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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一六五 新的天人境

    吴国。

    作寻常女子装扮的赵玉洁,混在人群中跟着金光教信徒们一起进入教坛,像其他人一样掏钱买香、入殿拜神、宁神祈祷。

    时过境迁,而今的赵玉洁早已年过三十,不是当初那个肌肤中充满青春活力的年纪,岁月雕琢的成熟痕迹,曾一一印刻在了她的五官与每一寸皮rou上。

    但她的容颜一直未曾大改,依然是乾符年间那张可以魅惑宰相,令帝王魂牵梦绕的倾国脸庞,以这样的姿容行走于市井普通人之中,按理说一定会引来众人侧目。

    然而此时此刻,哪怕是跪坐在相邻蒲团上的青年男子,都没有对她多看一眼,仿佛她的倾城之色压根儿不存在,只不过是大街小巷中最常见的那类女子。

    走完整个进香祭拜的流程,赵玉洁离开大殿。神教首席大上师阿蝶已经等候在门外,两人一前一后顺着走廊行走在教坛里,看起来就像是一名普通上师在接引一名普通信徒。

    “神使容颜逆长,可喜可贺,这是神教上下所有人的福气!”说这话的时候,阿蝶有着发自肺腑的喜悦。

    在此之前,三十多岁的赵玉洁因为修为尽失,身体抱恙,衰老的征兆已经出现在她的每一寸肌肤上,但是现如今,赵玉洁容颜逆生重现鼎盛光彩,再无半点儿衰老之意。

    “只可惜,这些庸庸碌碌的大众无法瞻仰神使的尊荣,否则的话,无分男女老幼一定会目瞪口呆,挪不动脚步。”阿蝶打量一圈在教坛进进出出的信徒们,发出一声遗憾的感慨。

    赵玉洁瞥了阿蝶一眼:“时至今日,我难道还要靠外貌博取外来的好处与便利吗?”

    她的语气很是平淡,没有任何不满之意,但这话落在阿蝶耳中,却让阿蝶惶恐自责、惴惴不安:“仆下失言,请神使恕罪。”

    昔年,那个生于底层市井,因为世道残酷而早早失去双亲,在没有能力养活自己的年龄被迫独自谋生的少女,为了一口吃的不得不依靠、利用自己唯一的长处:容貌。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少女进了还是世家的赵氏府邸,按说可以高枕无忧,但她却因为早年间的颠沛流离与不堪经历,怎么都生不出健康人格该有的安全感,不敢信任任何人。

    尤其是因为外貌而对她好的人。

    偏偏在那时候的她看来,所有对她好的人都是因为她的容貌。

    毕竟,除此之外她实在别无长处,而这世间的人都自私自利,不会无缘无故照顾另外一人。

    童年时或许纯净过的心,在彼时沾染了太多世俗的黑暗污秽,白色成为了黑色,这让她费尽心思只为获取更多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好处。

    与外族公主萧燕勾结,进入宰相府侍奉徐明朗,乃至获得皇帝宋治青睐成为权倾朝野的“内相”,无论她曾身居怎样的高度,她从来没有满足过。

    因为她知道,暂时拥有的一切随时都有可能失去——只要还有人站在比她更高的地方,可以对她指手画脚、呼来喝去,左右她的荣辱命运。

    真正安全的情况只有一种,那就是自己成为这个世间最高的存在!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她拼尽全力、不择手段。

    一场截杀,荣华富贵顶尖修为,转头间风云变化终成镜花水月,她从巅峰跌落谷底,曾经用外貌与权谋换来的一切,全都成为梦幻泡影,一去不回。

    但这个出生于市井底层,一直在跟生活与命运流血搏杀的少女,未曾向世道与命运低头,她最终又从谷底爬了起来。

    多年努力,凭借惊艳世人的容貌,折服众生的气质,蛊惑人心的教义,她用智慧与手腕建立起了天下仅有的神教。

    随着一系列斗争与算计,战胜一次又一次危机,金光教全面崛起,她再度拥有了一份可以让她分割天下利益,站在人间显贵高峰处的力量!

    她成为整个吴国,乃至整个天下,无人可以忽视的存在!

    但这时候,她依然没有安全感可言。

    因为她失去了修为。

    她依然是个弱者。

    天人境的威胁就如同高悬在头顶的日月,不是她低下头不去看就不存在的。她藏在见不得光的灰暗角落,一日日修身养性挥斥方遒,看似风光无限淡然平和,却终究改变不了一夜夜从噩梦中惊醒的事实。

    她知道自己的弱小。

    她知道这是个吃人的世界。

    任何时候,弱者都可能被强者吞得连骨头渣滓都不剩。

    她实在无法真正安下心来。

    容貌,那曾是她的骄傲,她的资本,她的武器,是她以一无所有之躯,在这个弱rou强食、物欲横流的世界,得以一步步逆势而起的基础,见证了她所有的不甘与痛苦,荣耀与屈辱,光鲜与肮脏,胜利与失败。

    如果没有这副美貌,她可能很早就死了。

    在来不及见识世间险恶,与世间险恶共舞,成长为阴险恶毒之人的时候。

    而现在,她,赵玉洁,终于不用再关心自己的外貌!

    哪怕她成了一个十足的丑八怪,也没有人可以撼动她的地位,抢走她手中的利益,无法让那些对她顶礼膜拜的神教信徒,不再匍匐于她的脚下!

    过去的已经过去。

    一切都在这一刻,迎来了新的开始。

    这是属于她的新生。

    走出教坛大门,赵玉洁站在石阶之上,静静注视着摩肩接踵的信徒们拾级而上。

    这些人虔诚自谦、前后相继地从她身旁经过,走进她身后由她一手创建的神教领地,心甘情愿拿出自己的血汗钱,奉养她这个曾经卑微如蝼蚁,一无所有的底层小民。

    “神使,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小蝶恭敬地问。

    “先去王宫,再去见一见格兰帝国的人。”赵玉洁声音平静。

    小蝶双手合十:“神使意欲何为?”

    赵玉洁气度平和地笑了笑:“历史的浪潮滚滚而来,文明的大势犹如雪崩,我们的路想要走的长远,我们脚下的苍生想要安居乐业,就得顺应时代发展的方向,尽早将自己融入天下大势。”

    小蝶若有所悟:“格兰帝国就是时代浪潮、文明方向?”

    “是,也不是。”赵玉洁道,“从古至今,谁强谁就是潮流,谁拥有的力量更大谁就是方向。大道之行,始终如一。

    “曾几何时,世家门阀鼎盛于天下,他们的群体意志就连皇帝都不敢正面违抗,而今,为何式微至此?

    “不过是因为寒门崛起,在天下间顶替他们成为了更强者而已。”

    小蝶茅塞顿开:“格兰帝国船坚炮利,拥有吴国无法对抗的强军,正是因为他们那个阶层比寒门地主更加强大?”

    赵玉洁微微一笑并未作答。

    下一刻,她身形一动,顷刻间消失在教坛大门前!

    小蝶连忙纵身飞跃,紧紧跟上。

    ......

    须臾后,吴国王宫。

    吴王杨延广今日未在王城处理政务,而是在宫城与宠爱的妃子露天欣赏歌舞,玩乐不停,当带着小蝶的赵玉洁鬼魅般出现在他桌前时,他起初还以为是自己酒喝多了眼花。

    “吴王真是好兴致,大白天便饮酒作乐、放浪形骸,全然不顾利剑悬顶之危,如此这般,置江山社稷、天下臣民于何地?”赵玉洁面无表情地看向衣衫不整的杨延广,丝毫没有对国君的敬畏之意。

    “混账!”

    杨延广从错愕中回过神来,第一反应便是勃然大怒,“谁让你进来的?竟敢擅闯本王宫城,你长了几颗脑袋?来人!”

    赵玉洁眼中浮现出明显的轻蔑之色,只见她抬起手臂随意一挥,周围所有舞姬、宫女、宦官便悉数倒飞出去,滚倒在地再也无法爬起,就连声音都喊不出来。

    顷刻间,现场一片死寂。

    因为酒喝得多了脑袋有些发昏,脾气比平常大很多的杨延广,这时候陡然变得清醒无比,他张大嘴惊骇不定地看着赵玉洁,好半响才不可置信地讷讷出声:

    “你,你,你......竟然成就了天人境?!”

    他本身境界就是王极境,而随行保护的大内高手里,就有王极境中期的非凡高手,可是现在,他们被赵玉洁一挥手就给打翻在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绝非王极境后期可以做到的!

    “本使今天来,是有要事跟吴王商议,还请吴王屏退左右。”赵玉洁没有回答杨延广的问题,而是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杨延广只觉得寒意直冲脑门。

    杨大将军叛出吴国后,吴国再无天人境修行者,眼下赵玉洁当面,两人近在咫尺,就算是王极境后期来了,也无法让他安全下来。

    但不听赵玉洁的吩咐,他只怕是马上就会处境难堪。

    下令让所有人都退下,没有命令不要前来打搅,等赵玉洁放开对众人的压制,让闲杂人等都远远退开百十步的距离后,杨延广这才满嘴苦涩地问赵玉洁:

    “神使是怎么成就天人境的?本王记得你的修为......”

    “气合于天,不舍为人。本使只是因为受伤暂时失了修为,又不是没有修炼到王极境后期过,时机到了更进一步没什么好奇怪的。”

    对杨延广最关心的问题,赵玉洁一笔带过,“今天来,是想跟吴王说说社稷苍生的大事,与之相比,本使个人的修为何值一提?”

    杨延广:“......”

    赵玉洁最先说的那八个字他无法理解其深意,他只是不认为在修为丢失的情况下,时机到了便能轻轻松松的更进一步,如果事情这么简单,那修为被废就不会那么可怕。

    虽然修为丢失又捡回来、根基损坏又复原的情况不是没有,譬如说大晋赵逊、天元萧燕,但这种情况毕竟属于特例。

    知道赵玉洁这是不想跟他说清其中要义,杨延广只能暂时不去深究。

    抛却这个问题,现在赵玉洁成为了天人境修行者,还来对他颐指气使,口口声声要谈论社稷苍生,这分明是要加深对吴国国政的干涉力度,乃至是对王权的干涉程度,这让杨延广不得不空前紧张起来。

    他看着眼前这位气度超然,视他如若蝼蚁的天人境修行者,心情复杂,无以言说。

    曾经,对方因为修为丢失,整日躲藏于无人知晓的暗处,对赵宁的接近警惕万分,浑如惊弓之鸟。

    而现在,对方已然是天下最高境界的修行者,再也不用对谁退避三舍,可以以这种强横肆意的姿态,堂而皇之行走于人世间,随心所欲无所不为!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