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95 抛弃

    尤里乌斯凝视着不远处正在空地入口附近来回徘徊的断腿蜘蛛，看着它一次又一次地将硕大的头颅探向空地内部，口器中流出粘稠而腥臭的液体。

    它不像是进不来，反倒像是……在忌惮什么。

    但无论空地内部此刻到底有什么足以令这等怪物都恐惧的存在，尤里乌斯都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他们四人，此刻都不能使用魔法了。

    「别……别指望从森林穿过去。」亚瑟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有好几只一起追我，最后只有这一只追到了最后，其余都在森林里待着。」

    「青铜级」魔物，与一群失去了魔法、与普通人无异的魔法师，哪一方是自寻死路自然不用多说。

    艾琳手心朝上，试探性地构筑了回路，可连个光点都没回应她。尤里乌斯也是，魔力像是枯竭了一般，连一团火花都搓不起来。

    「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艾琳颤颤巍巍地提出了所有人心里都在想的问题。

    一眨眼被送到了丝毫不认得的地方，被困在一片空地里，周围是危机密布的森林，还无法使用魔法。尤里乌斯攥紧那张纸条，思索片刻，将它翻了个面。

    与正面那些被汗渍沾染得模糊不清的图画不同，背面的字迹非常清晰——似乎是日记，但又不像是日记，看上去只是简单记录了发生的事情的纸条，时间跨度并不长。

    可字迹的内容相当杂乱无章，写这东西的人看起来精神状态已经非常糟糕了。

    「找到了很大的空地，但和地图不符。汉森说要去找点吃的，我们在原地扎营。」

    「已经一个半小时过去了，汉森还没回来。我打算去找他。」

    「没有找到汉森。找到了rou。」

    「新鲜的rou，跳动的rou。」

    「不要信……这里（字迹模糊不清）外面有怪物……不要出去！不要出去！不要出去！」

    「那也比待在这里更好」

    「『伥蛛』？不知道是不是这么拼写。我很快就能出去了。」

    「没有人代替……」

    「大树，很大的树，来自上面？来自下面？」

    「找不到？没法对上视线」

    「能找到就好了？找不到、不够吃不够吃不够吃不够吃」

    自此之后的字迹就真的无法辨认了，估计这个人都不是在意识清晰的情况下写的。

    这人到底是想出去，还是不想出去？「伥蛛」、「代替」，又是什么意思？无论他究竟想表达什么，他与他的队友的结局看上去都不太乐观。尤里乌斯垂眼看了下满地的「零件」。

    「……殿下。」凯恩斯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如果魔力充足，五星风系魔法中蕴含『空间』的概念，我可以尝试传送。」

    尤里乌斯一挑眉，掀起眼皮看向他：「你是什么意思？」

    他本就生得俊美，眼尾锋利，带着令人胆寒的凉意。凯恩斯的头又低了几分，声音也支支吾吾了起来：「殿……殿下……」

    「怎么回事？」亚瑟皱着眉问，「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充足不充足的？现在讲这个干什么？」

    「是、是啊，尤里乌斯殿下，请不要吵架，我们还要齐心协力出去呢。」

    艾琳躲在亚瑟身后，似乎想要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却被银发少年一个抬手给中断了。她咬了咬下唇，暗自收回了手，身体在不自觉地颤抖。

    尤里乌斯没有说话，目光沉沉地看着凯恩斯。他看了很久，直到连那只断腿蜘蛛发生的噪音都逐渐消退，尤里乌斯才终于开口说话。

    他像是自言自语般：「……看起来这的确是唯一的机会了。」

    他将手伸进随身携带的背包，摸出了一个其内悬浮着深蓝色颗粒物的玻璃球，面无表情地抛给了凯恩斯：「只有这一个。不要失败。」

    在看到那个球体的一瞬间，亚瑟听见自己脑子里「轰」的一声，耳朵像是在齐鸣一般，分辨不清周围的声音。

    他认得那个东西。正常来说，每个贵族应该都认识。

    那是「魔力储存球」——每当驱动大型法阵，例如供能法阵或是传送法阵的时候，个人的魔力不充足，就会使用这样的魔法物品来填补魔力消耗。这东西不少见，可价格昂贵，即使是亚瑟、也没法想用就用。

    它出现在皇太子手里没什么可奇怪的。

    可它为什么会在现在出现？

    既然殿下带着这个东西，那位一年级生……到底为什么会死？

    他不是因为消耗完了魔力，没法给自己解毒，所以才死掉的吗？

    那时候殿下为什么没有把这个东西拿出来？

    亚瑟搞不懂，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很混乱，而且正在不断嗡鸣。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冲了上去，手紧紧地攥住了尤里乌斯的领口。

    「亚瑟？！」艾琳捂嘴，「你在干什么？快放开！」

    他……他在干什么？亚瑟不知道。

    可他此时觉得无比愤怒，以至于无法顺利地控制自己的身体。

    而面对他的发难，尤里乌斯只轻轻蹙了蹙眉：「你什么时候学会咬人了，亚瑟？你该咬的不是我。」

    「卡尔提斯先生，」凯恩斯手中握着那只可笑又可恨的玻璃球，压低声音，「放开殿下，否则我会立刻攻击你。」

    「闭嘴，你这平民！」亚瑟急促地呼吸着，双目显出狰狞的红色，气流于唇齿间发出「嘶嘶」声，「殿下，你……你一直拿着这个东西，为什么当时不拿出来？你就这样……你就这样看着他死了？！」

    他又看向了凯恩斯，凶狠的语气带上了几分迟疑的颤抖：「还有你……你知道这件事？你为什么……」

    「你在说什么胡话，亚瑟。」尤里乌斯不耐烦地钳住他放在自己领口的手，「如果当时就用掉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四个人一起死在这里，和这些满地的尸体一样？别管他，凯恩斯，做你该做的事。」

    凯恩斯「嗯」了一声，捏碎玻璃球，深蓝色的光点顿时沿着他的手臂向上，粘附于魔力纹路的位置，一点一点填满了纹路。繁复的魔法阵浮现在身前，他不断调试纹路、改变走向，额上甚至沁出了汗珠。

    魔法阵开始慢慢绽放出光辉、扩大、旋转，最终形成了一个能将几个人囊括在内的大型魔法阵。

    「成功了。」凯恩斯喘着气说，「接下来只要确认坐标……」

    他突然顿住了。一股强烈的寒意席卷了他的身体，这次却远比之前更加令人恐惧，如一根根冰冷的刺，戳进他的皮肤。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以极近的距离。好像一张巨口已经将他含入其中，立刻就会合上下颚，把他碾个粉碎。

    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不能离开，至少不能所有人……「它」会生气，「它」会愤怒！

    他们破坏了规则，他们试图就这么逃走！

    凯恩斯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硬生生地改变了说话的后文：「一次性……只能传送三个人。」

    「你说什么？」亚瑟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你再说一遍？」

    「这……这是我的极限了。」凯恩斯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沙哑，「殿下，请您……」

    艾琳露出了相当惊恐的神情，茫然无措地看着凯恩斯，试图从他那里获得一些怜悯。

    这根本就没有什么余地。

    凯恩斯势必会带尤里乌斯出去，现在不过只是要在亚瑟和艾琳之间做出选择而已。

    尤里乌斯闻言也诧异地看了凯恩斯一眼。他不应该只有这样的水平，难道魔力仍旧不够充分？

    而无论理由是什么，现在都不重要了。四人面面相觑，互相对视着，谁也不愿意率先做出这个决定。

    最终，亚瑟平复了呼吸，转过身，将插在地面上的剑拔了出来。

    「你们走。」他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吓人，「我留下。」

    「别胡闹了，亚瑟。」尤里乌斯冷淡地说，「现在闹别扭只是在送死。」

    「留她在这里和杀了她有区别吗？！」亚瑟用剑指着艾琳，朝尤里乌斯吼道，「你说你有安排，我也相信了，现在呢？！」

    用这种方法逃出这里，和间接杀了那个一年级生有什么区别？

    他还没恶劣到要杀掉自己战友的地步。

    「亚瑟……」艾琳呆呆地看着他。

    凯恩斯也不确定地看向尤里乌斯，这与他想象的结果不同。尤里乌斯只是厌烦地摇了摇头，抬腿走进了那个法阵之中：「随他。」

    亚瑟忽略了另外三人朝他投来的所有眼神，直到所有人都迈入法阵，阵眼处也开始微微发光，他才转身朝空地中央走去。

    一阵破空的噪音之后，背后归于沉寂。

    他也没那么不走运。亚瑟想。

    他会自己想办法出去的。不用杀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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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里乌斯真不是人啊（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