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故人重逢
李规焉下意识抬手抚向自己的心口，规律有力的心跳明明还在！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能等了。 李规焉右手执剑，左手持符，从后方一步一步靠近毒人群。 二十多个毒人而已，不是什么大问题。 李规焉已经做好了被毒人阻拦的准备，可诡异的是，他靠近毒人之后，他们不仅没有暴起，反而恭敬地往两侧让开了一条路。 李规焉心里突然涌起一阵不安，他并不是怕自己真的死了，而是突然想起杨星落，就觉得即便是死，也很不愿意让他看见。 越是靠近石碑，这不安感越是强烈，在李规焉把手伸向石碑，触碰到碑铭时达到最盛。 李规焉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单薄的身影，和他一样穿着纯阳弟子校服，梳着马尾，戴着有八卦图案的发冠。 他血迹斑驳的手拿着长钉和石头，就那么一下一下地凿刻着，敲出了这一行字。 “李渡鬼王李规焉之墓，真漂亮。” 那人刻完了字，把手里的东西随意扔进血河，满意地夸赞自己的杰作。 然后李规焉看到他转身，赫然是与他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是啊！那碑铭分明就是他自己的字迹！ 李规焉被心口一阵窒闷疼痛拽回了神。 他怎么会在这里给自己立碑？！ “喜欢这座墓碑吗？” 突然，头顶传来一阵缥缈的声音。 这声音颓丧阴郁，可李规焉知道，那就是他的声音！ 抬头循着声音看去，果然看见了刚才闪现在脑海里的那个身影。 那人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只是身上尽是血迹，整个人单薄得像一阵风就能吹走。他就那么并着双腿，立在碑上，手里松松地提着一把剑。 李规焉甚至想，这绝不是他自己。就算是死了，他也不会是这幅样子。 “不喜欢。”李规焉直视着碑上的人，神色肃然。 四周顿时阴风四起，那人从碑上一跃而下，贴着李规焉的面门，阴恻恻地说：“你会喜欢的。” 说完，右臂一抬，扬声下令：“都给我起来！” 随着他的这一声命令，跪在两侧的毒人猛然起立，碑后血河里也滚起波涛。 不多时，潮水一般的毒人开始从血河里伸出手，攀着河岸往上爬。 李规焉落下气场，一剑劈向面前的人。力道十足的出招，被轻松格挡。几招下来，李规焉不仅丝毫占不了上风，反倒有被尽数拆招的迹象！ “你的剑招，我再熟悉不过了。别盯着我，看看旁边的东西吧，你自己被包围了。”再次轻松预判了李规焉一招，那人露出一丝嘲讽的笑。 李规焉粗略扫视，毒人数量比预想的还要多，整条血河里都是！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清扫。 于是李规焉心一横，剑招路数突变。 在瞿塘峡对抗尸王时，李规焉就已经认清了。杨星落的剑影使出的剑招，与他舞剑时总会浮现的剑诀动作相差无几。 他为什么会这剑招已经不言而喻，会让他学会这套剑诀，杨星落和他的关系必然也远不止旧识这么简单。 此时，李规焉使出杨星落的剑招，那人果然变了神色。 “谁准你用他的剑诀了！！！” “我准的。” 和此前每一次遇险时一样，杨星落端着琴从天而降。 熟悉的青白装束，落在李规焉身前，毫不犹豫波动琴弦，扫出阵阵音浪。 挤在四周的毒人顿时尽数被震开。 “杨星落！”那人目眦欲裂，被杨星落护着李规焉的动作激出了冲天的怒火。 杨星落却像是没看见一样，揽着李规焉径直跃出了毒人包围，掠向远处。 直到来到李渡鬼城边缘地带的一处矮房，杨星落才放下李规焉。 “……” “你好好的，来这里干什么呢？” 李规焉还没来得及问点什么，杨星落就先开口了。 李规焉有点生气，明明自己的名字都出现在那座石碑上了，杨星落还在说什么他不该来！ “我不来，好让你跟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朝夕相对么？”李规焉越想越不高兴，竟然赌气似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胡说什么？”杨星落皱了皱眉。 沉默良久，杨星落总算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再次开口。 “事情已经快要解决了，可你是活人，应该好好活下去。” 李规焉打断杨星落的大道理：“但我已经来了，并且是被引来的。你不想我牵扯其中，可别人未必。” 杨星落看着李规焉漆黑明亮的眼睛，像是很留恋一样，看了很久，最后才强迫自己挪开视线。 “他就是你。”杨星落忽然说。 李规焉已经猜到了些许，那个人和他丢失的记忆或许有必然联系。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会丢了一段记忆吗？因为你魂魄不全。”杨星落在草垫子上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李规焉也坐过来。 “我知道，大夫说过，我魂魄有损。”李规焉坐在杨星落旁边，倒也干脆。 “那你知道你丢的是什么吗？”杨星落的声音忽然放得很轻。 “什么？”李规焉觉得这个答案一定就是那些梦境的根源。 “爱恶欲。人之七魄，喜怒哀惧爱恶欲，你丢了后三魄，而那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不，应该说是残魂，就是你的那三魄凝成的。” “爱恶欲，与之相关的记忆才会丢失，是么？”李规焉很聪明，当即意识到了。 “是。”杨星落只答了一个字，就又陷入了沉默。 他知道李规焉已经想明白了，可他其实是不希望李规焉想起来的。 杨星落看了看自己的手，一旦李规焉找回了记忆，他可能就会犹豫不舍了。 “你就在我的这段记忆里。”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在。”杨星落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是我的道侣。”李规焉再次肯定。 “……”杨星落答不上来。 道侣这两个字太沉重了。活着的时候他也许会大方承认，可现在，他只是一个不得解脱的鬼。 人鬼殊途，人鬼殊途…… “是不是道侣又有什么重要？你是人，我是鬼。我会找时机送你出去，以后不要再来了。”杨星落重整思绪，努力平稳着嗓音。 “杨星落，我常常梦到你。”李规焉并没有顺着杨星落的话去接受或者拒绝，他说起了自己的梦境。 “如果我真的因为丢了三魄彻底忘了，那倒也罢了，可我还是会梦到你。那是因为我的喜怒哀惧也与你有关。你许诺过给我的剑柄镶一颗翠玉，就像你从我这里拿走的那两颗一样的，你说让我看到就能想起你。你要带我去长歌门，去千岛湖，也让我陪你去万花谷。你在这里，数年前的李渡鬼城，用平沙落雁把我一个人送了出去……” 说到最后，李规焉已经哽咽了。 杨星落是鬼，没有心跳，没有眼泪，可他就是觉得自己快要被铺天盖地的悲哀淹没了。 心绪波动得厉害，于是眼里的暗红色泽越发深重。 李规焉是修道之人，他比谁都知道人鬼殊途。没有左右感情的爱恶欲，他比谁都清醒。 可正因为如此，他的这一番表白才让杨星落格外痛苦。 “所以，就算是我还没办法想起全部的事情，我也知道你于我而言有多重要。”李规焉握住杨星落苍白而冰凉的手：“即便是这样，你还要逼我走么？” 杨星落再说不出话来。 他反握住李规焉的手，用力把他拽进了怀里。 想了几年的人，生死不忘的人，此时此刻终于又在他的拥抱里了。 “总算抓到你了。”李规焉的额头抵着杨星落的肩，喃喃道。 “嗯，抓到了。”杨星落收紧了胳膊，就这样再多抱抱他，多一刻也是好的。 心绪渐渐平复之后，正事总还是要说的。 “现在能跟我说说了吗？从长安的水下宅邸开始。”李规焉面向杨星落坐着。 杨星落抬手一挥，那把光泽流转的古琴就横在了他膝头，琴尾正镶嵌着那三枚翠玉。 “这三枚翠玉，本是我当年准备送给你的，每一颗我都特别处理过。”杨星落依次抚过翠玉，继续说道：“分别灌注了我的琴意、剑意、曲风。” 李规焉眸色微动。 “这三样东西于我而言重比性命，我那时想，只有这样，你看到了才真的能想起我。可惜还没来得及送给你。” “那它们为什么会散落在那些地方？”李规焉所见，这翠玉对鬼怪的修为加持不是一星半点。 “你的残魂，他偷走的，可能就是为了引你来。”杨星落答道：“他始终想吞噬完整的魂魄。” “他怎么能从你手里盗走翠玉？”李规焉深知杨星落的实力，这么重要的东西，没理由被偷走。 “你也看到了，石碑上刻的可是李渡鬼王。他厉害得很。”杨星落无奈摇头：“我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那你的眼睛，怎么回事？”李规焉直视着杨星落暗红的眼睛问道。 “你的腿伤，那会儿替你把尸气转到我身上了。那尸王太凶，有所影响很正常。”杨星落轻描淡写的：“我一个鬼，沾点尸气不算什么的。” 怎么可能不算什么！眼里都有厉鬼一样的红光了！ “好了，休息一下，他一时半会儿进不来这里。”杨星落拍拍李规焉的背，说道。 “我还没问完。”李规焉摇头。 “那你继续问。”杨星落倒也不跟他兜圈子。 “你说事情快解决了，打算做什么？” “封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