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A:森重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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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彩子的视角来看,她所认识的第一个在流川生活中走进走出的男人是个大高个,他粗野,肩膀宽阔,满脸无所谓的神态。她猜对方得有两米了,像个巨人一样,常常不注意自己的行进路线上有没有别人,换句话说,有点自视甚高的意思。 森重宽前几年去过美国,生活方式略显西化,时常会骑着和他一样沉重的摩托出现在东京夜的街头。流川有时穿好衣服从旅馆出来,会恰巧遇见对方。据他所知,森重宽一向为尚在草稿的某部小说做准备,因此他不难理解对方想要接触自己的心情。大概在这个人高马大的家伙看来,自己值得费点力气,浪费许多时间。不过流川本人倒是持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他始终是这样,很难有什么人或事真的让他上心(曾经有过那么一两回,大大的挫折,应该用黑色马克笔画上一个X),虽然不主动招惹麻烦,但对身边的变化他秉持漠然视之的态度。 “听说你之前篮球打的很好。”森重宽在自助贩卖机前买了两瓶罐装咖啡,一杯用来讨好流川,一杯放在和自己的身材相比显得小的可笑的挎腰背包里。他实在不适合讨好人这项工作,森重宽性格粗糙,没遇到什么敢给他摆脸色的家伙,也就不大能察言观色。流川尽量冷冷地看着他,自顾自地走进地铁口里。车上人来人往,各种各样的上班族也下班了,穿职业西装的女性交头接耳、喃喃低语,声音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 “那是学生时代的事了。”流川不耐烦地解释,语气冷漠,两个高大的男人站在一起,好像威胁性很强,十分富有攻击意味。他随意地扫视着车厢里的旅客,发现一个直勾勾地注视着自己,脸颊绯红的中年男人,对方穿灰色西装,五官有些油亮,十足的商务人的气派,而且自己曾和他在狭窄的旅店里做过一次。流川心里有数,不打算揭穿这人,眼神像刀一样尖利,无情的从男人身体上划过,对方屈从地笑了笑。 和另一个人赤身裸体地拥抱在一起,实在是一件引人困惑的事情。客人付了钱,有时候会要求一些花样,通常流川拒绝拍摄,避免留下证据,可要是给得实在是多的话,且有熟人关系的介绍,他也不是不能疏忽大意那么一两回。他在这方面也很任性,一旦自己感到不舒服,立马中断和嫖客的往来,高高在上,很有尊严。这在这个行当并不多见,所以可以窥得,流川只是半只脚踏进河里,还没能完全入门。 “那么说,你现在不打球了。” “当然不是这样。” “你有固定的球友喽?” 流川尖刻的眼神好像要在森重宽身上戳上一个洞。对方无所谓、宽厚的笑容有些傻气的成分,这么缠住自己不放,让他想要甩脸色走人,他当然不畏惧得罪一个三流小说家,也不畏惧得罪一个人高马大的家伙。他想着把他引诱到自己家客厅里,鳄鱼冰冷的绿眼睛打量着不速之客,最终猛然咬住对方,凶悍的鳄鱼的牙齿会嵌进皮肤里,将森重宽三口并作两口囫囵下肚。这可是在刺探自己的生活,当然得冒些风险了。一想到森重宽并不真正了解自己的想法,他就感到有些解气,觉得这是个傻头傻脑的莽夫,不擅长观察别人的心理变化,也就更别提他正在写小说的这档子事了。 见他不说话,森重宽耐心的又一次把尚且余有冷气的咖啡瓶递给流川。流川喜欢喝冰饮,这习惯有点孩子气,有点不够男子汉。以前他做了足够的运动以后,总喜欢脱掉上衣,在球场边缘的板凳上休息,等大家三三两两离场了,他就沿着夜路在路边摊旁发呆,手里有时会握一瓶从冰柜中取出的宝矿力。学生时代大家总是无忧无虑的,尤其是他的朋友(大致算的上吧),非常吵闹,惹人心烦,可是也过得最最开心。他脑海中洋溢着青春的学生的脸替换成了疲惫的上班族,低头盯着手机,这些人几乎没心情打理自己,有些还拖家带口,牵着孩子。总是女性要显得更加疲惫,更加劳碌,也更加惹眼一些。 他有一阵子什么也没想。脑袋空空如也,只是在发呆,回过神来时注意到森重宽的手仍然没有收走,那个人的眼神还是一样的蛮不在意,显得有些可怜了。于是流川的心把一些毫无用处的同情挤了出来,通过血液流到大脑里,好吧,马上要到站,他得回家,顺便买点生rou回去。于是他尽量让自己显得耐心一点,他拿走了人家的咖啡,问对方到底想要干什么。你周六有空吗?大个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想让你看看我的小说,我一见到你,就觉得你很适合里面的一个角色。可是我无论如何不知道该怎么写了。 当然,要是你能谈谈你自己,或许我能有些灵感…… 流川回到家里,鳄鱼可怜巴巴的等他回来,发出孩子似的哭泣般的声音,他知道它很想他(或许更想他带回来的食物。它饿了,总是饥肠辘辘)。流川把rou放在铁桶里,用钳子夹着一块块喂给鳄鱼,香蕉鳄粗俗地进食的方式让人想起原始丛林中带着血腥味的追逐和捕猎,这点野性是它的祖先唯一遗留给它的东西了,如今鳄鱼被困在东京一个微不足道的文员的家里,一个仅有着两盆植株装饰的房间,流川觉得它很可怜,很亲切。 它对他最有感情。 下个星期六的傍晚,流川完全忘记了森重宽这回事,他接了个活,对方要求把他绑起来,蒙上眼睛,因为是老熟客了,他想了想也没拒绝这样做。那个人宽大的手掌抚摸着流川的腰侧,爱情旅馆里电视开着,断断续续地播新闻,某某议员的儿子,律师……流川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不敬业地挣扎起来,那个人没说多余的话,只是默默解开了流川眼前的绑带,扶他坐了起来。 “你看,Minami。那个人我认识。” 电视里的人中等身材,个子很高,相貌英俊,仪表堂堂。录像带只是来回播放一个照片和背影,据记者报道似乎这个人卷进一场案子,没能及时洗清嫌疑,正在接受调查。南烈审慎地打量了一下荧幕中闪过的年轻人的脸,几分钟不到,电视节目就切换了,开始报道一家歌剧团的最新演出活动。 “是嘛。仙道家的儿子,是个高级律师。” “我知道。我和他之前睡过,是个挺好的人。” 南烈耐心地问他:“是他约的你吗?” “对。他话不算多,只是让我穿校服拍一些照片就走了。” 南烈显得兴致不是很高,不过他还是追问下去:“他付你多少钱。” “有20万日元吧。” 男人默不作声地抱着流川,他让他把自己放在床上,将绸带重新系在眼前,做没做完的事。不过,流川的心仍没从刚才的电视报道走出来,他心中的鸽子拍打着翅膀,好心肠的想着:希望那人没惹麻烦。毕竟,有钱人的运气总不至于比寻常人更坏一点。 他发现自己一不留神已经把话宣之于口,登时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南烈表现的并不介意,他坐下来抚摸流川乱蓬蓬的发梢,温和地回答他: “那种人不会有事的。我想因为是议员的儿子,总会有人要他好看,这种事我见得多了。只是一开头有这样那样的说法,到最后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除非他父亲倒台,否则别人没办法真的难为他。” 流川听见南烈脱衣服的声音,自然而然地问道:“你很了解这种事吗?” “是啊,你知道我家是开药店的,做生意的人总得了解一些。” 等流川从旅店走出来时,他脸颊绯红,脚步虚浮,南烈一直把他送到地铁站才离开。南烈是个高个子的男人,不过总归比自己要矮一些,他每次和流川见面都打扮的很谨慎,头发修剪整齐,衣服花纹时髦、颜色鲜艳,他总是很沉默,话不多,让人难以猜测他的想法。这家伙zuoai的方式有些粗鲁,他喜欢抱着流川,亲吻他的腰腹,不动声色地抚摸他膝盖上的伤疤。流川刚刚做这行时,总是有些烦人的老头一边抽烟一边教育他,他们的脸很乏味,沉闷的皱纹让人心生不快,嘴巴啰嗦个不停,当然了,最后还是要zuoai。他不明白为什么想要的东西如此的赤裸低俗,如同进食饮水,却还要在前面铺垫那么多陈词冗句,是想要让自己显得特别一些吗?是因为实在没有人听他们说话吗?总之最后还是要zuoai。南烈和这些人完全不同,总是有几个客人和别人完全不同,他最后更情愿和这类人交易,要知道发展固定熟客总比三五不时地换客源稳妥的多。 他在咯啷作响的车厢快睡着时,才在思维的末端想起有森重宽这么一个体型庞大的家伙。那个人约他在快餐店见面,可现在实在是太晚,放了别人鸽子,心中难免愧疚。流川在车厢中差点迈开长腿奔跑起来,结果发现自己的家和约定地点是方向相反的两列车厢,无奈只能在下个站点换乘,蜗牛般爬动的列车和他焦急的抱歉相比实在是太慢了。他没有大块头的联系方式,且由于他很少做约定,又几乎不违背诺言,这样的愧疚感对流川来说算得上新鲜。 流川赶到快餐店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汉堡店座落在街道尽头,零星几个工作人员没精打采的收拾残羹冷炙,一对男女挤挨在一起,露出神秘莫测的表情。男的穿西装,头戴暖灰色软呢帽;女的一身红裙,金色的头发细致地梳到裸露的后背上。他们旁边趴着熟睡的森重宽,他的芝加哥公牛队的帽子被握在手里(很红很红的红色),流川一眼就看到了他。 “我很抱歉。”他把宽摇醒,再次真诚地说:“让你等这么久。真对不起。” 流川身上已经没有尖锐而冷酷的态度了,他这人本来就有点孩子气,经年累月的我行我素,不擅长长篇大论,只能从态度上表示对自己迟迟不来的自责。他眼见森重宽点了一份双人餐,汉堡已经冷掉了,可乐也是冷的(这不算数,可乐本来就加了冰块),不由得十分的不好意思,微微垂下了头。 森重宽从短暂的梦中清醒,他拿餐巾纸擦了擦脸,含糊不清地问道:“是有事耽误了吗?” “是,算是工作上的事。” 对于流川的语焉不详,男人没追究,只是似乎没经思考的笑了笑,流川发现他其实也算个宽容的人。 “那你来读读我的小说吧。我们之前说好的。我把它带过来了。”