，银刃的锋芒在夜色里舞动，反反复复从血rou之躯上进出，濒死的何厚宗睁着夹杂震惊与茫然的双眼注视前方，他先是看到了一双军靴，再抬头看，抬头看——唐瑛站在漆黑的车厢里俯视着他，在他的视线中，她的身影渐渐模糊了，然后变成一片漆黑。 在何厚宗死亡前的最后一刻，唐瑛反倒犹豫了，她的意志涣散，虽然知道没有任何实质证据会指向她，但本能的潜意识令她急于消灭所有的目击者，她再也无法控制她的双手——趁着士兵们全都举枪朝一人射击的关口，躺在地上的人形机器人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扑上前用力捂住士兵们的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了一场无声的刺杀。 这起黑夜里的事故，如果单从工厂铁门上的监控里看，那么画面上全是逗点大的机器人和士兵在远处厮杀，而唐瑛像是一直躲在车厢里的可怜女人，躲着不敢出来战斗；如果从跟随其后的柳卫锋的视角里看——他所期待的，机械手高速旋转进攻敌人的那一瞬间是分毫未见。 单单一块机械是死物，要想攀上云天，就要靠活人做钥匙。柳卫锋从他的越野车顶一跃而下，此时痛心疾首，急得抓心挠肝，“他娘的，暴殄天物啊！” 他感慨过后，又举起了望远镜——只见唐瑛从车厢里跳下来，越过机器人和士兵们的尸体，重新坐上了那辆载过何厚宗的越野车，跌跌撞撞地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