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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辆精致的马车驶入江户城的时候,车里被用绸缎蒙着眼的人只是绞紧了手中的布料,但他很快又松开了手,因为他身上的这件衣服并不是他的,看起来该是价格昂贵,今夜过后他还得还回去,若是弄坏了他赔不起。 须佐之男轻声叹了口气,一遍一遍抚平刚才揉皱的衣料。 他下车后被人用一根布条牵引着走入了城内,身上有些不大合身的衣物让他行走缓慢,无法看清的前路也让他感到有些拘谨,须佐之男听见身后的侍从们不满的嘟囔了几句,他也不敢回嘴,只能是多迈了些距离。 身后的年老侍从一直讲着等会儿若是见到了主人家,不可失礼,不可过于靠近,不可随意触碰东西,不可未得允许便说话,不可随意抬头去看主人家的样貌……须佐之男听着一连串的规矩,默默在心里记下了。 他估摸着自己应该穿过了一条很长的廊间,也穿过了一处很深的中庭,耳边是脚踩在地板之上发出的类似鸟鸣的声音,随后引路人停下了脚步他便也跟着停下了脚步,须佐之男没有吭声,安安静静等着下一秒的吩咐。 “您请先在这儿坐会儿,大人马上就到。” 带路人声音估摸是个年纪尚轻的少女,须佐之男讶异带路人居然是这么个小女孩,却也端得守礼恭顺,轻声道:“多谢您带路。” 他听见女子轻声笑了声,然后绕到身后帮他解开了用以蒙住双眼的布条,须佐之男乖顺的低垂着头,牢牢记着万般强调过的不可随意抬头去看主人家的样貌。待身旁的年轻的少女离开后,偌大的房间内唯独剩余了烛火心细小迸裂的声音,和他平缓的呼吸声。 目及之处是他的双手和身上所着的艳色振袖,手指下的刺绣开着大朵奢华的大丽花,须佐之男平时很少穿颜色如此艳丽的服饰,此时灯火下这件振袖衬得他肤色雪白,只是在旁人看来该是被吓得僵硬住罢了。 但是他们并不知晓须佐之男其实根本不知道今晚自己要侍奉的是谁,何来害怕之说。 须佐之男正看着衣服上的刺绣,便听见门开的声音,他恭顺的闭上眼,感觉到有好几个人从屋外走了进来,但是只有一个人走到了距离他不远处的地方坐了下来,许是有轻纱做的屏风阻碍了些许声音,须佐之男只是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腰背挺得笔直。 对方似乎不打算和自己有过多的交流,进入屋内坐了下来便是书页的翻动声,须佐之男沉下心来,也不主动出声,他只需要安静地垂眸等待着,对方如果传唤他他上前便可。 于是这样的无声对峙持续了好一阵子,直到对方似乎终于处理好了手里的事务,桌面上传来阖上书本和放笔的声音,须佐之男依旧挺直了腰背,低垂着头一次也没有抬头,薄纱屏风后的人撑着头看了眼那个跪坐在远处有些单薄的身影,许是觉得面前屏风让他有些看不清,只需要一个眼神,他身边的侍从便立刻上前撤走了屏风。 桌上明亮的烛火便瞬间攀爬上了须佐之男的身子,荒看了看对方那艳丽的振袖,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往前些。” 几乎是荒说完这三个字的下一秒,须佐之男便从容地站起了身子,虽然他依旧低垂着头,但是常年游女的身份让他已经学会了去琢磨对方的心思,双脚跪坐的有些酸麻,须佐之男依旧保持着端庄的来到荒的面前,确定了一个不远不近非常合适的距离,再一次跪坐了下来,上半身隐在夜色之中,低垂眉眼,瞧着乖顺极了。 夜空中的厚重云层渐渐化开,月色洒落进屋内,荒终于借着皎皎的明月看清了对方那头柔软的金发,大部分被他梳理妥当挽在脑后,用夺目的花簪盘缀,有一两处稍短些的垂落在耳鬓边,看起来乖顺又雅致,在这偌大的城内,荒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发色的人。 “……把脸抬起来一些。” 那头金发恰到好处的引起了荒的注意,他好奇会有这般发色的人又该是何等的样貌,只是须佐之男抬起头来正视荒的时候,他又有些失落了——荒不喜欢须佐之男脸上的妆容,和那些下城区的游女们一样,浓厚的妆容总像是带着层面具,那是荒最不喜欢看到的,但是…… 他的眼睛很美。 金色的,泛着莹莹的光,如果说那头金发像是温暖的太阳,那么那双眼眸便是夜空之中的星辰,而月光落在其上,称得这种美内敛低调,但是让人过目难忘,就连荒那富可敌国的宝物库里也定然找不出比他双眸更美的宝石。 即便对方依旧微微低垂着头,未得命令不敢看向自己,荒也依旧为这双明亮的双眼为之惊叹。 只是年轻的幕府将军也没有忘记对方的身份,他是自己手下的大名为他送来的“礼物”,是被关在鸟笼之中的“金丝雀”,是吉原张见之中的一个游女,只要给了钱,他可以出现在任何一个男人的怀里。 荒想到这儿心里更是恼怒,他的城里不该进来这么个脏东西,如若不是因为他暂且需要那位大名替他安抚好下城区的商户,他也断然不会接受对方送来讨好他的这份“谈资”。 游女总是身处各种名利场合,今晚在这个人的身下,明晚便在那个人的怀中,荒看着面前端坐的人,厌恶之余,却也感叹。 可惜了,这么一双干净明亮的眼睛。 “我没有什么需要你做的,也没有什么好和你说的,等会儿会有人把你送回去。” 荒站起身来,看见对方脸上出现一瞬的诧异,随后便恢复了冷静,对方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想说什么,但他还是乖顺地坐在原地,和往日里那些被自己以同样方式送回的花魁游女不同,他不哭不闹,甚至不为自己争取些什么,只是等着他的命令。 随后,荒听见对方轻声应了一声:“是。” 是少年人的声线,怎么也不过二十来岁出头,该是和自己的年纪相差无几,听起来干净清爽,和他这个人,今天的穿着,所做的事,完全不一样。 荒最后瞥了他一眼,便径直走出了房间。 等人走出了房门,须佐之男才舒了口气,腰背放松了些。 好像是一位很可怕的大人……须佐之男在心里想着,他平时接待的客人都是些下城区最为普通的平民贱民,很少有机会见到住在这样深宫大宅里的高贵人物,见到这阵仗自然也是提起精神小心几分,但如今这位大人似乎不需要自己是侍奉,他便也终于放松了下来,只要在此处等到来接他回去的人便好。 一放松下来,须佐之男原本的性子便暴露无遗,他对太多事物都报以好奇心,而如今四下望去无人,他才会放松些身子。 老实说这衣服他觉得穿着很难受,但是他所在的店里的领家mama不知听了什么消息,非得要他今日穿这件并不属于自己的昂贵衣物,甚至要求他今夜必须精心打扮,须佐之男抬手将一缕垂落的发丝绾去耳后,环顾四周,他只知晓今晚的客人该是大户人家,却依旧无法猜出对方的身份,毕竟需要将他蒙着眼送进来,也是为了不让他知晓客人的真实身份吧。 但是很快这些疑惑便被他抛之脑后,因为须佐之男看见,在右手边的屏风处,放了许许多多的书籍,成排成垒的摞在书架之上,那是他在花屋里从未见过的壮观景象。须佐之男站起身来还是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确定并没有人看着自己,便壮了胆地站起身来,走到书架前。 他今晚的客人该是位博学多才的大人,从书本的类别上须佐之男便能知晓,药学、商学、军事学……须佐之男的指间划过一本本书背,在昏暗的灯光下辨认着,他感叹着高贵的客人可以每日都阅读如此有趣的书籍,却又抿了抿唇,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下一秒,一本有关星象学的书籍便入了他的眼。 须佐之男在吉原深处从未见过这种书籍,便是好奇心驱使,让他将书本抽了出来,翻阅了起来,而其中的内容让他非常感兴趣,须佐之男的手抚过书中的某一页插图,上面绘着群星环绕下的弯月,非常的好看。 他看得太过于入神,以至于荒因为忘拿东西折返时发出的声音须佐之男也没有听见,当荒走进屋内的时候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影正背对着自己,似乎在翻动自己的东西的时候,荒皱了皱眉,顿时身边的侍者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在做什么?” 荒一开口,声音低沉,但是其中隐隐怒意让须佐之男怔的一瞬,随后他转过身赶紧跪伏了下去,手中的书本被他放在一旁,头上的花簪和金髻撞在一起,步摇发出悦耳的金属碰撞声。 荒走到他面前,唯独只能看见对方低垂的后脑勺,但是他一眼便知晓了须佐之男在做什么。 “为何还没将他送走。”荒问向一旁的侍从。 “将……大人,马车刚准备好,小的这就带他下去。”一旁的侍从颤颤巍巍地走上前解释着,随后便是来到须佐之男的身边,小声地凑到人耳边说了什么,须佐之男便稳稳站起身来。 “站住,”荒看见人要走,又开了口,“把这东西拿走。” 须佐之男垂眸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荒说得该是他刚才正在翻阅的那本书,须佐之男便弯腰蹲下身将书本捡起来,搂在自己怀中,与荒擦肩而过,在侍从的带领下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间。 荒侧目看了眼缓缓陷入夜色之中的金色身影,高束的马尾从肩头滑落一缕发丝。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荒见到了那双如星般的眼眸,而须佐之男只觉得对方很严肃。 在回程的车上,若是换作了别的游女,也许会因为自己被客人当晚“退货”而将面领明日的责罚和嘲笑而哭上一哭,但是须佐之男没有,他只是低垂着头,没有再去佩戴遮住眼睛的布条,因为他的目光落在那本讲述星象学的书上,压根对别的不感兴趣。 他只在意着书上的那轮明月和星辰,在这一刻的他是自由的。 “缘分这种东西,是很奇妙的!” 跟御馔津和铃彦姬同乘一辆马车的缘结神趾高气扬地述说着人世的机缘巧合,少女的声音响亮,甚至传进了她们前面那辆属于荒的马车里,让荒听了个清清楚楚,他有些后悔带这么些个吵闹的家伙一同出门了。 今日白天一行人微服出访处理了一众下城区的事务,现下正匆匆往江户城内赶,等到了外城便已是深夜,路过街巷后面的马车里的女孩子们便是活跃了起来,毕竟市井繁华,总能吸引小姑娘们的目光。 为了掩人耳目不被人注意到幕府的将军今日来了城下,整个伪装成富商人家的车队躲藏进了人群较多的地方。 在荒的车偶然车帘翻飞起来时,那棵属于吉原的“回头柳”出现在了荒的视线之中,车外侍从的吆喝声和恩客的笑声,以及游女们的嬉闹声,让他忽然就想起了那头金发和那双眼睛,像是太阳又像是星辰,但是要更耀眼一些。 该是,夜空之中一瞬而过的雷光。 缘分这种东西,是很奇妙的。 缘结神的这句话仿佛还在耳边回荡,荒便在下一秒便看见了那抹耀眼的金色。 在“鸟笼”之中,荒看见须佐之男和那晚他来城里时相比唯有穿着素雅了些,脸上依旧是荒有些不大喜欢的妆容,他尽可能地将自己躲进了阴影之中,像是故意不被在张见之外的客人看上选中一样,而在他身旁的游女们个个热情大方地招呼着客人,唯有他,安静地坐在一旁。 即便是在这样繁华的夜里,摇晃的昏暗烛火之中,那双干净的双眸,却依旧泛着丝丝缕缕的流光。 这样小小的张店在吉原有上百家,可是唯独他们经过了这家店,荒唯独看见了须佐之男。 真的……很奇妙。 荒便鬼使神差地叫停了马车,马夫虽是疑惑,但也赶紧停下马车跪好,让荒踩着下了马车。 御馔津正疑惑着为什么车队忽然停下了,打开马车门,便看见荒带着一斗长纱斗笠下了马车,站在一间张店前,目光直直地看向了“鸟笼”中的游女们 她几乎是差点就瞬间叫出声来,却因着常年做着荒身边的下属非常理智地控制住,然后猛得回过头一脸难以置信地对着缘结神和铃彦姬压低了声音的说道:“荒、荒大人开窍了!他居然看女人了!” “啥?!” “什么?!” 这可是在吉原诶?! 三个女孩子挤在一处从马车里齐刷刷地探出脑袋看向了不远处的荒,而荒却只是把目光看向了须佐之男,有几位胆子大些的游女挤在张见前穿着暴露,尖声打趣着荒哄着人卖下自己的一夜,但于荒而言面前莺莺燕燕仿佛不存在,他的目光绕过她们,只是自顾自地看向须佐之男。 那双眼眸,仿佛在黑夜中有一点点的光,便能无比的明亮干净。 这时一个像是领家mama一样的人物走到了荒的身边,许是早早便在搂上瞧见了荒的马车尤其奢华贵气,面前人一身也极其鸾鹭,便知晓肯定是笔大生意上门了,赶紧下来问是否看中了自家的哪位姑娘,荒却是一眼也没给她,然后手中合上的折扇被打开一节,又关闭,荒指着最为边上的隐在阴影之中的须佐之男,目光一直未从他身上挪开。 “就他。” 此话一出,张见之中瞬间安静了一下,即便是隔着斗笠的那层薄纱,荒也能看见须佐之男在人群的目光中缓缓坐直了些身子,就连双眸都明亮了起来。 须佐之男被荒重金买下一夜这件事暂且不提,当荒被领至属于须佐之男单独的小房间时,荒看见了他靠窗的那方小书桌上正看着一本书,该是还没有看完,窗外的夜风吹来了早春的樱落在书页之上。 荒四处打量着,须佐之男的小屋内装饰极为简单,没有过多的摆设,但是打扫的干干净净,也没有什么呛人的香气,除了小了些,没有任何问题。这间屋子虽然偏僻了些,但是此时从窗外望去正巧能看见漆黑的夜空和星河伴着明月,这让荒的心情悠悠转好了许多。 但是等须佐之男进来的时候,荒又不高兴了。 须佐之男推开门进来之后,乖顺地来到人面前坐下,头微微低垂,头上的花簪的流苏便哗啦啦作响,荒一回头能看见对方垂下头时白净的后颈。 在荒的认知里,吉原的游女都是卖弄着风sao猛浪傲慢的,两人的这次见面该是荒处于下位者,但是须佐之男和刚才在张见前的游女们不一样,他和那些“鸟笼”里的游女不同,像是随时都可以展翅离开此处自由的鸟雀一般,让人抓不住,也捉摸不透。 也许是领家mama向他交代了什么,须佐之男的乖顺让荒原本的硬气顿时软和了不少,但是他依旧不满,他看了看须佐之男肩头垂落的几束金发,用手中折扇的顶端去挑起了须佐之男的下巴,须佐之男被迫着仰起了头,这一次,他才终于见到了荒的样子。 如果有人将荒拉出来向别人介绍说这便是我们如今江户城里的幕府将军,可能所有人的第一印象便是这人太过年轻,年轻到让人害怕。但是须佐之男望着面前人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漠表情,却又因为这份冷漠显得对方成熟稳重,俊逸的外表之下是权势与金钱堆砌而成的荣耀。 幕府的将军大人藏起了自己的真名,用在外的名讳买下一位游女的夜晚,御馔津一边将一大包钱币交于领家mama手中,看着对方藏都不藏的笑得合不拢嘴,一边埋怨起她那不开窍的“月读大人”怎么偏偏就看上了一位游女呢…… 荒的这个动作无疑是有些失礼的,对于“第一次”见面的游女来说,他应该恭敬谦卑一些,好讨得些对方的好感,如此才能拥有下次见面的机会,可是他荒是谁?幕府如今的统治者,这个国家真正的实权拥有人,他怎么会理睬一个小小的游女如何看他,上至天皇亲手送来的得官显贵的大家小姐,下至吉原花街里最昂贵的太夫和花魁,谁人不想爬上他的床榻,荒怎么会害怕。 可是须佐之男依旧与她们不同。 他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生气或者厌烦,他只是望着荒,金色的眼眸里染上了一抹月色,他也许在看荒那双眼里盛放的月亮,也许在看荒高束的马尾上缀着一支弯月的发簪,也许它穿过了荒在凝望着屋外的星河,他没有像那些狂放傲慢的游女们一样转身离去,而是挺直了腰背坐得端正,让荒可以好好的审阅他。 荒可是花重金买下他一夜的人,须佐之男多年来的职业素养告诉他他应该让他的客人兴尽而归。 “去把妆卸了。”短暂的沉默后,荒终于开了口。 “……什么?”没料到人开口第一句便是这般的要求,须佐之男不免愣了一下。 “卸妆,”荒不喜欢同一句话说两次,但是他被须佐之男恭顺的态度讨得心情好上许多,便又低声强调了一遍,弯下腰用拇指蹭过须佐之男摸了口脂的软唇,“把脸上的这些东西给我洗干净,一点都不准有,还有衣服换了,头上不准带这种花簪,身上不准有这种香气。” 几句话下来,换作别的游女大概早就摔门而去了,让她们在客人面前卸妆早就已是莫大的不尊敬,荒甚至要求人更换装扮,荒将折扇收回,站在原处,看须佐之男那双明亮的眸子疑惑了一下,然后低垂着。 “这需要花费一些时间,会让您等上很久……”可是须佐之男却没有摆任何架子,只是在担心让荒漫长的等待,他又看向荒,那双眸子水盈盈的。 “无妨,我等你。” 荒放柔了些语气,收回了手中的折扇,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了,须佐之男才赶紧起身出门去收拾去了。 荒没想到须佐之男竟是真的听话的去做了。 游女的性格他多少知道一些,但是须佐之男实在是和他们不一样,他有自己的又破又小的小房间,刚才在张见外瞧来也是这间店里唯一的男子,他太过听话一点也不使性子,荒突然就对须佐之男好奇起来,他在这吉原花街的灯红酒绿之中,到底是如何养成了这般性子。 荒又去看屋内的陈设,一方书案上有许多书籍被摆放整齐,上面有好几只笔,比他梳妆屉子里的簪子数量都多 矮柜上有个有缺口的花瓶,但是里面的樱花枝还在冒着翠芽,应该是每日都换了水。 荒又看向了窗外的月亮,此时正好有风带着早春的樱花花瓣飞舞,像是要飞到月亮上一样。 须佐之男没有让荒等太久,他的动作很快,像是怕自己的客人等得疲惫,于是荒再一次见到须佐之男跪坐在他面前抬起头的时候,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惊讶了一瞬。 褪去那让自己厌恶的妆容,须佐之男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如玉雕的小人一般,但是眉目间又过于锋利,深邃的刻画让他身为男子的英气不会因为他是游女而退减分毫,他的额头上能看得出并非是纹身,而是像是盖在皮肤之下的胎记一般的东西,卸去妆容后的须佐之男整个人面容温和了不少。嘴角带着笑意,尤为美丽。 金银首饰被他放弃,但是头发还是一如往常那般盘在脑后,右边稍长些的金发垂落在脸颊旁,和主人一样的乖顺服帖,唯独剩下了一根木簪子和一朵早春的樱做点缀,他换上了一身鹅黄的和服,不再穿着繁杂的振袖,更像是他平时随意的穿着,没了那些鲜花调配的汁水香气,荒不再觉得鼻子痒痒的,反倒是须佐之男身上似乎有一种很温暖的气息,淡淡的,不容易被人闻出来,但是荒觉得甚为好闻。 荒从头到脚将须佐之男打量了一遍,对于面前之人脱胎换骨一般的改变,荒觉得自己像是将一颗蒙尘的明珠从淤泥之中挖了出来,清洗干净,让他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让他异常的开心,嘴角微微上扬了些弧度,看起来不再是那么冷冰冰的样子。 须佐之男只觉得这位客人似乎和他平日里的客人们有些不一样,且感到熟悉,但又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荒,便只能寻着记忆去回想。荒的声音清清冷冷的,让须佐之男没用多少时间,便想起了那个在大宅之中将他连人带书丢出去的权贵人家,须佐之男意识到了自己第一次的失礼,便很快俯下身去。 “上一次承蒙您的照顾,因为我不守规矩碰了大人的东西,还请大人……” “你很喜欢看书?” “……是。” 荒适时地打断了面前人那些过场话,他不喜欢看他低头时将那双漂亮的眼睛藏起来,于是逮着个话题便立刻问了须佐之男,须佐之男坐直起身子,顺着荒的目光看去,才发现自己今晚匆匆出门去准备忘了将未看完的书收起来。 而那本书,正是那晚上和自已一起被荒丢弃出来的书。 “你识字?”这本书来自于异国,上面的外来词颇为难懂,荒有些惊讶一个游女竟然识得,虽是听说过这样的店里长辈都会教育晚辈习字,但是就这样规模的小店来说应该算是很难得的。 “幼时有老师教我,所以识得些。” “你看起来不像是在这个地方长大的。” “是,”突然被客人问及了过去,须佐之男不知怎么的,感觉被荒的那双眼睛盯着似乎不适合撒谎说些让人怜惜的假话,他便摩擦着大拇指的指甲,淡淡回答着,“我幼时的确不在这里,但是我也记不住我该属于什么地方。自小没见过父母的我,是由养父养育着的,后来我的养父在战场中牺牲,我的家族认为我的金发和我的额纹胎记都是不详的征兆,所以在我养父死后,将我以三枚金币的价格卖给了这里。” 须佐之男说完还抬手去碰了碰自己金色的发丝,在月色之下那头金发散发着柔和的光,不过在吉原乃至整个江户城内,这样的发色的确是少见,也难怪会被同族所排斥。 荒坐在一旁,手中的折扇开合着,发出有规律的啪啪声,他看着须佐之男举手投足之间都是端庄素雅,很难想象这么一朵雅致的花竟然开在吉原花街这么一片烂泥沼之中。 短暂的聊天后,荒传了手下的人说先让御馔津她们先行回去,三个小姑娘虽然是对荒所选中的那位游女有着十二分的好奇,却也因为无法进入店里没有办法,眼瞧着天色越来越暗,一行人只好先回去休息,将荒一人丢在这里。 夜深之时,荒让须佐之男去拿了酒来,须佐之男没有拒绝,他端来的是店里最好的酒,荒看了眼乖巧坐在一旁的须佐之男,没缘由地就忽然问:“你会喝酒吗?” “不瞒您说,我不大会喝酒,”须佐之男笑笑,为荒斟好一盏清酒,刚要去端起酒杯就好像想起了什么,只是将酒杯往前推了推,没有递送到荒的手上,“但如果月读大人需要,我可以陪您喝上一两杯。” “……”荒也看见了他的动作,但是他没有过多的计较,自己拿着酒盏喝了起来,酒的确是好酒,只是须佐之男不胜酒力,有些可惜了。 屋内灯火昏暗,烛火摇曳,但是月色却侵袭而入洒落一地,荒靠在窗边和须佐之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须佐之男的脸色一直带着笑意,荒喜欢和这种聪明人聊天,会让人有继续聊下去的动力,他们不用聊什么娶妻后嗣,不用聊什么战争布阵,不用聊什么官场诡谲,荒只是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实在是过于乖巧了一些,他就是用着这般手段去魅惑他每一个夜晚的客人的是吗…… 荒看着酒盏之中飘落的那一瓣樱花,又看了眼在一旁拿来新酒的须佐之男,他的眼睛真的很好看,一点也不像是会说谎的样子。 所以他们聊须佐之男因为身高的原因不讨客人的喜欢,客人们总是喜欢那种娇小可爱的能抱在怀里的体型,那会让他们有莫大的满足感,须佐之男说自己小时候其实还挺矮的,长个子的时候也没怎么吃饱过饭,总是饿着,可是慢慢的还是在一个劲儿地长个子,最后比店里的jiejie们长得都要高。不过胜在须佐之男这张脸还算能看,额前的神纹胎记只要用额前的头发和妆容遮盖就好,借着这张脸,他才被继续留了下来有口饭吃。 所以他们聊须佐之男真实的年纪,其实问游女年龄是非常不礼貌的,但是须佐之男不介意,他的举手投足间皆是温柔和优雅,他说他从很小的时候被卖到店里,因为头发和胎记没少被欺负,但是他躲在门框后面看jiejie们练习,在不知不觉中便长大了,也能和他们一样接客了。须佐之男甚至在最后知晓自己竟比他的客人大上两岁时,还温柔地笑着说我竟然比月读大人大呀,那看来我是哥哥了,这般调笑的话语在城内根本没人敢和他们的将军说,但是须佐之男不知晓,荒也觉得新奇,便跟着他一起笑了。 所以他们聊须佐之男这件小屋子,按理说除了店里的头牌花魁,别的游女都不会拥有自己的小屋子,可是须佐之男有,因为他是男子,也因为他不受欢迎。须佐之男打趣着说还好自己和她们不同,所以能得到属于一间自己的自由之地,虽然这间屋子真的太小了,我甚至担心您站起来会撞到屋顶,但是荒知晓须佐之男是真的很喜欢这件小屋子,因为这里面除了他所有的东西,还放满了他所有的喜爱,一间小屋子被他打扫得干干净净,最主要的是,他接客的时候不会同别人在一起,送走客人后也不会打扰到店里女孩子们的休息。 荒细细品尝着手中的清酒,却认真听着须佐之男说得每一句话,他只需要问上一句,须佐之男便能说很多话,他很健谈,性格也很好,如果不是在这里,荒或许觉得这样的一个人会有着无限可能的未来。 可是他只是个游女。 游走在所有利益与金钱之中的物品,只要给予相应的报酬,便能得到他整个人的存在,荒几次听见须佐之男提及他的“客人”,没有带着任何的怨言,眼尾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须佐之男这十几年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所以自己也会和他曾经那千百个拥有他身体的恩客一样,他们在这个小屋子里聊天,喝酒,在床榻间说着互相欺骗的话语……不对,唯一有一点不同,那便是他不会睡在他的床榻上。 须佐之男的温柔美丽,是真的,但他的身份,也是真的。 荒闭上了眼,感觉这杯酒下肚,有些醉了。 他们的第二次见面以荒的醉酒为结束,他让人叫来了他的马夫,起身时有些歪歪倒倒,须佐之男慌忙站起身想去扶他,可是下一秒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赶紧收回了手,荒扶着门框看见了对方眼里稍纵即逝的光,等到了他的马夫上来接他。 须佐之男弯腰说着希望月读大人今晚过得愉快,随后荒自己走入了马车之中,他微微掀开一旁的帘子,看见须佐之男还直直站在他的马车旁,屋外灯火摇曳,此时的吉原花街最是热闹之时,荒却要退场,可此时还属于他的须佐之男只是站在那儿温和的笑着。 荒虽然有些晕乎乎的,但是他依旧还是在想,须佐之男的这双眼睛,真的不会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