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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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辆囚车被推上街,驶向刑场的时候,街道两侧窃窃私语的人们只觉得天上太阳烫的灼人。 那囚车里是两位大人物,定安侯府义子舒泓霄及其妻师佩兰,一对大晏国臭名昭著的狼狈夫妻。名声虽万千不堪,人们向囚车里望去时,个个都不由得赞叹一句,乍一看真是好一对璧人。 舒泓霄那张珠玉般清冷的脸被破碎的疲倦、隐忍的不甘与深深的绝望扭曲着,此时只用冷如刀剑的眼光一一扫过那帮无聊的看客。 师佩兰留着与当世女子格格不入的短发,雅致似画卷的面孔上是一种无论放在男女身上都熠熠生辉的英气,嘴角泛着轻蔑的微笑,一路上都只用眼角看人。 两双布着血丝的眼睛溜过四下无甚可看的景象后,悄然相遇了。 没有人知道,他们男断袖,女磨镜,其实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但是又不同于那种只有形式上婚姻的夫妻。他有他的追求,她有她的志向,势均力敌,殊途同归,于原本的相互利用中渐渐品出了惺惺相惜,后来便成为相辅相成。 终点到了。狱卒们将昂首漠然的两人押出囚车。舒泓霄一眼在人群中瞅见了忐忑不安的舒辞庭,不由得阵阵愤恨冲上脑门,狠狠朝他瞪出几乎能弹出一柄冷锋的一眼。舒辞庭本就心神不宁,被舒泓霄这一眼吓得差点掉了魂,他身边坐的好几个位高权重的情人立马齐齐凑过来哄他,同时不忘将更恶意的眼色丢给舒泓霄。舒泓霄昂着头,挺着腰,凛然回视。 什么叫不公平?他自从落地就在体会。小时候明明是居心不良的大人调换了无知的孩子,他这个孩子却背着“鸠占鹊巢”的骂名负重前行,而被“狸猫换太子”的真“太子”舒辞庭则是千宠万爱的对象。 从那时开始,他的奋进被说成“投机倒把”“卖乖讨巧”,舒辞庭的不上进被说成“真性情”“单纯可爱”;他的强悍被说成“没人情味”“又臭又硬”,舒辞庭的柔弱被说成“善解人意”“乖巧懂事”……不胜枚举。一句话,舒辞庭就算灭了大晏朝杀尽了黎民百姓都是对的,舒泓霄哪怕呼吸都是错的。如果舒泓霄生活在现代,且遍阅各种玛丽苏言情,一定会狠狠与其中的恶毒工具人女二共情。 为了摆脱这般命运,他倾尽一切努力,单打独斗、夙兴夜寐、背井离乡、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往上爬,不惜熬坏了身体,后来幸好又有同道中人,与师门闹了别扭远走天涯的师佩兰相辅相助,谁知道舒辞庭的阴影如影随形,舒泓霄、师佩兰的所有努力成果总能以各种方式落到他手里,更可怕的是除了他们二人以外几乎所有人,不论男女,甚至舒辞庭的生身父母,竟都对舒辞庭产生了爱情,为他各种奉献,甚至可以生可以死。面对如此之势,舒泓霄、师佩兰的抗争简直是蚍蜉撼树,结果可想而知。 还有一件说来更绝望的事:这并非二人第一次的无谓抗争,事实上两人是重活过一次的。上辈子他们的命运就是被舒辞庭的情人之一——当朝皇帝晏景衡扣上大逆不道的罪名处死,这辈子他们凭着记忆,绕开了几乎上辈子所有的坑,谁知道还是落了这么个下场—— 不过还好,并非完全重走了上辈子的路。上辈子他们是被斩首的,现在则是脚下堆着干柴火。皇帝侍卫程宇漠和舒家护卫温寂走上来将两人绑住,师佩兰忽然冷笑一声,甩了下短发,低眼瞧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大声念诵道: “回首望长安,又见渭水生波澜。人来人往经几度?难言。秋风春华吹落遍。 歧路向阳关,长天悠悠云漫漫。诸贤群达莫相忧,应念:身死魂魄亦当还!” 下面当即就有人指指点点,从师佩兰这首词好几句不合韵律,扯到对师佩兰的各种人身攻击。师佩兰只是冷笑:你们爱说说去,反正我听不清,到头来就是脏了你们自己的嘴。吟罢,她的眼睛望向同样将眼睛对上她的舒泓霄。双方都从对方眼睛中读出了宽慰、歉疚、担忧和不甘。 两人此刻心底并无半分后悔,只有辛酸的释然。上次失败,这次亦然……已有一次机会重来,应该不会有第二次了——那就这样了吧。 师佩兰“口出狂言”显然激怒了这个以舒辞庭为中心的宇宙。程宇漠和温寂恼火地各提起一桶热油泼得他们浑身湿透。锦衣卫指挥使宁子晚更是大动肝火,挥起长年不离手的铁鞭猛地砸向他们,反反复复。等他手累了停下来休息,尚宫周潇一声令下,诸位侍卫宫女一拥而前,纷纷将准备好的火把扔向他们身上——忘了说,这些有名有姓的大人物也都是舒辞庭的情人呢。 后来的人们早不记得那是怎样一幅场景,只隐隐记得火光冲天,热浪扑面,行刑者都面如白纸地从刑台上奔跳而下;坐享一切的舒辞庭魂飞魄散地在自己座位上狂哭滥喊,正陪在他旁边的一茬情人手忙脚乱地哄他;记得逐渐蔓延开来的烈火之中,师佩兰张扬地放声大笑,舒泓霄闪耀不休的阴冷眼色。 师佩兰落下最后一声笑时,闭上双眼,用已被灼哑的嗓子拼力控诉了最后一句:“阿绗,你主子真是废物,不单报不了你的仇,如今连自己也救不了啦!” 舒泓霄遍体剧痛,仿佛自己的灵魂生生被这可怕的高温蒸了出来,随烟雾和灰烬飘散。他已成死灰的心却在这一刻哭嚎起来,先是锐痛之中高唱了一声自己的名字,此外还有两个字的回音:修远。 他们俩都各自有奋不顾身,披荆斩棘与他们携手同行的情人。然而那两人早已经为他们而死了——两辈子都是如此。最终的黄泉路上,也只是他们自己。 何等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