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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宋缺

      顾宸离开了飞马牧场。

    他走的时候寇仲和徐子陵二人很是恋恋不舍,但顾宸已拿定了主意,他们也无计可施。 因为先前清除匪寇一事,商秀珣对顾宸很是感激——宫九很有道德地把那一晚的功劳推给了顾宸——她本想请顾宸再多留两天,但顾宸却是执意要走。商秀珣无奈之下,只得寻人送他出城。宫九作为这事的始作俑者,自然对这其中的原因心知肚明——左不过是为了躲他。那夜他逾矩多讲了一句,岂料顾宸当场就变了脸,他丢了鞭子,神色冷淡地拒绝道:“九公子说笑,你我之间不过是互相合作,各取所需,除此以外的事,实不应多谈。”

    说完这句话顾宸就离开了,宫九想留他,却被顾宸一掌拍开,虽然那一下没真正伤着他,但是顾宸的态度如此坚决,即使是宫九也不敢强留。打不打得过顾宸是一回事,但他并不想惹顾宸不高兴。

    他难得遇到中意的人,但如今这人却说他们俩除了互相利用以外再无其他可能,这叫宫九怎么甘心?顾宸要走,他自然是留不住的,但是俗话说得好,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反正宫九没什么羞耻之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脸皮也足够厚。他有心想跟着顾宸一起走,但他在飞马牧场要谈的事还未办完,纵然无奈,也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离开。

    顾宸这一走便是一路南下,他本打算直接回雲宸宗,但途中经过岭南,他又改了主意。顾宸本不欲多留,只是他中途下船去街上添置东西时,见宋阀门户大开,往来门客络绎不绝,各路人马进进出出十分热闹,见那些人的随从下仆或多或少都抱着礼物,顾宸这才想起来过两日就是阀主宋缺一年一度的生辰。说起来,他与宋缺自去年替殷六侠求药一事过后便再没见过面,后来他回到雲宸宗,调养身体,熟悉宗务,研习剑法,他也没想起来去联系宋缺。直到后来玉罗刹放出了他的死讯,又恰逢杨广暴毙,他这才决意重出江湖。

    他这次是以雲宸宗少宗主的身份出行的。既然玉宸已经死在了罗刹教,那么罗刹教少主的身份自然也就与他无关了。身份虽变了,可他与宋缺的交情摆在那,纵然顾宸的身份换来换去,终究也都是新瓶装旧酒。不过说归说,雲宸宗到底是避世多年,与宋阀从无交往,顾宸想着不妨借此机会,他也替雲宸宗走动走动,左右这雲宸宗少宗主的身份也是十足的金贵,虽然从无来往,但只要报上名号,不怕敲不开宋阀的门。

    顾宸很了解宋缺,宋缺此人品格孤高,生性淡漠,对金银珠宝这类俗物最是看不上眼,他独爱一些高雅淡洁的东西。顾宸想了想,干脆到一家他以前常去的店里,挑着他跟宋缺平日里经常一起看的书作买了些绸卷,端端正正地摆进了礼盒之中。这些绸卷价值不菲,每一卷用的都是象牙白轴、水晶环扣,还用五色布签标明了类型,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颇有分量,观赏的作用远远大过了实用。这些绸卷本也不是用来阅读的,而是达官显贵之间拿来收藏送礼的。

    顾宸挑好了贺礼,又去寻了一张面具戴在脸上。他虽然是用了新的身份,但他以前常来宋阀,许多有头有脸的下人都认得他,而他死而复生一事,目前他并不打算让太多人知道。

    顾宸此行并未带什么侍卫小厮,萧寒本想跟着他一起来,但他如今位至护法,宗内许多事情需他处理,顾宸干脆就将他留下,自己孤身出行。因为没有侍从,穿着又低调,并且脸上戴着面具,瞧着也眼生,顾宸在一堆见风使舵的下仆那儿很是受了些冷遇,最后搬出了雲宸宗他才在层层通报之下见到了宋缺身边的侍女云霜。

    一年未见,云霜看起来过得并不算好,她依然如从前一般美貌,但面色却憔悴了许多。顾宸心里一叹,他奉上手中的锦盒,面上微笑道:“在下雲宸宗少宗主顾宸,今日代表雲宸宗特来贺寿。在下逾矩,想见宋阀主一面,劳烦jiejie通报。”

    云霜秀眉蹙起,她并不是那等见风使舵踩低捧高的人,只是宋缺自从玉少主身亡以后情绪一直低沉压抑,更何况他本也极少接见外人,只怕是不肯见他。顾宸看出了她的忧虑,他送上一对透亮的翡翠镯子,仍是微笑道:“jiejie只需通报一声,阀主若不肯见我,jiejie便告诉宋阀主,旧友来访。至于来者何人,他打开盒子看看就知道了。”

    云霜略一犹豫,她收了镯子,接着轻轻点头道:“既然如此,奴婢替少主通报就是。”

    磨刀堂内,宋缺默然静立,俊美而沉静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宛若一尊完美的雕像。在他面前,摆着那把让他一战成名的天刀。宋缺修长的手指轻轻抚着刀身,天刀似有感应一般在他手下轻轻嗡鸣,在宋缺平静的眼神之下,隐藏着无穷的战意和杀意。他轻轻闭上眼,再睁眼时,他的眼神已变得与手下的天刀一般锋利无匹。

    天刀宋缺誓杀玉罗刹!

    宋缺身上猛然爆发出强大的威压,磨刀堂内各色刀具似乎都感受到了他的战意,每一柄刀都应和似的轻颤起来,磨刀堂内一时刀气凛冽,杀气四溢。

    “阀主……雲宸宗少宗主前来为您贺生,说是想要见您一面。”磨刀堂外,云霜远远地立在阶下,捧着锦盒向宋缺请示。她虽在堂外,但强大的威压仍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云霜作为宋缺身边的贴身侍女,武功自然不弱,但即使是她也扛不住天刀宋缺无意间泄出的杀意。

    宋缺倏然收了威压,他并未出磨刀堂,只是沉声道:“不见。”云霜料到他不会轻易见人,又轻声道:“他说,是旧友来访,还说,若是阀主不肯见他,就请先看看锦盒里的东西。”

    片刻的寂静之后,宋缺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阶前,云霜急忙将锦盒呈上去,宋缺打开锦盒,对里面昂贵的绸卷看也不看,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一根发簪上。那根发簪通体莹白,色泽均匀,晶莹透亮,造型也十分别致,竟是两人初识时他送给玉宸的梅花簪。当日玉宸收到这发簪时神色很是惊喜,说是礼重情义更重。玉宸将这簪子宝贝得什么似的,整整五年,玉宸只有每次来看他时才舍得戴,平日里都是好好地收在身边。无他,只因这簪子是宋缺亲手做的。

    宋缺伸手摩挲着那根玉簪,簪子手感滑腻,触手生温,正是他当时精挑细选的上好玉材,上面有一道微小的裂缝,是他在雕刻的时候没拿稳,不小心摔出来的。为这个,玉宸还曾取笑他,说天刀宋缺的刀法天下闻名,怎么到了雕刻这一门上,这绝妙的刀法就半点儿用不上了?他还说这簪子是白璧微瑕,但终究是瑕不掩瑜,更何况事物若是十全十美反而没意思,就是这样有着小缺陷的才好。

    宋缺又翻开那些昂贵的绸卷,里面的内容竟也都是他曾与玉宸一起反复品读过的。宋缺看着那些礼物,又想起他在昆仑山上看到的坟碑,他的心顿时狂跳了起来。他的理智告诉他这绝无可能,但情感上他又希望他的猜想是真的。

    云霜见宋缺久久不语,她又试探性地问道:“阀主可要见他吗?”

    宋缺闭了闭眼,他平稳了一下呼吸,低声道:“请他到后山的清泉池来,我在那里等他。”

    见云霜领了命转身要走,他又补充道:“先带他去玉少主以前住的客房里沐浴更衣。”听了此言,云霜讶然抬头。据她所知,宋缺对于与玉宸有关的东西向来保护得极好,从不肯叫别人碰一碰,平日里玉公子不在时,那间客房都是锁上的,就连宋缺的几个儿女都不能进去。

    察觉到云霜投来的目光,宋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提醒道:“还不快去。”

    云霜抖了抖,乖乖地低头复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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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阀主,要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清澈的水池内,宋缺整个人倚靠在池边,这池子是引了山上的活水,因此到了夏季,池水便分外清凉。池面上摆着一大一小两个托盘,小的放着酒壶和酒杯,大的则是冰着各色新鲜解暑的水果。宋缺再度张口饮下一杯酒,听到熟悉的声音,他不由自主地抬头凝目,只见一道修长的人影立在池前,身上穿着玉宸曾经穿过的白袍,较之他记忆中的少年,他二人的肤色一般的白皙,只是这人的身形要更为清瘦些。宋缺的目光查证似的看向他的脸,可惜的是一张银质面具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但凭着对方露出的漂亮的薄唇和尖尖的下巴,也可看出对方必然是难得的美人。

    顾宸轻轻一笑,他脱去衣袍,慢慢步入了水中,宋缺的目光扫过他小臂上交错纵横的疤痕,最终也还是什么都没问。他沉默不语地搂住顾宸,两个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宋缺的手指轻轻抚过顾宸脸上的面具,对上顾宸投来的意义不明的目光,他手指一挑,轻轻将那张面具揭了下来,一双含笑的猫眼慢慢出现在他的眼前。宋缺亲眼看着自己已经失去的人又死而复生,他的双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他紧紧地拥住顾宸,两个人的胸膛贴在一起,顾宸明显感觉到宋缺的心跳得厉害。顾宸笑了笑,他的双手搭在宋缺肌rou隆起的脊背上,他贴着宋缺的耳朵轻声道:“我没事。让你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