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吟青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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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暮之芒呈现出暗淡的暖红色,一眨眼又要到蓝月期了。 烛微微仰起头,周围渐渐吹来更猛烈的风,这里本就是山脉,流转不定的风掠过手臂和脸颊,吹得远远的。属于白日的辉芒逸去,蓝月升上高空。每当这个时候,他就要躲进山洞里,躲避蓝月期没有神智的魔物,任由那些东西毁了外面好不容易搭起来的木屋。 等到七天之后,只留下一摊破败的木块和不知什么钱的小东西,爹亲总是说不要在意,不在乎的东西才会放在那里。 烛微微心里纯当这些话是大人的苦楚,反正坏了的已经坏了,修起来更麻烦。爹亲说完这话就要去睡觉了,是真的不在意这些,他不能走的太远,有时候就在山洞外面玩,对着那些散落一地的东西发呆。 腥风和怒吼传来,烛微微回过神,按在腰间的剑柄上,醒了醒神——他本来是去检查周围一带的结界,如今还差了一些。 “微微。” 烛微微回过头去,不远处山坡上,白衣被风吹得荡了起来。 “俏如来……先生。”烛微微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俏如来,又一想,好像这段时间都不怎么见到俏如来,他是个聪明孩子,一下子就想到多半是大人之间乱七八糟的感情所致,马上就是蓝月期,在这里很不安全。 俏如来无言的站在烛微微身后,烛微微抿了抿唇道:“先生还是跟我一起回去吧。”一个人类站在这里孤零零的,看着魔都为他担心。 两人一同回去,双嬛正端了药,看见他们就打了招呼。烛微微赶紧过去,看看这是什么药。 双嬛柔声道:“小公子,这是奴婢制的酒膏。”黑漆漆的,黏答答的,一想到他爹要吃这些东西,烛微微扭过头不去看,俏如来看了一眼,道:“王爷在为出行准备吗?” 双嬛立刻看向了他。 烛微微也一下子回过神来,不可置信的道:“爹亲要去哪里?”他立刻就去屋子里了。 一时只剩下沉默,双嬛看向屋内,点了点头:“王子很快就会与你商量这些了,奴婢也该回报胜弦主了。” 俏如来道:“请回禀胜弦主,南陵王必然无恙而归。” 双嬛只听得只言片语,却也知道此次之事由俏如来和王子过去而起。除仪一事,便是了断最后的牵扯缘分,为了王子身体着想,非要如此不可了。可她心里总有一念,想要让俏如来知道。 “当初和……元邪皇的婚仪,王子一直以为是和驸马你的婚仪,”双嬛深深吸了一口气,痛楚从言语间流了出来:“他真的很高兴……” 俏如来睁大了眼睛,瞳仁微微颤动,他一向冷静淡泊,双嬛只说了这一句,便再不能言,转身离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俏如来在隔壁的屋子里,慢慢平稳呼吸。 他闭上眼睛,纷至沓来的念头塞满了脑海,这就是聪明人的坏处了——他根本无法不往深处想。 双嬛的话解释了为何宵暗为了他有失侣之症,那一次的婚礼,在宵暗醒来之时……他按不住这些恍然。 之前宵暗选择留在魔世,与他斩断过去瓜葛,他可以不想;小空不知所踪,连带银燕最近如何也不能细思,他也暂时按住思绪;先看眼前,事情一桩一件,总要做完,在那之后他会有很多时间去想。他一向如此。 海境之时,也是如此,事前他忍受一切,事后,梦虬孙堵住了他——在那之后,他又少了一个朋友。 他不能责怪梦虬孙。然而他并不是没有想过,留住这个朋友,冥冥之中,似乎师尊的过往早已昭示,这是一条越来越孤独、越走越无望的路。 三师叔说他揣摩的太深,毕竟他不是师尊默苍离。何况默苍离并非无情,有情之人越是强迫无情,折损越快。 “他甘心走那条路,你不甘心,”欲星移在仙界之乱后,送他一壶百里闻香:“别太苛责自己。” 俏如来转过茶杯,倒了杯茶,小小的涟漪里倒印着蒙昧的眼睛,他看着水波之中沉寂又漠然的眼睛,仿佛是什么也没有的人才有的眼神。 注定要在这条路上失去一切,梦虬孙,玄狐,还有……也许更多。 在梦虬孙离开之后,他突然梦见了宵暗离去的那天。 那天,宵暗虚弱的躺在屋子里休息,他也一样很疲惫。他本该说一些什么,如果那时候宵暗没有出现,也许一切会更加糟糕,为何宵暗会等在那里,在那时候他已经决意和玄狐一样,赌上一切阻止元邪皇。还有银燕,银燕本该和元邪皇毫无交集,更不该扯入乱局,他左支右绌,无力阻止,只有接受结果。 但一切结束了,他可以短暂的喘息,再去想玄狐,想其他人的牺牲和付出,想他在这些混乱之中的表现,是否能让师尊满意,是否辜负了牺牲……他可以再很久很久之后再去想,既然他决定认真的接受宵暗的付出和感情,他们又该有怎样的未来,该如何谋划以后。 一次又一次,失去来得那样突然又顺理成章。 在海境令人疲惫的结局之后,他想到宵暗,想到挂在脖子上的那一刻晶石,从绳子上慢慢拉扯上来。 是一滴泪。 嘴唇仿佛有了记忆,浮起细微的触觉。那天他俯身亲吻失血苍白的嘴唇,那个人颤抖了一下,突然哽咽着道谢。 道谢。 他习惯了,宵暗一向彬彬有礼,表现得从容,对他,更是特别的宽容。 但那一声道谢,却很狼狈,毫无风度可言——他以为那是因为脆弱,疲惫,或者别的什么。 是绝望。 他该明白的,俏如来懊恼的无以复加——道谢,只是因为,那个人已经不再期待什么了。 得到期待之外的吻,在一切都结束之时,得到了意外的吻而道谢的宵暗,心里想的是如何离开,但他一无所知,只轻微的感到了异常,这就是那一声道谢让他心慌的缘由。如果他那时就明白了,就能把一切疑惑和犹豫道明,疲惫,痛苦,失落和渴望,然后,也许宵暗就会用循循善诱的自信和耐心告诉他,可以慢慢经营,慢慢来……无非在他们,无非在心意二字,其他一切,皆可退避一射之处。 那时候他不明白,他还没有投入时间和心情爱一个人。隐隐约约,他知道自己不喜被逼着作出回应,却不知道那一刻犹豫和逃避之后,便是漫长的割舍和时不时的刺痛。 在他想要回应的时候,梦消失了。 俏如来端起杯子,又放下了。 宵暗站在门口,不知过了多久,面色很是迟疑,似乎不知道要不要叫醒他。 那是一个过于漫长的梦,俏如来很难把一切解释的清楚而细致,言语要传达什么,似乎也需要十分的耐心。但更糟糕的是,宵暗已经不想知道了,眼前的男人依然会对他很耐心,态度很好,却不再留下未来和经营的计划,有的都是磋磨之后的伤疤。 他救不了过去。 “双嬛回去了。”宵暗打破了沉默:“俏如来,我们也该想想下一步了。” “下一步……” “我告诉微微,让他去胜弦主那里,可他放心不下我。”宵暗叹了口气:“我也放心不下,这一次,我们一起去西山。除仪之后,我当能恢复不少,你弟弟……银燕多半不会去妖界,应该就在修罗帝国的王殿。” 俏如来微微一动,银燕的安危于他也十分重要,宵暗又是如何得出这样的结论。 宵暗用了一些探测的术法,确认修罗帝国的王殿附近有很强的魔气。他无法告诉俏如来,银燕体内的魔气和元邪皇的术法十分符合,这就意味着他比别人对此更加敏锐。无论如何,此次他也会和俏如来一同前往,而后转道魍魉栈道,把两人都送出魔世。 这一切都需要他恢复从前至少一半的实力,除仪势在必行。 至于烛微微,宵暗本来想交托胜弦主——但送走了俏如来,他和戮世摩罗浅薄的情缘多半也完蛋了,戮世摩罗如何看待他所做之事,多半,结论不会太好。他不会留在这里太久了。烛微微跟在他身边,两人尽快离开,这样的安排更为合适。 “银燕之事,俏如来会想办法。”俏如来沉静的看着他:“王爷急于除仪么?” 宵暗一时间不说话了,又微微转过去,看着桌上的水杯:“我以为你急着救你弟弟。” “小空不会做伤害银燕的事。”俏如来道:“王爷急于让俏如来离开魔世,好重得安宁,退隐一隅?” 竟然这样不客气,竟然这样酸溜溜的,宵暗气得笑了:“俏如来,你说得对。你不走,我没安宁。” 俏如来竟然问:“为何?” 宵暗张口结舌,过了一会儿,苦笑了一声。 他不傻,看得出来俏如来和从前相比,不再那么柔弱和隐忍了。时间磨砺了俏如来,隐隐露出锋锐和凌厉。他放下了之前的急切和直接,过了片刻才道:“除仪……于我极为重要。俏如来,你愿意走这一趟么?” 俏如来沉默了一刻,道:“此事于王爷极为重要,俏如来不能拒绝。” “我多谢你,”宵暗得到答复,暗暗松了口气:“至于……” “但俏如来不愿也不甘心,王爷可知道为何?”俏如来平静的说:“王爷,俏如来敢说,除仪之事,并非为你我之间的结束。” 宵暗避无可避,几乎要窒息了,唯有继续沉默。 过了一会儿,俏如来道:“除仪之后,俏如来想到处走一走,届时,王爷可愿一同散心,护俏如来平安?” 宵暗勉强找回了声音:“俏如来,你有墨狂在手。” 俏如来道:“俏如来不通术法,王爷才是翘楚。”他想看的,是宵暗能拒绝他几个回合。 宵暗不知道人类那么多歪心思,心里已有一个声音在说:墨狂,好像确实无法抵御法术……他抬起头看了一眼。 俏如来微笑着迎接他恍然之后微微恼怒的目光,道:“是,俏如来正想让王爷旧情重燃,王爷没有误会。” 宵暗几乎是逃出了屋子。 他没想到时光不仅磨砺了俏如来,还装上刀剑,还砌上了城墙。受不了的人竟然是他。 还在蓝月期。夜风很冷,青鸟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